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 22 章

“秦闻笙可知你真实身份?”

在一阵沉静之后,余时安突然开口问道。

“真实身份应是不知,但经过昨天那一闹,多半能猜出我是与青瓷有关的。”沈菱歌的手轻轻肘着下巴,思忖道,“不过换个思路,明面上沈老板因暴雪封了山道而被困在京师;暗里不过就是秦闻笙知道我到了画舫,且他只知我姓葛……”

闻言,余时安抬眸望向她又沉默了片刻,却道:“沈老板分析在理,所以若是害怕节外生枝,不若故布疑阵,且让秦闻笙以为葛姑娘命丧湖中。那你沈老板便可以名正言顺地前往古玉斋。”

这话一说,沈菱歌也顿时豁然开朗,但她大病初愈,哪有时间与精力去布那疑阵。不过,这主意既然是余时安想到的,那他必然已有计较。

接着,沈菱歌故意出言调笑,“听余公子的意思,可是胸中已有妙计?”

她轻笑,眸光潋滟。

余时安笑而不答,似是不愿透露更多。

既然如此,沈菱歌也不再多问,出来多日,不知瓷窑那边如何了。

了结了京师之事,还是要速速回去才是。

第二日,依旧是阳光明媚。

初阳洒进房内,落在梳妆台上,将坐在台前的人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台前的人拿着粉刷掩住自己略带病容的脸颊,看了眼铜镜中的自己,确认毫无破绽后,起身用过早膳,便前往张老板府上。

而昨日二人商议完对策之后,余时安便离开了客栈,直至天亮也未瞧见他。

张府在离古玉斋不远的地方,很快便到了。

下了马车,隐约可听见府内传来阵阵呜咽之声,阖府内外已挂满了白幡。

她将备好的银票给了坐在院中的知客后,走向主院。

而张老板的灵柩就停放在此处。

前厅大大的白底黑字“奠”赫然入目,平添了几分凄凉。

许是她来的时间较早,张府中未见其他宾客。

张老板有一妻一妾,二人身着素衣各携子女跪在灵前。

张夫人双目无神,看上去生气全无,而其他人则跪在一旁抹着眼泪。

“沈家瓷器行,沈老板,上礼!”

在这样高声唱礼下,沈菱歌站在堂前,深深地鞠了三下。

她与张老板不过相见几面,理应心中无感。

再加上,张老板昨日既能出现在醉香舫上,难保他在这事中扮演什么角色。可偏偏在现在这样场景的烘托下,不免多了些感慨。

“各位节哀。”

张家的家眷又向沈菱歌回礼之际,沈菱歌宽慰道。

虽然这样的宽慰无济于事,甚至略显苍白,但她也无法做到更多了。

礼成,她正想转身离开,忽然一个十二三岁模样的男孩跑到她跟前,“这位姐姐便是沈老板吗?”

“正是。”沈菱歌低头看向他,这孩子眼睛也是黑亮有神,面容白皙,若不是他穿着打扮是男孩的样子,她真会以为他是个女孩子。

她又回头望向跪在一旁的张夫人等人,这才发现,原来张老板有四个孩子,不过也只有眼前这个孩子是男孩。

“沈老板,女子是否可以入朝为官,又是否可以独掌家业?”孩子仰着头很认真地问道。

一个孩子会知道沈菱歌,会问她这些问题,必然是张老板同他说过一些。而他,作为第一见面的男孩,问沈菱歌这样一个问题,很难让人不觉得他是在嘲讽些什么。

偏偏他语气真诚,似在道出他内心深处的疑惑,令人不做他想。

“雾襄,不要打扰沈老板!”跪在一旁尚在流泪的张夫人唤住挡在沈菱歌身前的儿子,拿起手绢,擦了擦眼泪,好似在掩饰眼中的尴尬。

“无妨。”沈菱歌笑了笑,笑中却是坦然,并不觉这是冒犯。

“能否独掌家业全在于个人本事,而非性别。纵然现下世人多不认可,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越来越多的女子愿意向世人崭露自己的本事,而那时,女子掌事将一如男子所为而被世人所接受。”沈菱歌蹲下身子很有耐心地对他说道。

也不知他是否听得明白,但他神情依旧专注,甚至眸中多了一些炙热。

“至于女子能否入朝为官,此事涉及朝政。不好妄言,但是,终有一日……”说到这里,沈菱歌思绪飘回了现实世界,在那里,女子确实可以从政,而女子同样撑起了半边天。

或许是沈菱歌说得过于飘渺,又或许她说的怔住这孩子心中某处。

而他就呆愣在原地,直至沈菱歌起身,都没有回过神来……

“这恐怕就是沈家瓷器行的新任掌事沈菱歌,沈老板了吧!”

