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活着

陈序言到了惠府。惠卿将他召回,他在心里早已打好算盘,以惠卿那就去玲珑心肠,绝不会对自己善罢甘休。

惠卿彼时正在书房同惠懿说话,惠懿面色淡漠,似是不快。

“近几日你在学院里可还好?”

惠懿没有过多的表情:“尚可。”

惠卿抬眼瞥他,也不说破,叹了口气:“在那个地方读书的人就是这样,势利眼。你们同窗之间的关系多多少少都会被朝堂之事左右,习惯便好。”

“儿子明白。”

惠卿又啜了口茶,将目光回到公文上:“听说你近几日与陆世清的大女儿走得近啊?”

惠懿微微一愣,忽然抬头:“未曾,只是前几日与人起了冲突,往她地方便也勤了些。”

“是吗?”这话显然搪塞不过惠卿,“你要知道分寸。陆大娘子年长于你不说,还有过婚配,如今更是在孝期,你自己掂量清楚。”

惠懿咬咬牙,问道:“父亲所想,可能还不止于此吧?”

惠卿听见他话里夹枪带棒,搁下茶盏冷笑道:“你既知道,又何必问出来?难道你问出来了,我们与陆家的关系就会不同?还是你与那陆大娘子的关系就会不同?”

惠懿哑口无言,惠卿嗤笑:“我把你送去万松书院是去读圣贤书的,不是让你去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交往。人,要认清楚自己的位子,明白吗?”

惠懿无言,只得点头。

“大人,陈大人到了。”

惠卿拂了拂手:“你下去吧,不要再与郭守燕他们来往了。”

惠懿退下,陈序言从外赶来,看见他脸色不霁,便知他们父子又闹了矛盾。他跛着脚走进屋子,惠卿命人将门关上,屋内的光线瞬间暗淡,陈序言蹙了蹙眉,只道来者不善。

“这几月在万松书院如何啊?”惠卿也没叫座,只是让陈序言站着回话。

陈序言看着惠卿,生硬道:“托大人的福,修养得甚好。”

惠卿明白他心里有气,只听得他这样说出来,不知为何觉得过分好笑,揶揄道:“万松岭草木葱茏,景色宜人,又远离庙堂,陈大人是该修养的好。”他撇了撇茶汤上的浮沫,轻啜了一口,“陈大人此去,可有认识什么人啊?”

陈序言微微抬头,盯着惠卿:“万松书院的学子们倒是认识了不少。”

惠卿似是恍然大悟:“哦——学子,那不知陈大人,是否识得此人啊?”

惠卿展开放在桌上的画卷,上头画着两个年轻男子。陈序言的眼神落在纸上,又看向惠卿。

“齐牧剿匪,本是为国为民之事,可谁知竟被这两个逆贼钻了空子。”惠卿敲了敲桌面,“方乾,你识得的吧?”

陈序言心中一惊——方乾不过是韩家军当中的一名副将,且早就在金人攻入密州城时战死,缘何如今还要提起他?

惠卿继续道:“齐大人同我言明了蹊跷,虽说明王殿下已然提出招安,官家也应允。然此事事关重大,我仍旧派了人去查那些山匪水贼,你猜如何?那水贼头目,便是你曾经的同袍——方乾。你说可笑不可笑?”

陈序言盯着惠卿,眸中是晦暗不清的汹涌。

“这两个人我们跟了一路。”惠卿道,“与方乾颇为亲密,竟也是万松书院的学子。你若是识得,便过来认认。”

陈序言心如擂鼓,他似乎有些猜测,去不敢张口询问。他走近几步,看见了两张熟悉的面孔,不禁倒吸一口冷气,有些惊惶地望着惠卿。

“陈大人可认得?”

陈序言指了指左边那副画:“这是郭易行之子,郭守燕。”

“此人我认得,我是说旁边那人。”

“这位公子……”

“公子?”惠卿似有试探。

陈序言忽觉有人扼住了他的喉咙,喉间干涩,牙关发紧。他识得此人,却又不敢承认这就是他认识的那个人,他私心希望她已经死了,而不是像孤魂冤鬼一样的还飘荡在这世间。

因着此前惠懿与京兆尹家的儿子冲突,京兆尹带着孩子道惠府上来赔罪,无意间看见了这两幅画。那于公子像是被扎了似的蹦起来大喊自己见过这两个人,还将“两个人齐齐踹他”变成了“这个姓赵的竖子不要命地招惹他”,借此来讨好惠卿。

惠卿那时觉出蹊跷,又细问了几句他为何不还手?

