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序言知道惠卿所有的事情，所有。

是以，他笃定惠卿不会留他那么大的祸患在身边。若是自己坐以待毙，就那样听从他的话，那等来的，只有死。

他决定为自己搏一次。

左右都是一个死字，不若去挣那生机更大的。

陈序言见过金人，他甚至见过惠卿与金人交易。他现在仍旧记得那时的惠卿坐在椅子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把手：“别用那样的眼神看我，大宋将亡，聪明人都是先要找好下一家的。到时候改朝换代，那些不识时务者成了蝼蚁，而你我，仍旧是那高高在上之人。”

陈序言那时也觉得大宋快没了，连韩盛那样的人都战死了，连惠卿这样的人都坐上了宰辅的位子，那这大宋，还不会亡吗？

他一个跛子，危难时刻无论何地都会被最先抛弃。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那时的他只是想活命而已，他只是想活命而已。

陈序言衣衫褴褛，头发凌乱，右臂杵着一根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出城门，他捂了捂胸前的合契，走向城外的树林。

今日的他没有带仆人也没有骑马坐车，走得颇为艰难。深入树林，他两指放在嘴上，吹出一声奇怪的叫声，如鸟鸣却又急转直下成蝉叫。

他屏息等待了一会儿，只见灌木丛中窜出几个人，衣着发髻皆是宋人，但面容却比宋人更为粗犷，身材魁梧，须发蜷曲。

陈序言凑了上去，递过胸中折叠完好的合契，说道：“这是宰辅的意思。因韩氏余孽出现，我们不得不出此下策，还望将军与我们合谋，除掉这个累赘。”

为首那人微微皱眉，开口竟是十分流利的汉话：“一个姑娘，你们也不放过？”

陈序言微微一愣：“若是心软，坏的是将军的千秋大计啊。”

那人抿唇不语，冷哼一声，抽过陈序言手中的合契，将药瓶抛给他：“利索点。”

陈序言将药瓶收进袖中，右手搭上左肩，微微鞠躬：“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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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祈月近几日总是觉得浑身乏力，郭守燕以为是自己每晚拉着她闹到太晚，加之日子越来越热，容易犯春困，心中有些愧疚，便在课堂上挡着夫子让她睡觉。

可日子越久，他愈发觉得不对劲，韩祈月睡的时间越来越长，甚至今日郭守燕怎么喊她都喊不醒，就像是昏死过去一般。

他有些害怕，连忙出门去找陆悠鸣，可走到半路又站住。韩祈月是女儿身，若是这一诊诊出女儿身那可如何是好？可若是不去，韩祈月眼下的境况让他更是担忧。

两厢权宜，他认识去找了陆悠鸣。

“昏睡不醒？”陆悠鸣听见这话，从掌柜走出来，背起药箱就要出门，被郭守燕一把拦下。

郭守燕有些支支吾吾：“那个……要不就这样抓点药，都是男子寝舍，陆娘子您去不太合适。”

陆悠鸣笑了：“我是医者，哪还计较这个？你快带我去吧。”

郭守燕实在是拦不住，一路陪到寝舍前，陆悠鸣推门而入，放下药箱，便凑到近前查看。

短短一炷香的时间，韩祈月本还有血色的嘴唇变得煞白，人蜷缩在榻上，紧裹着被子，春天天气回暖，本不应该如此，但韩祈月像是暴露在冰天雪地里一般瑟瑟发抖。

她披散着头发，陆悠鸣见到她的模样，微微一愣。

郭守燕已跑到韩祈月的榻前，摸着她的脸，惊慌地问陆悠鸣：“她方才不是这个样子的，她这是怎么了？”

陆悠鸣推开郭守燕，从被子当中拿出韩祈月的手诊脉。半晌，她眉头微微一蹙，有些震惊地看着郭守燕，没说话，只让他出去。

郭守燕知道瞒不住了，小心翼翼地问：“怎么样了？”

“你知不知道这件事？”陆悠鸣问。

郭守燕冷汗直下，支支吾吾：“知……知道。”

“知道你还和她待在一起那么久？”陆悠鸣紧锁着眉头，无奈地叹了口气，“赵公……赵娘子如今这症状不像是寻常生病，再给我三日，我能诊断出来。但是我有要求。”

郭守燕见事态不对，连忙答应：“什么要求？只要我办得到，我一定答应！”

“她。”陆悠鸣回身指了指韩祈月，“到底是谁？”

郭守燕愣神，为难：“这……能否等她醒过来，让她自己同陆娘子说明？若是我贸然道出，怕是会惹她不快。”