沈菱歌刚刚站定,门外又走进来一男一女,说话这人是随行的女子,身材高挑,明明长着一双撩人的桃花眼,偏偏素衣淡抹,笑如春风、如暖阳,一见着面,便能生出好感。

男的约莫二十五岁左右,长得还算是儒雅清秀,眉宇间含着丝丝戾气,见着沈菱歌也是面露不善。

“幸会,不知二位是?”沈菱歌在自己的脑海中思索着,但确实未见过这两人。

“郁家瓷器铺,上礼,拜!”

原来这两人是郁家的,也难怪这男子对自己不甚友好。

见两人依礼而拜,又没搭理自己,沈菱歌便准备唤上寅礼直接回富云县了。

哪知她刚迈出一步,郁家那男子便道:“果真是女子,上不得台面。见着人了,便要走吗?”

这怎么一骂还骂了一屋子的女子呢?

停住脚步,沈菱歌转过身去,幽幽说道:“这便是郁家家风?在人家灵堂之上,公然攻击人家女眷,像什么样子。”

话音一落,不仅是张家的女眷,就连陆陆续续到来的宾客,都用着异样的眼光瞥向郁家二人。

“你……”郁家这男子一时语塞,不禁暗骂这女子怎得如此巧舌如簧。

他见着沈菱歌如何不气。

之前沈菱歌父亲病重,沈家生意一落千丈,他们郁家借此机会一家独大。可现在,沈菱歌一接手,不仅抢走了他多个主顾,还制出了青瓷。

郁家生意一日不如一日,曾经他是被亲友、被主顾、被所有人夸成生意场上的天之骄子。现在,却说他无能,甚至不如一介女流。

自小心高气傲的他,如何能忍得下这口气。

可这来到张府,没想到就遇见了沈菱歌,出言羞辱不成,反而被她羞辱一番。

这口恶气更是憋在胸口无处发泄。

他身旁的女子见他气急,连忙上前圆场道:“我家老板近日听闻张老板的噩耗,连夜赶来,肝气不畅,口无遮拦。请沈老板莫怪。”

“肝气不畅就喝些调理肝气的汤药,莫要在人灵堂前胡言乱语。”沈菱歌扯出一丝笑容,说得话却是冰冷至极,“做生意凭的是本事,而非意气之争。”

她已经很久没有用这样的态度与人说话,没成想,再次拿出她怼人的功力,却是在这种场合。

“哼!本事!你一个女子能有什么本事!还不是靠青瓷!”郁家这男子见沈菱歌气定神闲,心下更是恼火,再次出言不逊。

闻此,沈菱歌本不愿在张老板灵堂上发难,可郁家掌事非要出言相逼。

她刚刚穿书那时一无所有,尚且不能受着憋闷气;如今的她又怎会逆来顺受,由着那无礼之人大放厥词,“且不论别的,能烧制出青瓷,还不叫本事吗?这个本事,你有吗?”

这话一出,彻底叫郁家掌事没了颜面,他身旁的女子见事态不对,沈家这掌事也是得理不饶人。若再让他们争吵下去,岂不是遭人笑话。

于是,赔笑道:“沈老板制出的青瓷我们也瞧见过,心里佩服的紧。我们郁家这些年也花了不少心思在上面,只可惜未能成功。”

“菱歌一直认为郁家与沈家经过多年的风霜洗礼,走到今日成为我朝制瓷翘楚该是互相切磋,共同奋进之态,而非要斗个你死我活。没有对手,岂不是太过寂寞。”沈菱歌轻描淡写地说着,眼底中却闪烁着自信与笃定。

“我郁家不过是因烧制青瓷遇到了瓶颈罢了,若是攻克了,胜负未可知。”郁家掌事也不甘示弱。

“哦?好啊!那便等你们制出青瓷来。”沈菱歌已无心与他继续口舌相争你来我往,对着张家的遗孀再次施礼之后,脚步已朝着堂外走去,似又是想起什么来,回过身,“若是制不出,可以来沈家,找我求教啊!”

“你会这么好心?”郁家掌事冷哼道。

这次沈菱歌没有回头,步子向外走着,冲着还在身后怒视着她的郁家掌事挥了挥手,“你可以试试,不试试又怎会知道呢?告辞。”

语气轻松自在,像是从未与人发生过龃龉。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一面走着笑容渐渐消失。

而耳边却响起了那日在醉香舫上,那位不知名的大人说的话:“现下圣上看见青瓷也是喜爱有加,但你需明白,一家独大,终归不利。”

此时,已近午时,人影微斜,却莫名地显得沈菱歌格外高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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