于公子有冤无处诉,说这家伙身手了得,且……且时常待在万松书院,自己不好去书院闹事,便不与他一般见识。他不曾言明实在是因为惠懿也参与其中,他不好直接上门找茬。

惠懿疑窦满腹,又重复了一遍:“身手了得?”

于公子答:“是啊,听说祖上从军,是密州人,那北地的口音改也改不了。”

惠卿终于明白了,这简直就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忌讳自己的狗找新的主人,即使自己不要它了,它也万不能做有违自己之事。它就应该生生死死,为自己卖命效劳。

他找来了陈序言,将那个人的画像摆在了他的面前,问他:“此人是谁?”即使惠卿心里有了答案,他还是期盼着陈序言自己认出那个人的瞬间——他会是多么的惊恐与害怕?

陈序言看见了那个人,也确确实实地肯定就是她。

他曾在密州的军营里无数次得看见她,他还记得她看向他的脚,又笑着朝他伸出手:要一起来玩儿吗?

陈序言止不住地发抖,嗫嚅着嘴唇:“不识得。”

惠卿佯作惊讶:“哦?是吗?你不曾在书院里见过她?”

陈序言摇摇头,额上淌下汗来:“不曾。”

惠卿笑了:“是啊,你时常外出会友,万松书院那么多的学子,你也不可能一个个全部都认全。”他瞥了眼陈序言,“那你确定她也不识得你吗?”

此话一出,陈序言汗如雨下,他本以为与他此前所做一切有关之人都已死绝,只要他好好地效忠惠卿,只字不言,他就能安稳度过此生。可如今不仅是方乾,连韩祈月都“死而复生”,难道当真是天要亡他吗?

“害怕了?”惠卿瞥着他,“这韩祈月是明王殿下的钦定王妃,若知道了这一层,那明王殿下此次行事,就不难解释了。更有甚者,此次剿匪失利,就是明王殿下在其中搞鬼。”

陈序言听闻此言,盯着惠卿道:“宰辅有何计量?”

“你怕不怕明王殿下事成之后,为了维护那韩祈月,拿你开刀?”

陈序言咬牙不言。

惠卿将两幅画慢悠悠地卷起,递到陈序言面前:“先发制人,尚有生机。”

陈序言望着面前的画卷,哽咽了一下:“宰辅大人是要我去找圣上揭发,是与不是?”

揭发韩祈月,说陆世清、郭易行乃至明王殿下包庇反贼,一网打尽釜底抽薪。

惠卿笑着将画卷扔在他面前,捋着胡须离开,只听他沉声缓道:“你的命,就在你自己的手里。”

陈序言踉踉跄跄走出屋子,外头立着的人连忙迎上来搀扶住他。陈序言攥着手中的画卷,一把推开那人,嘴里喃喃:“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那人见他有些魔怔,长叹了口气,劝道:“陈大人也不必担忧,宰辅大人虽见着您与明王殿下了,心中有猜忌在所难免,您只要好好与大人分说分说,大人不会不领情的。”

陈序言微愣:“你说什么?”

那人以为陈序言枯木逢春愣神了,又说了一遍:“陈大人日后还是不要再与明王殿下来往了,省的再被宰辅大人看见。如今陈大人又被召回朝廷,您好好与宰辅大人分说,宰辅大人不会放在心上的。”

陈序言木然地点点头,他忽觉后脊背冰凉,冷汗涔涔。他本以为惠卿召回他只是认出了韩祈月,要他去指认,不承想竟还有这样一桩事。

即使他与明王殿下不曾合谋,但是以惠卿那样多虑多疑的性格,在他借刀杀人之后,还会放过自己吗?

陈序言不敢想象,他如今只记起风雪交加的那日,他拖着疲惫的身躯和马匹,在生死一线之际,看见了精兵锐骑,和当中央的一辆富丽马车。惠卿掀开帘子,看着他笑了一下,对身边的人道:“把这人带上吧,密州城已经保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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