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周愿的到来，林霖其实是有心理准备的。
但是当衣着光鲜、漂亮白皙的周愿站在逼仄阴暗的廉租房里的时候，林霖还是下意识想把她推出去。
实在是太不搭了，这屋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这么小，什么时候有了隐隐约约的异味儿、什么时候东西摆的乱七八糟。
林霖试图从周愿的脸上找出一丝嫌恶来，这样她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将她送出去。
但是周愿没有，她只是惊讶，虽然这惊讶也足够让林霖觉得坐立难安、度日如年。
躺在床上的妈妈似乎要比她轻松的多，妈妈笑着喊了周愿，让她坐在床边说话。
林霖不说话，默默蹲跪在炉子旁边处理里面残留的煤核，石头煤燃完了发白，硬硬的一块堵在炉膛里，她从下面的灰盒里掏了半天也没办法，最后叹了口气将炉子上面的水壶提了下来。一阵灰烟就霎时冲了上来。
“咳咳！”
周愿咳嗽了两声，林霖转头看了她一眼，又转过头拨弄炉膛里的石头，
“你先出去一下，我马上就弄好”
林霖夹了一颗又一颗石头出来，眉头越皱越紧。
都烧干净了？要重新点吗？又得满屋子青烟了……
“不用，我想看你怎么弄炉子，这还是第一次看人弄这个”
林霖听了这话，不知道该怎么说，于是也不去管，低头一心捣弄炉子。
火钳一翻，两三块暗红的碳暴露出来，她顿时松了口气。
抽了抽炉子底下的隔板，抖掉多余的灰，又从煤桶里添进几块煤来，将水壶盖了上去。
尘埃落定，林霖搬了板凳，靠着火焰暗涌
的炉子，看周愿笑着和妈妈说话。
周愿穿着白色的羽绒服，还围了个绿色的围巾，进门时候带着的粉色手套现在被摘下来规规矩矩地搁在妈妈床边的小柜子上。
她说
“阿姨，你长得好漂亮”
“阿姨，这屋子看起来好温馨”
“阿姨，林霖可好啦，才不是你说的那样不通人情”
“阿姨，我是来找林霖补习的”
“阿姨，这地方很宽敞啊，床上也能写，喏，那张大桌子也能写”
周愿指的那张桌子上，靠着墙满满当当的放了杯子、花瓶、洗漱用品，甚至还有几本书。
这是林霖每晚挑灯夜战的地方，以后却要和周愿一起分享。
妈妈似乎有些担忧，但林霖看着她说
“妈，你不用管，我能安排好”
妈妈你不要管她，我来管她就好。
周愿漂亮的眼睛在小屋里乱瞟，毫无顾忌的侵犯着每一寸林霖的领地。
最后视线停驻在桌腿边的一袋红薯上。
林霖眸子微闪，会意地问
“你想吃烤红薯吗，我在炉子里放两个，等会儿写累了就可以吃”
周愿于是开心地点点头，惹得林霖妈妈哭笑不得
“哎呦，自家炉子烤出来焦黑的，傻孩子啊”
可周愿还是很开心，柔软微卷的短发摇摇晃晃，一双眼睛又大又亮。
“我就喜欢吃焦脆的！”
但妈妈的话横戈在了某些人心里，林霖在写作业的时候时不时的就要打开炉子看一看红薯的情况。
“林林，你做功课不专心哦”
刚坐下，周愿身子一斜，话就飘到了林霖的耳朵里。
林霖闷哼一声，心想
“我还不是怕你真吃上黑疙瘩？”
两个人的成绩都不差，做起题来自然是快，但天还是很快就暗了下去，连带着寒冷接踵而至。
“我送你回家”
林霖包好掸去黑灰的红薯，在周愿带手套的时候将她的围巾一圈一圈的拢在她脖颈上。
靠的近了，周愿呼出的热气就打在林霖脸上
林霖轻轻闻了一口，会厌软骨就忍不住动了一下。
…………
“好香！”
林霖咳嗽了一下，听着周愿对红薯的感叹，止不住的心虚。
那天晚上后面飘起了小雪，周愿从书包里拿了一把伞出来打着。
北方人下雪是不惯打伞的，所以林霖待在周愿的伞下还颇有些不适应。
风雪欺她十数年，因为这伞，第一次，雪避着林霖走。
林霖嘴巴微张，忍不住问
“你是南方人吗？”
周愿走着，雨伞晃了晃
“我姥姥是这里的人，我现在跟着姥姥住”
这话里的信息量其实蛮大，如果进行推敲的话大概能够勾画出一个小白菜的形象来。
林霖想着，突然踩到了一块冰上——里面是空的
“咔嚓”
林霖猛烈的晃了一下，以为起码要跌上一跤。
但没有，周愿稳稳当当地捉住了她。
周愿见无事，这才放开了来调侃
“林林，你走路不专心啊”
林霖盯着周愿看，她觉得这雪简直要把她的心给下化了，像一坨软趴趴的果冻，可以随着周愿拨弄。
“嗯”
周愿听到林霖的声音，却忍不住哼笑了出来。
“林林，你脾气真好”
“好吗？”
林霖觉得有些好笑，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她脾气好。
爸爸走后，妈妈又坏了腿，家里的一摊子事儿就都堆到了她身上，家里的地卖不卖，家里的猪羊还养不养，什么方面都得她拿主意，柴米油盐酱醋茶，什么事都得她出去和别人转圜。人情往来，世故冷眼，看的久了也就烦了，以前看书里的那些只会叹上一句市侩，等到自己真正做了，又觉得麻木也不失为一个很好的选择。
成人的世界里待得久了，只有在读书的时候才能感受到几分作为半大孩子的乐趣，什么都不要想，只用埋头读书，闲了再玩玩闹闹，真是幸福。
她不喜欢当大人，妈妈也不喜欢，妈妈最讨厌她的浑身暮气。
妈妈说
“你该活泼一些，这样才像年轻娃娃”
林霖听了扯出一个露齿的假笑来
“嗯”
然后又提了煤桶出去装煤。
