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广健昨日赶来临淄,今晨一早便到外堂恭候,显然也是诚意十足。只不过这小王爷太过惫懒,可叫他一顿好等,足坐了一个时辰,暗忖自己莫不是会错了意,王爷没有要辅助自己打压云家的意思?
他身为世家之主,虽有些不安但却未曾表露在脸上,一见桂圆进来便起身道:“桂主事,可是王爷传唤?”
桂圆点头,“正是如此,侯爷请。”
他跟在桂圆身后,未至堂内先瞧见了那位钱家管事,他怔了一下方走了进去,“伯庸叩见王爷。”
祁洲航笑盈盈的摆摆手,“侯爷不必多礼,看座吧。”
她为二人各自介绍了一下,隐晦的表明了希望一同合作的意图,又道:“孤听闻青州陈家,素出英豪,为人仗义,也是不错的。”
朱广健会意,“我与典升也是故交,素有往来,他这回也是因为出海蓬莱未曾赶回,否则定要拜会王爷的。”
“哦?那孤倒是很期待呢。”祁洲航欣悦道,三对三,可以一搏,只是除了朱家事关存亡,其它两家未必下死力。祁洲航沉吟道:“二位皆是行商之人,于这生意一道要比孤精通,孤也不欲横加干涉。”
她知他们二人的为难之处都在青州官府的压制上,慨然道:“孤不干涉,别人自然也不能干涉。”
她又陪二人扯了些闲嗑,方令两人一同退下。喝口茶匀了口气,正待再唤一位来,忽然瞧见外面倒吊下一个苗条的身影。
她眉尖一跳,生怕顾莫微看到,忙打个眼色叫桂圆去外面盯着。
“你怎么来了?”
沈亭亭一个劲头翻进来,自己给自己斟了杯茶,大咧咧的坐下,“怎么,用得着的时候就到处找,用不上了就见都不想见了?”
祁洲航故意道:“可让你说着了。”
她见沈亭亭怒目以对,忍俊不禁道:“这不是怕我家王妃看到你。”
“她已经看到了。”
“什么?”祁洲航一惊。
“昨日晚宴,好死不死的我也在席上,本来以为躲得远,没想到还是被她瞧见了,昨天夜里她来找我寻仇,还给了我一指。”
沈亭亭晃了晃自己的拳头,“你看,还有个红点呢,我可是来讨债的。”
“她怎么会去云家?”祁洲航皱眉自语。
沈亭亭和顾莫微又有多大仇怨?不过是一次交手,顾莫微又没吃亏,况且上次她还提醒自己不能杀。“你觉得她会是找你寻仇的人?”
“我也觉得不是。”沈亭亭眼睛乌溜溜地一转,“我本以为她若不是找我的,便是去为你做事的,如今看来似也不是如此。”
祁洲航回忆着昨夜的一幕幕,她酒量不佳,的确是醉了,印象不深,只模糊的记得自己讲了那云少峰的轻狂事,好似她有刻意来问?
祁洲航若有所思,先把这桩事压在心底,转言问道:“你怎么会在云家?”
“我找了一个能治我的病的大夫,是云家的小姐,神农谷的入室弟子。”
祁洲航不大通江湖事物,但神农谷却是知道的。当年她经脉阻塞,隐藏身份暗中遍求名医,江湖医道之首神农谷自然也是去过的,虽然没能把她治好,但也没全然断了联系,她手上有几份药便是出自神农谷。
沈亭亭又神秘兮兮的问,“你可是要对付云家?”
祁洲航扑哧一笑,“怎么,孤做的那么明显,连你都看出来了么?”
“我又不是傻子。”其实是云子苓告诉她的。
“你不会是要跟孤求情吧?”
沈亭亭为难的皱了皱眉,“你不至于要搞到人家家破人亡吧?”
“哪里有那么夸张,又不是你们江湖上打打杀杀。只不过是敲打敲打,让他们交出些不属于他们的东西,外加老老实实,别随便站队,虽云家根浅,但总归是个大世家,又不是造反,处置些人在所难免,也不至于吵架灭族。”祁洲航避重就轻地道。
沈亭亭松了口气,“那便好,但你可别害我那大夫。”
“神农谷的人,我也不愿得罪,只要她不出来捣乱,你就放心吧。”
沈亭亭在心中盘算了一下,看云子苓的表现也不是太重视云家,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她点点头。“这个就算是你赔我了,若是将来反悔,定再来向你讨债。”她言毕要走,却被祁洲航喊住,“来都来了,能不能顺道帮我个忙?”
沈亭亭警惕道:“什么忙?”
祁洲航招招手,“附耳过来。”
她在沈亭亭耳边嘟囔了几句,沈亭亭的脸色也由不情愿变作讶然,“你都娶媳妇了怎么还去破坏人家的感情?”
“他不是好人。”
沈亭亭认同的点点头。
祁洲航眼中一深,“你也认识他?”
沈亭亭摇头到一半又觉得太假,转言道:“前些日子不巧看到了唐小姐,缀了她二人一段。那个叶佑花言巧语,一看就不是个好人。”
祁洲航见状引为知己,“那你帮不帮?”
