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照西:“ ……”
李盈之见傅照西无奈的神色,道:“小侯爷别误会,卑职是想说,这案子跟芸娘脱不开干系,到时候,恐得小侯爷为难。”
“我明白。”傅照西点点头,“我已经遣人给临书送了封书信,告知他芸娘的情况。评事不必担忧小侯,我自有解决之法。”
“鸣翠楼一事,还没有多谢小侯爷。”李盈之举起茶杯,“这顿饭理应卑职来请,卑职以茶代酒,敬小侯爷一杯。”
傅照西闻言笑得莫名,道:“区区小事,评事不必挂怀。来日方长,评事有的是机会感谢。”
李盈之仰头喝完杯中的茶道:“ ……还是谢过小侯爷了。”
傅照西没喝茶,只是问道:“评事明日还要忙此案吗?”
李盈之点点头,“涵春堂老板还未查,明日得去查一查。”
“那明日评事几时去查?”傅照西倾身,胳膊肘撑在桌上,盯着李盈之问道。
“约是初巳时分。”李盈之答。
傅照西又问:“那评事可会去大理寺?”
“自然得先去大理寺,且要取调查令。”
“了解。”傅照西这才拿起茶杯喝了口茶。
二人吃过饭后,太阳已经沉下去了。光线昏暗,街道两边点起了盏盏明灯。
李盈之站在“俏江南”门口,准备与傅照西道别。
却听得傅照西道:“天色晚了,我送评事回去吧。”
李盈之看了一眼傅照西,良久没有应声。
傅照西见她一直瞧着自己,微微一笑,问道:“评事为何不说话?”
李盈之闻言也笑了,道:“卑职在想,小侯爷今日是怎么了。”
“怎么,小侯有什么不一样吗?”
李盈之瞧了他一会儿,忽然偏头一笑道:“也没什么不一样。”
傅照西听了,忽然问道:“那评事是欢喜现在,还是心烦现在?”
李盈之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朝前走着。
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欢喜是欢喜的,可这种欢喜透着不确定。她不知道傅照西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间对她很上心的样子,也不知道他这种样子会持续到什么时候。
傅照西跟在她身后,也一言不发。
一路上二人谁也没有开口,直到李府门口。
李盈之在家门口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傅照西。
傅照西见她瞧着自己,也不说话,笑了笑道:“评事到家了。”
“小侯爷。”李盈之忽然叫住他。
傅照西瞧着她,深深望着她。
透过李府门口挂着的灯笼里昏黄的灯光深深地望着她。
像是望着她,又像是在望着另一个人。
他听见她似水如歌的声音道:“卑职,自然是十分欢喜的。”
然而还没等他说些啥,李府大门被打开了,一个丫头样子的姑娘探出头来,看到门口的李盈之,连忙拉过她。
“姑娘怎么才回来!姑娘忘了今早出门时怎么答应夫人的了吗?”
李盈之一拍额头,“糟糕,我真忘了!”
她早上出门前应着林氏说要早些回来的!
她匆匆对傅照西道:“卑职到家了,小侯爷慢走!”
傅照西只来得及挥了挥手,就见着她急匆匆地几步跑进了门。
他不禁感慨,这样迫不及待回家的样子,真不像是惦记着自己的样子。
李盈之刚踏进家门,就听着觅夏在耳边小声道:“姑娘今日早晨出去时说今晚会早些回来,夫人从申时末就等着姑娘和大人了。”
“等这么久?”李盈之加快了脚步赶往饭厅。
“可不是,那饭菜都热好几次了!”
李盈之一进饭厅,就见着林氏一个人端坐在桌前。无人陪伴,也无人说话。
她鼻头一酸,低低地喊了声:“娘。”
林氏“哼”了一声,“还知道回来啊?”
李盈之凑近她,抱着她的胳膊撒娇:“我这不是遇到案子忘记了嘛!”
“忘记忘记,哪回不是忘记!”林氏抽出自己的手,“你爹呢?”
“呃……”李盈之被问得哑口无言,“爹他……”
“他是不是又不回来了?”
“没有没有,爹说他晚些一定回来!”
“天天晚回,这家也是没法待了!你父女二人干脆住大理寺去好了!”
李盈之见林氏气不顺,又搂着她道:“等爹回来,你说说爹,别让他一天到晚忙。”
“为娘说你时,你听了吗?”
“ ……”李盈之无言,只好道,“娘我们还是吃饭吧,这么晚了,你定饿了。”
“觅夏,将菜呈上来吧!”
林氏睨了她一眼,“留些菜继续热着给大人。”
觅夏低低应了一声,下去了。
李盈之见只有她跟林氏两个人了,小心翼翼地道:“娘,你跟爹这么多年,有考虑过再添一个孩子吗?”
林氏闻言,拍了一下她的手,小声斥道:“你一个姑娘家,说些什么呢!”
