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听着堂下的大臣们吵了一个时辰,叽叽喳喳没完没了。
他无奈地揉着太阳穴,时不时睁开眼看着他们,想着插空出言散朝。然而大臣们愈吵愈烈,似乎在接下去,便是要演变成当庭斗殴。
皇帝忍无可忍,锤了几下龙椅,压着怒气喊道:“够了。”
堂下的大臣们却不见得消停。
御史执笏上前,再拜:“陛下,齐牧兵败,致使匪徒猖獗,百姓人心惶惶,可他非但没有受罚,还能够完好无损地回到齐府。这天理何存?古往今来,可有如此兵败之将?若是开此先例,日后人人效仿,那我大宋,危矣!”
“陛下,太子殿下识人不清,任人唯亲,齐牧乃太子妃表兄,此前并无领兵打仗的经验。因太子殿下的冲动与莽撞,才酿此大祸,陛下切不可因为父子私情,就弃天下百姓于不顾啊!”
这话都已经说到太子头上了,可见此事御史台是铁了心地要翻个底儿掉。
皇帝扫视一圈,看着堂下沉默不语地太子,沉声问道:“太子,你有何解释?”
太子哽咽了一下,瞥了一眼身边的惠卿,瑟缩上前,支支吾吾道:“儿臣……一时荒唐糊涂,犯下大错,请陛下责罚,儿臣甘愿领罚。”
皇帝掩眸看着他,轻轻地瞥了一眼他身侧的惠卿,又问太子:“没有其他话说?”
太子颔首点头:“并无再多解释。”
皇帝轻嗤:“那好啊,将太子与齐牧一并罚了吧。太子禁足东宫一月闭门思过,无召不得出;太子妃枕边谗言,无法忠言相劝,送去灵隐寺带发修行,待扫清秽根,再返宫闱。至于齐牧,夺去官职,下狱禁闭一年。众爱卿以为如何?”
大臣们听见这指令,互看了一眼,此前言辞抗议的御史也妥协,拜道:“陛下圣明。”
“惠宰辅呢?”皇帝冷不丁地提了一句,眼睛波澜不惊地盯着他。
惠卿躬身上前,毕恭毕敬:“微臣识人不清,举荐齐牧,是微臣之过,还请陛下责罚。然微臣一片赤心是为大宋,襄阳乃我大宋西线死守之地,断不可落入金人之手,此前襄阳三战,皆是险胜,郭守直守襄阳二载,不见功勋但见死伤。即使微臣荐人有失,但还是斗胆恳请陛下,撤换襄阳统领,召回郭守直。”
惠卿先抑后扬,赵伋料他也不会善罢甘休,侧身走到正中间,与惠卿并肩:“陛下,阵前换将乃是兵家大忌,易动摇军心,恐使军心涣散,金人猖獗。儿臣曾翻阅两年间襄阳的军报,建功立业,郭统领并非不想,而是不能。且不说军供艰难,襄阳守了如许多载,自郭统领接手后,伤亡虽重,但逐年减少,若非郭统领领兵有方,岂有此种态势?若陛下此时临阵换将,未免会寒了将士们的心。”
皇帝瞥了眼赵伋,又朗声问堂下的大臣们:“诸爱卿,如何看呐?”
这是明王与太子党的争斗,是个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大臣们听皇帝这么一问,各个屏息不言,想借此蒙混过关。要知道这位皇帝最厌恶亲子党争,若是此刻替任何一方说话,都将被打为党派之争。
“看来众卿无异议啊。惠宰辅以为如何呢?明王所言,你可认同?”
惠卿上前一步:“明王殿下少年英才,为国为民之心,臣不敢揣测。然臣仍旧希望明王殿下是赤诚为君为民,而非为己私欲,笼络他人。”
赵伋一笑:“本王只是就事论事,何来笼络一说。若是宰辅大人不信本王之言,大可去查阅近五年襄阳城的军报,便知真假。”
惠卿笑了笑,微侧身对赵伋虚虚弯腰:“微臣不敢,微臣只是想提醒明王殿下,这郭守直五年前便是韩贼部下,又是郭易行之子,此前殿下便多次为明州郭家说情,不免惹人猜想。微臣只是希望殿下慎重,切莫如同对待韩贼之事一般,一错再错。”
凡是跟韩盛沾上边的都将成为他赵伋的软肋,他沉着脸,却也不似曾经那般意气,忽然笑了:“本王自然知道是非黑白,替郭守直说话不过也是为了说清事情曲直。倒是惠宰辅,虽说举贤不避亲,但也要贤德才能举荐,还望惠宰辅日后兼听则明,莫要一错再错。”
二人针锋相对,听得朝堂之上的大臣们直冒冷汗,冬日的垂拱殿烧着炭火,一时冷一时热,心慌得不成样子。
垂拱殿立着数十人,却无人接话,只皇帝笑了出来,回响在高堂阔宇之间。
“好啊,好啊。”他嘴角噙着笑,神色却阴郁,“人人为君为国,我朝有你们这样的臣子,真是大幸啊。”
皇帝盯着堂下的赵伋道:“如今剿匪失利,明王殿下又有何高见呢?”