“不帮。”沈亭亭连连摇头,“她们已往长沙府去了,我还要留在青州治病呢。”
“回长沙了?”祁洲航一怔,又疑惑道:“你怎么知道的?”
沈亭亭见说漏了嘴,眨眼道:“我说凑巧,你信么?”
信?祁洲航当然是不会信的。看起来这沈亭亭与叶佑十分相熟,莫非那叶老三与鬼谷有关?
她嬉笑不语,沈亭亭已做贼心虚的跑了出去。桂圆探头回来看了一眼,“爷,可还要传人进来?”
祁洲航沉吟片刻,摇头道:“排在下午吧。你去为孤查些事情,孤要去见王妃。”
“是,爷您吩咐。”
“第一件,细查云少峰当年强迫民女,闹出人命的事情。”
她联想到昨天顾莫微异常的举动,直觉与此事有关,顿道:“查查那私塾先生的孩子,算起来该有多大年纪,如今身在何方。”
这可不好查啊,不过好在不需他自己去。桂圆应下。
“第二件,远安侯家那个叶老三,不是说十几岁便出游四海?查查他那段时间的行径,是不是与鬼谷有关。”
“鬼谷?”这个门派知道的人说多也多说少也少,知道的人多将它作为一个传说。据说其自先秦便已存在,漫漫数百年,弟子隐于世间。
祁洲航自然不会是那个听传说的人,她是当真知道有这样一个门派,至少沈亭那个变态便出自其中,按沈亭来推断,其实力绝不次于净初,但不知为何它不显于人耳,皇室也从未招揽。
桂圆虽是知道这个门派,但却疑惑于叶家那位公子年纪轻轻怎么会跟这种隐世门派扯上关系。更何况鬼谷避世,其中事情要比净初还难接触些。
“能查多少便查多少,不知怎地,孤总是对他不放心。”祁洲航皱眉道。虽然叶佑几番向她示好,就目前看来也似并无所图,但她直觉这人精似鬼,绝对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
天知道他接近宛儿是不是为了禁军兵权。只是她这回把镇军侯上下都得罪惨了,就算怀疑也插不上手。
“还有第三。”祁洲航拿指尖戳着自己的脑袋,“那钱家小姐把孤的饭团拐到哪里去了?这么久没回信儿了。”
桂圆躬身道:“早上刚得了信,饭主事陪钱小姐去夏国了,还未来得及报给爷听,请爷恕罪。”
祁洲航一笑:“她倒是会鼓动人,把那钱小姐哄的溜溜转,由她吧。”
她言毕起身,又转往后院,这回无人跟着,她得了空闲,脚步轻快,心思却很重。今日无意中得到的消息太多,叫她生出许多疑惑来。
她轻手轻脚的走回卧房,顾莫微正背对着窗户靠在窗边。以顾莫微的武功自然早已发现她,但却没有回头。
祁洲航眉头一皱,绕过去看她的侧脸,见她的眼睛睁的大大的,悠远之中又有些茫然,嘴唇轻轻抿成一条线。
“王妃。”祁洲航唤她。
顾莫微闻声慢慢偏转了头,视线落到她身上,却没有说话。
祁洲航就着窗子直接翻进去坐到她旁边,没有提及他事,反倒是埋怨道:“早知道要来这么多人,孤还不如继续装病。这一个个的,快要连饭都不让人吃了。”
她眨眨眼,“王妃饿不饿?”
说起来祁洲航本就起的晚,距离早膳也不过是一个时辰罢了,顾莫微摇摇头。祁洲航道:“孤见你有些发怔,还以为你饿傻了。”她自己干笑两声,见顾莫微没反应,试探道:“孤昨日醉了,还未把那云少峰的事讲给你听……”
“王爷讲过了。”顾莫微淡淡打断她。
祁洲航心中怀疑又重上三分,面上却不显,扯了顾莫微的手按在自己的头上,“帮孤揉揉。”
顾莫微依言,祁洲航便享受的闭起眼睛,“孤竟讲过了么?那孤有没有讲,那先生的女儿或许没死?”
顾莫微手顿了顿,“未曾。”
祁洲航又试探道:“那你说,那先生的女儿若是活着回到青州,会不会报仇?"
“不知。”
“那如果你是她呢?你会不会报仇?”祁洲航蓦地睁开眼睛,看到顾莫微眸中闪烁。
“如果是王爷呢?”顾莫微反问她。
“会,当然会。”
“要如何才算是报仇呢?”顾莫微手上不停,淡淡的问。
她这话一说,祁洲航倒是当真有些茫然,若是抄家灭族当然不现实,她抿唇道:“总也要血债血偿,闹得他们家鸡犬不宁。”
“血债血偿。”顾莫微轻声重复,“那杀多少个才算是血偿?流多少血可以偿?”
云家作为青州顶尖的世家,不论下人,只是主脉旁支便要上千人。
“主事者该死,亲眷自然也不能放过。”祁洲航冷笑道,“王妃总不会说冤冤相报何时了这种话吧?”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顾莫微道,“只是或许那个女孩已经死了。”
祁洲航不许她避开这个话题,“便说若是没死,便说若你是她,这个仇你会报吗?”
顾莫微静静地看着她,“世间自有因果,这个仇,王爷不是已经要帮她报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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