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上大学后，林霖其实就没怎么过过生日了，舍友的生日蛋糕倒是吃了几回，但她自己的却是从来没安排过。

她其实觉得，生日这东西就像那些节日一样，因为有盼头所以才变得精彩起来。

中秋节、春节就盼一个团圆，清明节是想要留住一份纪念与牵挂，而端午节，就是祈福祛病的祝愿了。

因为有盼头，所以才值得花时间花心力地去做准备。

林霖不知道其他人过生日是抱着怎样的盼头，但是她是没有的。

但她不是天然就这样淡薄的，父母健在的那几年，她也有好好过过生日的。

买上一块小蛋糕，一家人亲亲热热的坐在一起，吹吹蜡烛，唱唱生日歌，摇曳的烛光里，就有一种晕乎乎的幸福感。

但这幸福感让林霖再回忆起来时，就蒙上了一团雾，冰冰凉凉。

怎么说呢？

就和那些个标榜着团圆的节日一样，一样让林霖膈应。

她没有张灯结彩的阖家欢式的幸福。

她只有残破的、贫困的家庭和一颗麻木的心。

于是对自己的生日绝口不提，只在母亲提醒时说一句：

“哦，我都忘了”

“又没意思，过什么生日”

她那时候就这样，觉得自己眼里见过世间最一地鸡毛的事，蝇营狗苟，全没意思。

现在看来倒有点儿幼稚，但对当时的自己来说，其实也不失为一种自我安慰与开脱的好方法。

她不过生日，但有的是人过生日，礼物一堆一堆的收。

林霖并不想进入这个行列，主要因为她没钱。

有送就有收，林霖不送，那就没有的收。

看起来好像有点可怜，但当时她是反过来看的，只要她不收，就不用花钱给别人送。

“反正她们送的也实在没用处，美丽废物”

那时候青春期的孩子们送礼物更多体现在面子上：

八音盒，水晶球，风铃……

林霖实在想不明白这样的礼物有什么好送的，拿回家也只是积灰。

直到

江玥兴冲冲地跑来和她讲：

“你知道吗？周愿的生日快到啦”

林霖正在舞动着的笔突然停滞，平静的心湖起了涟漪。

“生…日？”

江玥看着林霖发愣，有些惊讶：

“你竟然不知道？”

“我为什么要知道？”

林霖垂下眼帘，掩盖了些许失落。

她这情绪来的其实很莫名，一方面有自己不知道周愿生日的羞愧，一方面是自己不会给人过生日的窘迫。

江玥洞晓她的忧郁，但却懒得分辨她的不安，只兴奋地说：

“要不要我们给她买个生日蛋糕？”

而后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补充：

“不用很大，五六寸就行，这样也不会很贵”

林霖的自卑让她很轻易的捕捉到了这句话里的让步与体贴，但她却来不及扭捏，只是怔怔地点头，默认了自己会加入这个所谓的生日计划。

于是江钥便欢天喜地地带着她去了蛋糕店。

这家新开的，有三个店员忙活着的香喷喷的店面，据说一家品牌连锁的高级蛋糕坊。

林霖不懂品牌效应，但她闻得出来这里的蛋糕肯定要比隔一条街的另一家个体户要好得多。

太香了，牛奶还是鸡蛋混合在一起膨胀的甜腻香气，在林霖刚一踏进去的时候就十分霸道地往她鼻子里钻，江钥和迎上来的店员打交道，她就在后面偷偷咽口水。

江钥叽里呱啦地讲着些植物、动物奶油什么的，林霖听的清楚却听不明白，她深刻地知晓自己的眼界实在有限，生存的部分如数家珍，生活的部分却捉襟见肘。

于是她便一言不发，安安静静地等她们结束。

紧接着就是买礼物，毋庸置疑，还是进了一家精品店。

八音盒、石膏娃娃、香薰…还有各式各样的贺卡，林霖站在一屋子的漂亮东西里，晕头转向。

“林霖，你看这个手链好看吗？”

江钥扬起手里的东西，林霖将手里的东西放回架子上，走过去看了一眼，是一串蓝色水晶手钏，细细的链子上还坠了一个银色铃铛。

“好看”

