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离开京师这一路上,沈菱歌可谓是归心似箭,谁成想只是想在年前去各家主顾送礼罢了。返回时,已是年后。
当他们回到富云县时,泺叔已派人候在城门口,告知他们了一个噩耗。
从年后开工第一天,烧制出来的瓷器均有胎釉开裂的情况。
若只是一个两个便罢,可这是一整个批次出现的问题。
那便不得不怀疑是哪道环节出了问题。
正是如此,沈菱歌且到了县内,连余时安都未来得及放下,便急急忙忙地去了瓷窑。
刚至瓷窑中,便可见一帮工人眉头紧缩,愁眉不展的模样。
一见着沈菱歌,那年纪最小的小工正想着上前两步,却欲言又止。
当然沈菱歌只顾着查看产出的缺陷瓷器的形态,尚未顾及这些。
“王伯人呢?”沈菱歌直接唤道。
王伯作为瓷窑的管事,出了问题,首当其冲要向他问责。
工人们随即让出一条道,王伯从人群中钻了出来,满脸的惶恐,“老板,这……这……”
见王伯结结巴巴的样子,沈菱歌早已没了耐心,“你说不清楚,我便自己查。”
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了,年后这批青瓷需在初十左右制成,元宵节前要送至各大铺中。与其待他们吞吞吐吐耽误时间,不如她自己彻查来得快。
胎釉开裂主要源于原料颗粒过大,或者是控温不均升温过快过慢所致。而控温之法,她已经严格把控过,应非温度的问题。
那若是如此,必然是源于原料。
想通这一关节,沈菱歌直接去了库房中查看,翻查各个包裹之后,最后锁定在十余包石英粉中。
从这几包石英粉摆放的位置来看,应是最近烧瓷所用的。
她打开,手伸进去检查石英粉颗粒大小,随即取出小份细细查验。
几乎每袋里的石英粉大小都不均匀,与她前往京师前的质量相去甚远。
不仅如此,就连纯度都不够。
当沈菱歌得出这样的结论,她的心也凉了半截。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她又弯下身子将每一包石英粉打开,最终的结果还是一样。
缓缓合上袋口,渐渐站直了身子,沈菱歌的眼神黯淡下来。
倒不是单为赶不上供货而黯然,只是,能在石英粉上做手脚的,只有她瓷窑甚至是瓷器行的“自己人”。
换言之,她再一次遭到了背叛。
“老板……”王伯还是第一次见到沈菱歌失魂落魄的样子,小声唤道,语气中的担忧也不像是骗人的,“我们再想想办法,总会……”
“你早就知道是石英粉的问题是不是!”不等他说完,沈菱歌已经怒斥出声,她的脸色霎时变得苍白,就连声音更是冷厉地让王伯吓得往后退了两步。
“我......”王伯张嘴想解释些什么,但看着沈菱歌冷若冰霜的眼神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最终只说道,“对不住老板,是老朽没看顾好。”
“小侯子呢?”
沈菱歌查出石英粉有问题时便想起在京师时,余时安对她说过,石英粉供应出了问题,是小侯子找到了货郎。
而后王伯确认无误,她才放下心来。
谁成想,今日回来便碰上这样的结果。
“老夫今日也在找他,但……尚未瞧见……”王伯垂着头,眼睛始终不敢望向沈菱歌。
大病初愈的身子禁得住立春的寒凉,禁得住捍卫尊严的唇枪舌战,禁得住长途跋涉。
这一刻,却禁不住再一次错看自己人。
眼前不住的摇晃,似乎下一秒便要天旋地转。
站在人群中的余时安眼疾手快地上前一把将她扶住,她这才堪堪稳住身形,脸色依然苍白如纸,“你们先出去,我且休息一下。”
工人见沈菱歌的模样,也不敢说什么,王伯面露苦色,张了张口,最终什么也没说。
“沈老板在何处!”