赵伋抿了抿唇,颔首弯腰:“儿臣不敢,斗胆进言。城外的山匪水贼多为战乱流民,他们并非不想安定,而是不能。若朝廷一味地驱逐镇压,恐适得其反,不若我们将其招安,充作边防军或者禁军,一来也是安置了他们,二来也不会让百姓觉得朝廷雷霆手段,心生畏惧。”
皇帝听罢这话,良久不言,只是右手摸索着龙椅把手上的金雕龙头,叹道:“就这么办吧。”
朝堂之上暗流涌动,散朝后皇帝又将太子召了去,赵伋派人去打听动静,只知道皇帝在福宁殿发了脾气,太子肿着额头从殿里出来,匆匆忙忙回了东宫。
赵伋听见这消息,悬着的心才渐渐落下。他今日之举,有三分冒险,若是没有成功,必定又会惹来父亲的猜忌与不满。可如今看来,相较于他的举动,父亲更介怀太子与惠卿的逾矩。
他本以为招安此举难以被父亲接受,恐怕要费一番口舌,不承想因为太子的懦弱竟直接促成了此事,也算是他对韩祈月有了一个交代。
-
万松书院。
明王府送来了新年的第一个好消息,太子禁足,匪贼招安。
韩祈月听到这个消息时,惴惴不安的心终是落地。郭守燕半是开心半是含酸:“没想到……这明王殿下还是有些用处的。”
“自然是有用处的,不然我也不会帮他了。”韩祈月道,“三哥是官家的第三子,懿贵妃所生。太子无能,二殿下又沉迷书画歌舞,下面的七殿下又尚未成人,所幸三哥还有能耐,不至于皇室凋零……对了,你可有去信父母,告诉他们大哥不会被调换了。”
郭守燕笑着对她点点头:“知道的时候就已写信了,现在他们应当已经收到了吧。”
韩祈月道:“我们明日休沐下一趟山,去见见三哥还有方乾。朝廷招安,也不知他们会不会愿意,若是不愿意,怕是又要好好劝一劝。”
可事实却告诉韩祈月她的担忧是多余的,方乾带着他的人一个寨子一个寨子地游说,竟是在朝廷来人之前说服了大半的人。
这是赵伋在离开密州后与方乾的第一次重逢,二人有些哭笑不得,只能感慨世事无常,本是同袍,一个是高高在上的明王殿下,一个却成了隐姓埋名的流民匪贼。
“朝廷的人大概什么时候会来?”韩祈月问道。
赵伋回答:“三日后吧,我怕命人将方乾的人安排在了禁军里,边疆危险,还是……”
“不,我要去前线,我要去襄阳!”方乾听见这话,噌的一声站了起来,又重复了一遍,“我不想在京城苟活一辈子,我要去我该去的地方。”
韩祈月听见这话,心中不由地触动,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她的父亲未能完成的遗愿,她也想替她父亲完成,话语就在嘴边,可她转头看见郭守燕的那一刻却忽然如鲠在喉,无语凝噎。
赵伋将方乾又按在椅子上,安抚道:“我知你心意,不过如今前线有郭统领,还算平稳,你如今要做的,并非孤注一掷地奔赴前线,我还有别的事交给你。”
韩祈月出言劝道:“你就听三哥的吧。”
方乾心有不甘,却也知道自己不能冲动行事,无奈地喘了一口气,不再说话。
“此事已了,齐牧虽受到重罚,可太子只是禁足一月,惠卿更是全无惩戒,我们仍旧是要小心,切莫被抓住了把柄。”赵伋说道,“我看朝中如今的风向变动,惠卿把持太子,争夺权力,官家也看在眼里。若是我们能再找到此前他诬陷韩将军的证据,他怕是也无翻身之日了。”
方乾接道:“若真是惠卿那老贼诬陷,陈序言便是最关键的人,殿下可有办法接触到他?”
“先前我怕他在书院里碰见阿皎,便时常约他出门,可后来却也发现他并不经常待在书院中,而是会去见别的什么人。见时隐蔽,没能查到。”
郭守燕看着赵伋说道:“你曾说他与惠卿并非铁板一块,若是离间他们二人,是否消息能得到的更快呢?”
赵伋点头:“不失为一种办法。”
韩祈月道:“惠卿将陈序言脱离朝廷,架空在书院,陈序言心中必定不悦。惠卿多猜忌,若三哥你能假借故交的名义,多与陈序言走动说些有的没的,无伤大雅,但落入惠卿的眼中,你们二人之间必定有蹊跷。”
上一章结尾有一点点更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6章 翻局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