陆悠鸣点点头，又将郭守燕赶了出去，还嘱咐郭守燕此事不可伸张，只能向外人道是普通伤寒，切不可将事情闹大。

她又重新坐下，看着韩祈月仿若冰霜的面颊，生平第一次由心而发的恐慌——若是她没猜错，赵娘子这是中毒了，然并不是大宋境内之毒。她哽咽了一下，拿出银针在韩祈月左手腕向上三寸出一扎，挤出几滴鲜血落入清水中。须臾，银针发黑，水中的血珠竟也不散，本是温热的水却是变的微凉。

韩祈月又开始不住地发抖，她蜷缩着，收紧手脚，牙齿发颤。陆悠鸣更加确定心中所想，她朝外喊了郭守燕打热水，又拿出银针在脖颈周围扎了一圈便开始按揉韩祈月的手脚。

郭守燕打水回来，气喘吁吁地将东西放在一边，看见陆悠鸣正在脱韩祈月的衣服，立马捂眼转身：“祈月她……她到底怎么了？”

“中毒了。”陆悠鸣将热水装进汤婆子中，捂进韩祈月的胸口，转身又嘱咐郭守燕：“一个时辰换一次热水，记住了吗？还有这个药，两个时辰喂一次，如果快吃完了就来找我，直至她醒过来。”

“陆娘子，”郭守燕喊住她，神情严肃，“她中的什么毒？”

陆悠鸣抿了抿唇，思量半晌：“我尚不能确定，毕竟我也只是在书上见过……”

“但说无妨。”

“看着……像是金地的毒。”

“金……”郭守燕哽住，“金人怎的会潜入书院？”

“所以我说此事不要伸张，若是打草惊蛇，怕是不好。我去找我爹，让他来想办法，所以届时，你们一定要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出来，明白吗？”

郭守燕长叹一声，也得亏陆家与惠卿不对付。他应道：“好，有劳了。”

汤婆子捂在胸口，韩祈月不再如方才那般发颤，只是仍旧面色发白，嘴里不住的喊冷。

郭守燕爬上床，将她整个人揽在怀里。甫一触及，他忍不住一哆嗦，瞬间心头一酸，连忙将韩祈月往自己怀里挤，又想到什么，将自己的汤婆子拿出来，灌了热汤放在她的脚后，这才又将她揽抱住。

“祈月，我们先把药吃了。”他将陆悠鸣的药丸捧到韩祈月嘴边，以水送服。韩祈月却吃不下去，猛地咳了出来，沁湿了衣襟，他连忙拾起那药丸塞进自己的嘴里，以舌渡之。寒意自舌尖蔓延，韩祈月勉强吞下药丸，又被喂了几口热水，唇色渐有回暖，呼吸也渐渐顺畅。

如此这般过了大半天，郭守燕又一次去换汤婆子，回来时瞧见韩祈月睁了眼，正迷迷瞪瞪地看着他。

他连忙冲了过去将汤婆子塞进她的怀里，小心关切：“醒了？感觉如何？”

“我这是怎么了？”韩祈月气若游丝，面色白如纸。

郭守燕如鲠在喉：“你……你生病了。”

“什么病？”韩祈月自小身体好，大病不曾有，小病也是一两天就见好的。如今这样，她可是从来没有过的。

她见郭守燕面露难色，便知事情不简单，一下从榻上爬起来拉住他的手：“我到底怎么了？”

郭守燕一惊：“你别动！好好躺着！”

韩祈月又被扶着躺下，只觉胸中心口绞痛，难受锝蹙眉。

郭守燕替她掩好被子，又递上药丸服侍她吃下，这才告诉她：“我找陆娘子来看过了，她说……她说你中了金人的毒。”

“金人？”韩祈月讶异，急得猛烈咳嗽起来。

郭守燕连忙上前替她顺气，又端来茶盏喂她喝水：“你先别说话了，先好好休息，我去找陆娘子。”

韩祈月看着他略显疲惫憔悴的面容，伸手抚了上去，浅浅一笑，轻声道：“我没事，你别担心。”

郭守燕本不想在她面前表露心思，可现在听她这么一劝，难过负疚自责一刹那涌上心头。他弯下身子，埋在韩祈月的颈间，长长地叹了口气：“祈月，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我明明才刚找到你……”

韩祈月揉了揉他的脑袋，笑道：“我……我不会……有事的。”她的气有些喘，略略休息一会儿，又说道，“你去把陆姐姐叫来后，就去趟方乾地方，告诉他……告诉他，躲起来，因为……因为惠卿怕是已经……知道了。”

郭守燕听她声音不对劲，起身查看，却见她右手紧攥着衣襟，面色瘆白，紧闭双目，大口地难耐地呼吸着。

“祈月，祈月！”郭守燕惊叫，却见韩祈月已然又昏睡过去。他什么也顾不得，发了疯似的冲出了门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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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中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