妈妈看着她的勉强，哽咽到说不出话来。
或许有同学也会在背后偷偷说几句吧，但林霖实在没怎么注意过。
他们一开始或许冲着她的成绩，或许冲着她还有那么一点儿好看的脸，热情地贴上来，说了一句又一句。
林霖点头又摇头，声音淡淡
“嗯”
“这样啊”
“真好”
……
他们于是后来就不再来了
“林霖人家是大学霸，才不愿意和我们做朋友呢”
“我感觉她好高傲啊，都不搭理人”
“她也太孤僻了些”
……
但周愿不一样，林霖点头摇头的时候她就跟着点头摇头，林霖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的时候她就绽开笑来。
“她都这样追着了，那就顺着她吧”
林霖别扭地将周愿在她心里划作朋友，填补了一片没人开垦的空地。
但她总觉得周愿是疯的
周愿拿别人的认可当养料，用别人的回应做动力，这样，过得好辛苦。
林霖思考的太多，有时候抑制不住的想，其实她对周愿来讲和别人也没什么区别吧，她讨好她，也会去讨好别人，她不是因为喜欢而靠近她，而是因为习惯而靠近她。
寒风凛冽，顺着衣领钻进来，林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眼睛里也多了水意。
突然像是昏了头，她朝周愿问
“我脾气好吗？和江玥她们比起来呢？”
说完又觉得后悔，这话里实在满含酸意，太不像她了。
周愿闪烁了眸子，摇了摇头
“不能比的，你们不一样”
林霖眼神黯淡了下来，在心里默默道
“就会做好人，比一比又能怎样？”
“林霖啊，你喜欢我吗？”
周愿突如其来的话让林霖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你……你说什么？”
“我说，你喜不喜欢我？”
周愿声音淡淡，一字一顿
林霖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喜欢”
周愿叹了一口气，强扯出一个笑来，苦涩都要溢出来。
“你看，你也在犹豫”
轻轻抖了抖伞，伞上的积雪就簌簌地落下来，周愿接着说
“我很怕别人不喜欢我的，很怕很怕，所以很多时候就会做的太过，别人喜欢什么我能给的就给，别人受什么委屈我总想着去开解安慰。可是就算这样，也还是有人不喜欢我。”
周愿偏了头，苦笑着凝视林霖
“可是你不一样，你是不在乎，但还是有人会喜欢你”
林霖下意识反驳
“哪有？”
“我就喜欢你”
周愿的目光是清清凉凉的春水，就那样直勾勾地打过来，林霖就变成了含羞欲闭的草本植物。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的洒脱，我喜欢你的沉稳，我还喜欢你的强大，你甚至什么都不用做，只是站在那儿，就让我很喜欢”
林霖越听越觉得奇怪，身子也越发僵硬起来。
怎么，听着不对劲呢？
她真的，不是在表白吗？
“是因为喜欢你，所以才觉得你的脾气好的，所以不能比，比起他们，我更喜欢你”
周愿说完，又忍不住笑了出来，恢复了轻松的样子道
“我这样说，会不会显得我们很像在谈恋爱啊”
调侃完，又匆匆转过了头，仰起脖子去看雪。
“林霖，雪大起来了，我家就在前面了”
周愿将伞塞给了林霖，然后自己一个人冒进了大雪里。
林霖拿着手里的伞，呆立了好一阵儿。
视线中的周愿变成一个小点，消失在白茫茫的海洋里，林霖身下踩出一个坑来，回去的路上，遗落了一地的脚印。
“她喜欢我的话，我是不是要对她再好些？”
林霖待在周愿的伞下，感觉整个世界都化了。
可她不是应该被满世界的寒意所裹挟的吗，纷纷扬扬的雪应该试图袭在她脸上刮去一丝又一丝的温度。然后再钻进她的领子，从一层层的衣服里渗透，让皮肤黏腻而又阴冷。
她的脚也该是冷的，因为雪狡猾的可怕，在以冰的形态无法探刺到她时，便会化作雪水，然后去剥离她的血肉，去侵蚀她的骨骼。
冬天应该是要一次一次的试探着如何夺走她的生命，让她感受自己如蝼蚁般的无力的。
可是这个冬天，好像却太气弱了些。
为什么呢？
寒风依旧凛冽，大雪犹然铺盖。
冬天是不曾怜悯过她的。
怜悯她的，是这个突如其来的女孩儿。
她给了她一把伞，那个漂亮的让人挪不开眼的女孩儿，甚至莫名其妙地做了一堆让她感觉要偿还很久的事儿。
北方人谁会在下雪天打伞？
林霖从没打过伞
她甚至都没有一把完整的伞
她抿了嘴，走的磕磕绊绊
裸露在冰天雪地里的皮肤都已经开始发青
捏着伞柄的手因为沾了雪水已经开始泛红，骨骼清晰的指节上点点红晕，虽然看起来破碎感十足但还是紧紧地扒在泛着冷械银光的伞柄上。
当她的鞋袜湿透的时候，她想
“我是要疯了吧”
林霖：“你喜欢我？”
周愿：（不假思索）“喜欢啊”
林霖：“哪种喜欢？”
周愿：“还能有哪种喜欢？”
林霖：“你走开，烂好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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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我喜欢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