“是吧，我也觉得”

江钥满意的点点头

“那就这个了！我再去挑个好看的包装袋，你快挑哦”

“好”

林霖偷偷瞥了一眼标签，69块。

没过多久，江钥就挑好了一个蓝色印花的透明袋子，来到柜台前准备结账时，才发觉林霖已经站在了店外，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低着头，瘦瘦高高一个人，脚轻轻地在地上跺。

“买好了？”

“嗯”

“真快！”

“嗯”

“我们去拿蛋糕吧”

“好”

取了蛋糕，两个人就一起去了学校，因为这天是周末，宁州一中照旧有晚自习。

下午四点半到校，打扫卫生半小时，七点半开始晚自习，而这中间空下来的时间里，老师们也要集体开例会。

“你带上周愿，咱们楼顶见”

叮嘱完林霖，江玥又怕声势太过浩大，自个儿用大书包抱着蛋糕偷偷摸摸地出了教室门。

林霖的手在桌子下面捏着一包东西，却无端的有些心虚，最后站起身，走到了周愿身边。

“周愿”

“嗯？”

周愿抬起头来，一脸疑惑：

“怎么了？”

“江玥找你有事”

“江玥？”

周愿环顾四周看了看，却并没发现江玥的身影，下嘴唇微微翘起：

“哪里呢？”

林霖耸了耸肩，躲开她亮晶晶的眼睛：

“楼顶”

“楼顶？”

周愿的脑海里闪过了无数可能，手上的笔转得飞起：

“从前我没有的选择，但现在我想做个好人？”

“什……么？”

林霖愣住了，好像很耳熟，但是又不知道哪里听过：

“无间道啊，林林，江玥让我去楼顶见她，是想演无间道吗？”

“哦……”

林霖恍然大悟地点头，然后又认真地摇头：

“应该……不是？”

“那是为了什么？”

周愿眼里有些许笑意，盯着木木的林霖，又刨根问底：

“我不知道”

“骗人”

周愿瞧着林霖的样子就知道她肯定知道，觉得好笑的同时却突然想到了什么：

“你们……不会给我准备什么惊喜了吧”

“！！！”

林霖眨巴眨巴眼睛，似乎觉得坦白也并不会很糟糕

“嗯”

周愿得到肯定的回答就刷的一下站了起来，拉着林霖就要往外走，结果手却被林霖挣了开来。

周愿：“？”歪着的头将疑问完全可视化。

但林霖抿了抿唇，微微笑笑： “你先走，我拿个东西”

“好吧。”

目送周愿出了教室门，林霖才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一个塑料袋包着的东西，弯下身子，仔细放在她桌兜里。

一抬头，正对上周愿同桌的脸，只见她扯出一个尴尬的笑，“呵呵，好巧。”

林霖含蓄地笑笑，伸出食指抵在唇边

“嘘。”

直起身，周愿后桌的两个人同时缩回视线，不小心撞上目光的那个也缓缓做出“嘘”的动作。

林霖：“…………”

强装镇定地走出教室门，几乎是逃也似地奔到了楼梯口。

“林林，这么着急做什么？”

一段楼梯之上，周愿倚靠扶手，脸被小窗□□进来的阳光照了一半，头发丝都闪着金黄色的光泽。

“你怎么还在这里？”

林霖缓了缓呼吸，暂时压下上升的心跳频率，仰着头，半眯了眼睛，像是在注视一轮太阳。

“在等你。”

周愿不动，注视着林霖一步一步地走上来。

据说高楼建到七层以上就必须要安装楼梯，但宁州一中的很多教学楼和宿舍楼偏偏只有六七层，刚好钻了空子。

而教学楼的楼顶，就在六楼，周愿和林霖爬着楼梯，两个人都不说话，林霖想起她们见的第一面。

就是在这样的楼梯上，一个往下跑，一个往上爬，她膝盖上的伤口早就已经结过痂并且掉个干净，那天的明媚的阳光似乎也已经很遥远。

一个创口贴的交情，竟然变成了可以托付脆弱的朋友，林霖觉得太过神奇。

“谢谢”

身旁无端飘出这么一句，周愿懵懂的偏了头问：

“什么？”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忘了说谢谢。”

周愿还是一脸问号，似乎并不能从脑海中检索出那个关键的第一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形，林霖扯动嘴角笑了笑

“突然想到的，不要深究。”

“到底是什么啊？我记性不好，你和我讲一下我就知道了。”

周愿还是问，林霖透过她的眼睛看到一丝窘迫，她打断她：

“有带创口贴吗?”