正待大家准备陆陆续续退出库房时,瓷窑外传来一阵脆若银铃的声音。
瓷窑因沈菱歌下过死命令未经准许,不得放外人入内。
这一闻音,沈菱歌只能打起精神借着余时安手上的力道,站稳后,便示意余时安可不必搀扶。
之后,自己向瓷窑门口走去。
才出库房,便可见一个身穿青色衣衫的少女,挽着简单的发髻,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
她望着那身形有些眼熟,可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那女子笑意盈盈地挥着手,“沈老板,我可算再见着你了。”
待走近些,沈菱歌终于看清那女子的容貌,五官清秀精致,尤其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犹如两颗璀璨的明珠。
看着这双眼睛,沈菱歌可算想起这女子来,“是你!”
“正是,小女子辛雨,特来报恩了。”门外的女子躬身拱手施了个大礼,“瞧瞧,这一车石英粉可够用。”
听辛雨这么一说,沈菱歌这才注意到她身后竟拉了满满一车。
不光她难以置信,就连她身后站着的工人们都不敢相信。
命人打开了瓷窑大门,沈菱歌便将辛雨扶起,“莫要行此大礼。”
辛雨顺势牵起沈菱歌的手,拉她到车边,打开一包石英粉,“这些石英粉如何,还请沈老板亲自过目。”
她望向眼前的石英粉,用手摸了摸,无论是成色还是颗粒大小皆为上乘,先前的黯然扫去半分,“如今环境你能得到这般上乘的石英粉实属不易。”
听了这话,辛雨抬眼看向余时安,笑道:“此事多得余公子筹谋。”
沈菱歌顺着辛雨的视线落在余时安身上,见他一脸的淡然,没有说话,但眼底噙着淡淡的笑意,点了点头,算是向辛雨问好。
寒暄之后,沈菱歌且让余时安引着辛雨去了阁楼,代为招待。自己命人将石英粉拉进库房,盯着配比的工人一步步操作。
一切确认无误后,便想着去阁楼见见辛雨,她心头有太多的疑问。
刚至阁楼台阶处,王伯弯着腰走了出来,眼眶泛着红,“老板……”
“王伯。”沈菱歌一见王伯,喜意顿散,眼底寒意升起,“我原本只觉你心思软,却没曾想到心软到失了分寸,没了原则!”
言毕,王伯直直跪下,“老板,是老朽对不住你,对不住沈家。”
“小侯子,究竟是怎么回事?”料定此事与小侯子有关,沈菱歌只抬着头,未望向王伯一眼,只问道。
“老朽原先是不知晓小侯子的勾当,直到那货郎失了踪迹,意外撞见他与一陌生男子私相授受,才知道石英粉出了问题。”王伯说着,泪水涌出,擦一把眼泪,“老朽欲拉他见官,可他苦苦哀求说道家中尚有高堂幼子。老朽于心不忍,只让他弥补了此事便作罢,哪知……”
“糊涂!”沈菱歌恨铁不成钢道,“我瓷器行中,何人没有高堂幼子。你纵他胡作非为,又将其他与你共事之人,放于何地。”
这一言令王伯怔在原处,半晌,向着沈菱叩拜,“老板所言醍醐灌顶,是老朽糊涂。老朽愚善,自以为帮助一人,却不想会连累更多人。老朽羞愧万分,无颜再留在瓷窑。”
“发生此事,自是留不得了。但王伯你若真觉愧对沈家,自去县太爷那录上口供,早日抓到小侯子,才是正事。”
“是!”王伯又一叩首。
沈菱歌便也不再望他,独自上了阁楼。
与王伯相处这些时日,心知他并非邪恶之人,也的确以瓷窑为重。可他优柔寡断,太过心软。此事,他确是遭人利用,但这样的人,断不可居于管事之位。
她早在制成青瓷的那一刻看清此事,那时她只道他对工人心软了些,万没想到却是这般没有原则。
说到底,还是那时的她识人不清,不够果决了。
想着想着,便已登高,到了阁楼的门口,便听屋中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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