李盈之缩回手,收了笑认真道:“女儿只是觉得,娘一个人在家里,太孤单了些。”
林氏见她认真的模样,拍拍她的头道:“你跟你爹是真打算住大理寺不回家了?”
“当然不会,娘说什么呢!”李盈之立马反驳。
林氏笑看她一眼,“那娘怎么就太孤单了?”
“不是,我是说——”李盈之低垂着目光。“娘每日在家枯等我和爹回来,若是家里再有个孩子,也该热闹些。”
林氏叹了口气,“我同你爹也说过这个事情。只是为娘身子不大好,这么多年也没怀上,便也作罢了。”
李盈之还想说些什么,林氏拍了拍她的手道:“先吃饭,这么晚了,肯定饿着了。”
李盈之这才想起来,她吃过饭了。
看着面前满满的一碗米饭,李盈之思考着撑死和坦白自己在外吃过了,哪个更惨一些。
“怎么不吃?饭菜不合胃口?”林氏见她一直不动筷子,问道。
听到林氏问,李盈之连忙找了个借口:“不是,女儿在想先吃哪个菜!”
“你这孩子!”林氏嗔怪地看她一眼,给她夹了一筷子菜,“先用这个,你最喜欢的。”
李盈之默了一会儿,道了声:“谢谢娘。”
李盈之在林氏的热情下,强撑着吃完一碗饭后,以自己累了为由,连忙逃回了房间。
她躺在榻上,动也不敢动,只得一边打量熟悉的地方一边沉思着。
这房间她许久未住了。
自打为傅家翻案起,她四处奔走,常年不在家里,后来更是远离京都,不常回来。
如今回到熟悉的地方,她不禁生出些恍惚感。
正对着塌前的墙上挂着一幅画,画中是一位世家子,一只腿支着一只腿伸直着,正没规矩地坐着,一手还搭在屈起的那条腿上。他正仰着头大笑,露出细长的脖颈儿和夺目的面容。
画中的人正是傅照西。
画也是她亲手所绘。
她不记得那时候的傅照西具体是什么模样了,只记得傅照西在笑,那笑容透过她的眼睛,直接溜进了她的心里。
李盈之叹息一声。
哪怕重来一世,她也未曾想过同傅照西有些什么。
她喜欢傅照西,如同那埋在地底的种子欢喜阳光雨露一般,并不渴望得到太阳和云层,只是能借着他们的光和雨便足以滋养一生了。
更何况她卑微的喜欢从一开始便注定了结局──
无论如何,傅照西也不可能对她一个每日跟刑案打交道的姑娘上心。
李盈之带着这样的心思睡着了,梦里又见着了傅照西。
她回到了那天,那一天。
太元十八年秋,安平侯爷被指通敌叛国,傅家举家入狱。
那一天半夜,突然下起雨来。
她连夜在大理寺审查案件,想替傅家争取时间,洗脱冤屈。
那一天,她左眼跳了一整天。
丑时末,她正抄录着傅家案宗,却突然听到下属的声音──
“评事,小侯爷……自缢了……”
她誊抄的手顿住,笔尖停在纸面上,漆黑的墨汁晕开一团,将纸上娟秀的字迹染得一团墨黑。
许久之后,才传来她颤抖着的声音——
“纸脏了,替我换本录事本来。”
下属替她拿了本新的录事本,她接过来,手抖得握不住录事本。
她问:“你刚刚说什么?”
下属又报了一遍:“小侯爷,自缢了。”
她手中的录事本终于掉在桌上,她靠在椅子上,半天缓不过来。
许久之后,空气里传来她虚弱的、微不可查的声音──
“带我去看看。”
阴暗的狱里关着傅家所有的人,他们麻木地瞧着她从眼前走过,走到关着傅照西的地方。
他吊在牢狱里那间小小的窗户上,窗户里透出的光晕染在他的头顶,他面对着墙壁,像是不愿见任何人似的。
“将小侯爷放下来。”
她听到自己说。
傅照西平躺在地上,双目紧闭着。
她看不到那双光彩熠熠的眼睛里,也看不见它含着笑望向自己的样子了。
傅照西躺在那里,不说话,也不动。
他失去了生命,再也无法回来了。
她胸口疼,疼道难以忍受,疼到眼眶发涩。
她跪在傅照西身边,仔细瞧着他。
她恐惧再也瞧不见他,却不得不接受再也瞧不见他。
她握着他的手一寸寸往上,将他的头发稍微梳理了,却发现他的耳后藏着深深的缢痕。
她翻过他的身体,瞧了瞧他的肩侧,有擦伤;她又摸了摸傅照西的脑后,有肿块。
她连忙起身,却因为起得太急不慎摔倒在傅照西身上。
她忍着眼泪,悄声对傅照西道:“我一定还你清白。”
“评事,陛下口谕,将小侯爷扔至乱葬岗。”
她听到下属禀告。
她又听见自己说──
“小侯爷并非自缢,尸首先不要动。”
“本官,要面见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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