“有的，要几个？”

“一个就行”

周愿从口袋里翻出一小盒创口贴，指甲抠开包装取出一个来递到林霖手里：

“喏”

林霖接过，攥在手心里：

“谢谢”语气郑重而又温和。

“客气什么”

一声寒喧过后，六楼到了。

天台的门上了锁，蛋糕放在楼梯口的过道，江玥的校服就垫在下面，而此刻她盯着两人，目光哀怨：

“你们好慢！”

“怪我怪我” 周愿凑上去，赔着笑。

“哇，你们两个买了这么大的蛋糕！”

江玥这才展开苦着的脸。

林霖脱下校服，铺在地上，示意半蹲着的周愿：

“坐”

“谢谢”

周愿亮着眼睛，撑着胳膊坐了小小一角，林霖也顺势靠在她身边。

“不要浪费时间，人生短暂蛤”

江玥手忙脚乱地插上蜡烛，又拿出一包火柴，点燃后抬头对上两人探究的目光，眨巴眨巴眼睛：

“看我干嘛，学校里不让带打火机啊，我一向遵规守纪的”

两人都撇着嘴忍笑，她又招招手：

“快许愿快许愿 ”

周愿抱拳闭眼，楼道里响起她明朗的声音：

“我希望我们都能够学习进步，心想事成唔……”

她的嘴被捂住了，睁开眼，是林霖的手。

“今天是你的生日”林霖凝视着她，一字一顿。

“对呀，你得给自己许愿，或者第一个愿望许给自己”江玥在一旁也说道。

“别这么大方，周愿”林霖的声音永远如此平静。

周愿一下恍了神，愣愣的点了点头，软唇在还未撤开的手心蹭了蹭。

林霖的表情一变，无声收回自己的手。

周愿复抱起拳，交叠的拇指抵在微微扬起的唇边，她认认真真地许下十七岁的愿望

“希望我永远开心”

睁眼，吹灭蜡烛，在袅袅升起的青烟里抬头：

“其实我忘了说，许愿说出来好像就不灵了”

江玥舔舔嘴唇，有些遗憾：

“真的假的，我不信啊”

周愿满不在意，自觉的将蛋糕上的蜡烛都取下来：

“要分蛋糕吗？”

“等等”

江玥喊停，一脸神秘地从书包里取出自己的礼物

“寿星先收个礼物吧”

“哇，谢谢！”

周愿笑的很开心，接过礼物捧在怀里

“打开来看看是什么呀”江玥催着。

“那我拆喽？”

“拆拆拆”

礼品袋里是小小的一个包装盒，打开后一个很精致的手钏就映入眼帘，周愿又哇地一声将手钏挑在手心里，解开银质小龙虾扣往左手上戴。

林霖见她单手操作有些困难，十分自然的伸手帮她扣上，江玥笑眯眯地瞧着周愿转手腕欣赏。

“喜欢吧”

“喜欢！好漂亮”

周愿感叹完猛然转头看向林霖，嘴刚张开却又停滞，脸上渐渐有些羞赧

林霖挑挑眉，问：

“怎么了？”

周愿抿嘴笑笑，缓缓伸手

“你的礼物呢？”

“对呀，林霖，你的礼物呢？”

林霖躲开周愿诚挚而又期待的眼神，含含糊糊：

“我没拿上来”

“啊？”

江玥怪叫起来，语气有些惊奇：

“你真忘了啊”

说完，又转头和周愿吐槽：

“你看她，和我一起买的，结果竟然还忘了拿”

“没关系啦”

周愿缩回手，安慰似的笑笑，林霖只不作声的盯着她。

“我们切蛋糕吧”

“好哇”

