第5章 夜刺

自从郭守燕回书院上学后,这府上倒是难得的清净。赵慈安是去年冬天得的病,开春有些好转,但还是不能经常下地。府上没有姨娘妾室,小丫鬟们也格外听话,倒是让她省去了诸多麻烦。

韩祈月随便寻了个由头就出了门,一路走到张记铁铺,四下张望没什么人,蒙了面将头上繁杂的发髻放了下来,收起珠钗耳坠,让自己看起来尽量像个江湖女子。她几步上前,走到掌柜面前道:“打兵器吗?”

张掌柜一愣,抬眼看见一个飒爽的女子立在自己面前,看她装束干练,也不多问:“打什么?”

韩祈月将自己的袖刀和匕首仍在台子上:“有些磨损,还烦请掌柜的补补。”

张掌柜拿起东西一看,匕首的裂痕处还隐隐有几丝血丝,他心里一惊,不敢抬头看韩祈月,沉默着点了点头。

“这是定金,掌柜的先收好。明日我来取,再付剩下的。”韩祈月给的数目不多不少,明眼儿一看便知是个在道上混惯了的练家子。

碰上这种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张掌柜也不多说话,只应声说好。

韩祈月重新梳妆好,又从路边买了一些蜜饯回府分给小丫鬟们。吃人嘴短,哄好了她们,也就不会有什么事端。

赵慈安午觉刚醒,韩祈月拿了一个花样子就去敲了她的房门:“郭伯母。”

赵慈安一听是韩祈月的声音,连忙应道:“进来吧孩子。我听下人说你出去玩了会儿,怎么样?如今可还习惯?”

韩祈月乖巧地点点头:“习惯,多谢郭伯母照顾。”

赵慈安拉过她的手拍了拍:“这是我们应该的,当年你父亲在密州,没少替你郭伯父周旋,不然……也不是贬谪明州那么简单了。”

这秦媛媛倒是没有同韩祈月讲,她疑问道:“竟是如此?”

“是啊,不过当年的事……也不必同你们这些孩子讲了,都过去了。”赵慈安宽慰地笑了笑,“今日找我何事啊?”

韩祈月乖巧地拿出花样子说道:“前几日看院子里的紫藤萝开得甚好,就照这样子描了下来,想绣个帕子什么的,只是从小绣工不好,想来请教请教您。”

赵慈安拿过花样子看了看,赞许地点点头:“画得倒是不错,回头我让丫鬟们拿针线给你,你先自己琢磨着,若有不懂之处,再来找我。”

韩祈月本就是怕被郭守燕穿帮才来找得赵慈安圆谎,这下也算是遂了她的心意。她收起花样子,对着赵慈安福了福身正要退出房去,却听赵慈安道:“媛媛,让下人们拿点愈肤膏,你的手都起茧子了。”

韩祈月身子一僵,她是从小习武,拿刀剑磨出来的茧子,可秦媛媛是大家闺秀哪会有她这般粗糙的手呢?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她不想因为自己的这一疏忽,就被人认出来,从而功亏一篑。

韩祈月这厢正百转千回地算计着,那头的赵慈安却以为她的沉默是寄人篱下的小心翼翼,叹了口气,掀开帘子下地走了过来,摸了摸她单薄的衣服:“伯母知道你受了苦了,但是今后也无须如此提心吊胆了,听伯母的话,把这里当做是自己的家。若可以,也把伯母当做是母亲吧。嗯?”

韩祈月听这话,微微一愣,旋即笑着点了点头:“媛媛知道了。”

“还有,守燕这孩子看着顽劣,其实心地最是善良,他若说了什么伤你心的话,你别忘心里去,他是无心的。若你气不过,来找伯母,明白吗?”

韩祈月咬了咬右腮的肉,乖顺地点头。

她几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来的。

母亲的早亡,让她从来都不知道母爱是什么滋味,就连女孩子的初潮葵水都是服侍她的大丫头告诉她的。父亲南征北战,她每日要担心的都是今日该怎么活,明日我还能不能活。从来都觉得坚硬寒冷的风霜才是人生的常态,现在才明白原来人生里还有这样温暖的手,这样温暖的话。

可她该对郭家有情义?不该啊,只要一想到郭家与惠卿的师徒之情,她就会不可遏止地去猜想是否她的家破人亡,他们郭家也分了一杯羹。她在郭家的每一笔吃穿用度,都是他们克扣前线军饷得来的人命钱。

不过,幸好,这一切就要到头了。

只要杀了惠卿,再自刎踏黄泉,这身后事又与她何干呢?郭家会如何,又与她何干呢?

-

惠卿是在第三日的黄昏到的明州城,衙门的官员前去接洽,郭易行也从象山回来,叫人递了消息说是今晚回家。

本还有些蔫蔫的赵慈安已接到消息立马从榻上下来,招呼下人们去集市采购,今晚定要好好地烧一顿饭菜给老爷接风洗尘。

韩祈月听着外头热热闹闹的声响,小心翼翼地将袖刀、匕首藏好,怀里又揣了一块面纱,捂了捂胸口,神色平静地出门。

小丫鬟们各个喜上眉梢,看她出来问道:“秦娘子今日还要出门吗?记得早些回来,今晚夫人下厨呢。”

许是因为要去做一件记挂良久的事情,韩祈月心中忐忑,面色却是如常,她装作惊讶问道:“夫人的厨艺很好吗?”