塑料材质的小刀切在奶油和蛋糕胚上，黏叽叽糯呼呼，三个人竟然都十分默契地只要了一小块捧在嘴边一小口一小口的吃着。

“我就说吧，不用太大，根本吃不完嘛”

江玥看着几个人都吃的慢悠悠的，忍不住调侃，林霖也在一旁跟着轻轻笑了一声。

天台的门被风呼啦吹开一道小缝，三人在楼梯口对着那一条夕照日头的暖光打哆嗦。

“感觉和想象中的不一样”江玥感慨道。

“哪里不一样？”周愿舔舔嘴边的奶油，问道。

“我们应该在天台上吹蜡烛，然后站起来对着远方的高楼和旷野大喊，风扬起我们的衣角，然后我们在呼啸声里奔跑大笑，青春剧里不都是这样的嘛。”

“是吗？”林霖若有所思。

“是啊，这样才得劲啊”江玥十分肯定地说。

“那我们也喊”

周愿放下蛋糕，一只胳膊撑着站起来，走到天台的门前，脸凑上去，把声音投在门缝里。

“啊啊啊，青春！”

“喊得什么玩意儿，我来！”

江玥跟上去，对着天台的空地和天空大喊：

“自由！我要自由！”

周愿哈哈笑两声，回头招呼林霖、

“林林，你也来！”

林霖尴尬一笑，想逃又逃不了，干脆也走上来，半蹲着身子，在周愿身旁，扬声道：

“明天，更幸福一点吧”

周愿笑一声，也跟着喊

“老天奶，听到了没，我们要幸福！”

江玥听着也跟着喊，到最后不知怎的就变成三个人轮番喊对方的名字。

“周愿，你要幸福！”

“林霖要幸福！”

“江玥也要幸福！”

“都幸福成了吧，喊什么呢！”

楼梯下传来一个粗犷的声音，吓得三个人都成了鹌鹑，瞬间老实起来，噤声面面相觑，且又忍俊不禁。

“快回自己班里去！别瞎折腾了啊”

巡逻老师的声音落下，脚步声响起，渐渐远了。

三人这才放下心来，开始打包起剩了大半的蛋糕来

“要不回去问问班里有没有同学想吃？”

“也行”

她们一路小跑回了班里，蛋糕一进班门便引起一阵惊呼：

“哇———”

“谁过生日啊”

周愿红着脸举手：

“我过生日，有人想吃蛋糕吗”

“我！”

“我要吃！”

一只只手咻得一下举起来

“嘘——”

班长站起身，着急忙慌的挥手：

“小声点儿”

“嘭”

学习委员林霖关上门，后门也被后排的同学迅速闭个严实。

鼎沸的声音就被闷在葫芦般的教室里，班长和林霖主动承担了分蛋糕的职责，挨着桌子一小块一小块的切。

每个人分到的也就那么一小口，可为什么却好像幸福那么多呢？

“生日快乐啊周愿”

“生日快乐！”

“生日礼物我后面补给你！”

周愿坐在座位上，听着同学们此起彼伏的声音，觉得快要晕眩掉。

“周愿，你桌兜里面有东西哦”

同桌一脸不可言传，眼神里全是示意，周愿这才带着思索将手伸进桌子里。

哗啦啦一阵响，廉价的塑料袋里竟装着一个精致的礼盒，打开，一支沉甸甸的英雄牌钢笔掉进她手里

“嚯，牌子货，不便宜啊，学委大出血了啊”

周愿摩挲着蓝色钢笔磨砂的质地，心里像是有一团火在烧，又注意到礼盒盖子上还卡着一张纸片，翻开是一句话：

“你不必追风去，自有风会拥向你。”

这时切蛋糕的两人正好来到前桌，笑闹声里林霖像是有预感般地转过头，对上周愿不知含义的凝视。

长久对望……

林霖生硬地扯开一个笑，而周愿第一次笑不出来，眼泪只想往出冒。

终于写到这句话了……泪目。

好吧，我承认，这就是一个最无聊最无趣的青春故事，但话又说回来，难道不够热血就不是青春了吗？（bushi)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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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你不必追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