“那是当然啦。”小丫鬟们凑近她,窃窃私语,“秦娘子您不知道,我们府上啊谁掌握了勺子,谁就掌握了大权。以前夫人老爷吵架,只要夫人说再也不下厨了,第二天老爷就会去乖乖道歉求夫人原谅的。”

“当真?”这下韩祈月心中的震惊不是假的了,虽说她从前不涉内闱,但是后宅妻妾相争,夫妇矛盾之事她也没少听说,像郭家这样的家庭真是少之又少。

“反正呀,秦娘子嫁进来,就知道我们郭府的好了!”

韩祈月抿嘴笑着示意自己的害羞,心里却是无奈:就算再好,今日过后,也与她无关了。

“郭伯父是在府衙迎接惠宰辅吗?”

“应该是吧。我听递消息的人说,老爷今早刚到明州,还没合眼呢就跑衙门去了。”

韩祈月心中了然,她算了算时辰,现在的入城队伍想来应该正到前和大街,那里人流多好藏匿,正是好时机。韩祈月寻了借口出门往大街走去,一路上人来人往,吆喝卖菜,斗技耍宝,男女老少趁着春日的好景致还未消退,一如既往地赶集热闹。

韩祈月就像是一股逆流,沉默、决绝、孤注一掷。

人流忽然自动分开,站列两侧,一队人马行驶过来,当中是个精致辉宏的马车,韩祈月站在人群的最后,看着马车缓缓从自己面前驶过。

“看见了吗?那马车里面坐着的,肯定是惠卿惠宰辅。”

“天爷啊,这马车官家都能坐了吧?”

“可不吗?你说这以前我们天高皇帝远的,哪能见到这场面,也算是长见识了。”

“我听说这惠宰辅家中家财万贯,在朝中权势又甚,似乎有两个儿子。趁着宰辅这回进京,若是能搭上关系,把女儿嫁过去……”

“去去去,想的美吧你。”

韩祈月听着路人聊天,手上的匕首越攥越紧。她随着车队移动,站在桥的另一边看着马车里的人被簇拥着迎进官驿,当下狠了心,就在桥边的茶楼上一直等到黄昏。

她下了楼,趁着官驿晚班换岗,从后头小巷子的墙上翻了过去,正巧落在一个树丛堆里。四下寂静无人,她环顾四周,只见一处小屋孤零零地坐落在院子中央,鲜少有人来,空中还似有若无传来一些奇奇怪怪的味道。

韩祈月心中叹了口气,真是寻了个好地方,竟然是官驿的茅房。也罢,这地方除了早晚倒夜香的人熟悉点,其他的人也是不会戒备防守的,是个藏匿的好地方。

韩祈月今天出来就没想过要回去,她也不管郭家会不会派人找她,也不在乎她杀了惠卿以后郭易行该如何,就这样一直等到了酉时,太阳已落山,还剩一点点橙色的火苗舔舐着黛青色的夜空,几颗疏星点缀在天上,连月亮都藏了起来。

韩祈月在树丛中蹲得腿有些酸麻,她微微舒展筋骨,脱下外袍露出内里的夜行衣,正要趁着众人吃饭的时间去找惠卿的房间,方才抬步,就有两人从前院走了过来,吓得她立马蹲回原位,一不小心踩到了树枝,“咔嚓”一声,在寂静的夜色中尤为明显。

来人正要进茅房,想来是侍卫,也有些警觉,朝韩祈月的位子看了看:“什么声音?”

另一人已是有些熬不住,催促道:“什么什么声音?你别疑神疑鬼的了,快点撒完快点回去吧,不然饭菜又要被那帮兔崽子们抢光了。”

那人也不计较,转身进了茅房。

韩祈月隐在暗处,吓出一身冷汗。夜风吹来,没来由地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哎,我本来都以为我接到了一份肥差呢,想着帮宰辅看门,等任务完成后,头儿能给我们赏钱。这下倒好,赏钱都没了。”

“就是,说好的是宰辅来,是个贵人,没准还能拿点额外的赏赐。切,来了个冒牌的。”

冒牌的?韩祈月曰屏息听着,心中有些慌乱。

“你说这高官就是多疑啊,想来,怕自己被异己刺杀;不来呢,又觉得亏了,随便叫个人来打发我们。你是没看见我们知府大人那脸色,哎呦呦,跟吃了几十斤大蒜似的,臭的呀……”

二人撒完尿,正要走。其中一人却停了下来,还是向韩祈月蹲着的地方探看:“我怎么老觉得那边有人呢?”

“啊哟,老六可以啊,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那么尽职尽责呢?”

“起开,大人物都没来我还尽职尽责个屁啊。走走走,吃酒去!”

直到二人的脚步声消失在院子里,韩祈月才抖着身子呼出一口冷气。不得不讲她还是太年轻了,即使已经做足了身死的准备,面对真正的敌人,她还是有些双腿打颤,握着匕首的手冰凉得没了知觉。

她有一瞬的茫然无措。那两个是官驿的内院守卫,说得肯定不会有假,那么来的就不是真正的惠卿,她也见不到她真正的仇人。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那她又为何要在这里?

韩祈月不知花了多长的时间,才找回神思,她穿回原来的衣袍,收起武器,借着微弱的月光顺着原来的路又翻出墙去,双膝发软,险些跌下墙头。她稳了稳气息,正要离开此地,却听后头传来脚步声,又是一声叱喝:“站住!你是谁!”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