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昨天的经验,林霖已然有些驾轻就熟,第二天的中午也来的格外早些。
只是刚出楼梯口,就看见那个熟悉的女孩儿靠在墙上,一下一下的晃着上半身,似是有些焦灼。
林霖往前走了两步,那女孩儿闻声抬头,然后绽出一个极好看的笑来。
“你来啦!”
林霖点了点头,接着转头看了看重症监护室的门,问道
“怎么样了?”
周愿轻松的摇了两下
“醒啦,今天早上转的普通病房”
林霖刚想说恭喜,却又觉出不对来
“那你在这儿……”
周愿眸子亮亮的,嘴唇也抿了,嘴角泛起微微的弧度,有些难以自抑的激动。
“在等你”
脱口而出后又摸了摸自己的脸,似是觉得有些发烧,犹犹豫豫地解释
“就是……怕你跑空”
林霖此刻竟有些觉得好笑
“不是说不让我来吗?”
“但我觉得你又一定会来,你看着就像说话很算数的样子”
林霖觉得周愿真的很唯心主义,但又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因为她说的话内心一阵窃喜。
于是假装满不在意的样子,声音淡淡
“哦”
周愿看着她这别别扭扭的样子,心里只觉得好玩,手指在袖子边上轻轻敲了几下。
林霖见周愿不说话,有些纳闷,竟然开始思考是不是自己说了什么很冷场的话来。但冷场大师此刻却也想不出自己哪句话很冷淡,便只匆匆再找了理由开口。
“还没吃饭吧?”
周愿点了点头,心里暗暗的想其实自己是在等她一起。
林霖没吃什么东西,这会儿肚子也是真的饿了,便带着周愿一起下了楼。
宁州地处西北,面食为主,街上的饭店食堂也多以面食做招牌。医院门口的王记炒面,学校附近的鸡汤刀削面,杨记饸饹面,还有最常见的兰州牛肉面。
其他的馆子红火的倒也有,像是过桥米线、重庆麻辣烫、砂锅米线等等等等,但是被一堆面食店围了,倒有些孤军奋战,瓜田李下的感觉。
林霖不常在饭馆吃饭,因为实在不太合算,自己做的话虽然口味清淡但着实便宜,所以这饭就一直做了下去,长此以往,倒练就了一手还算不错的手艺。
但今天却是不可能做饭的,因为周愿在,林霖还是觉得应该要花一些钱。
周愿是南方人,大概吃不惯面食,林霖虽然实在有些钟意那个香味飘出几十米的王记炒面馆,光是闻闻味道就能想到那光滑筋道裹满汁水的面条,吃到嘴里口感肯定很好。
但周愿肯定不习惯吃这样硬的面,于是林霖踏进了一家招牌是过桥米线的店。
“吃什么?”
老板人很年轻,店里装潢看着有些花哨,墙上贴着各种林霖看不懂的俏皮话,大概是最近的网络流行语。
周愿应该是来过的,没怎么看菜单,直白而又凝练。
“三鲜,要粗粉”
说完又转过头看林霖
“你吃辣吗?喜欢细粉还是粗粉?”
林霖思考无能,她不知道那粉粗是多粗,细又是多细,于是破罐子破摔地道
“不太能吃辣,也要粗粉”
“那就香辣吧”
店面很小,老板听了之后就进了里间忙碌。
林霖站着,正有些无措,感觉到衣袖被人扯了扯,偏头看了周愿一眼
周愿说
“坐吧”
店里的装饰物很花哨,但桌子倒很简洁,木质的材料,桌角还包了胶壳,实在有些精致。
林霖没有手机来消磨时光,但也不舍得放空自己。
她看着旁边的周愿,看着她在手机屏幕上点来点去,其实,有些失落。
她不知道自己那时哪里来的勇气,一寸,一寸,就这样凑到了周愿的脸旁。
周愿似乎并未发现,于是她便更猖狂起来,细数周愿脸上的绒毛。
林霖想,周愿脸上的角质层肯定很薄,要不然为什么她的脸看起来那样软,从细密的上皮组织里还要微微透出些粉来。
林霖忍不住眨了眨眼,意识到周愿动了后立马转了向,佯装自己凑上来看手机屏幕里闪烁着的碎片化信息。
然后她又故作掩饰的问
“你在听歌吗?”
周愿闷笑了一下,然后说
“你想听歌吗?”
林霖不说话,算是默认。
周愿在屏幕上点点划划
音乐就如溪水般潺潺地流淌了起来,在她们咫尺,在小店里面。
“繁华声遁入空门折煞了世人
梦偏冷辗转一声情债又几本
如你默认生死枯等
枯等一圈又一圈的年轮
………”
这歌有些悲,林霖听的心也沉了下来。
旋律循循渐进,直到**时
周愿忽而唱出了声来
“雨纷纷旧故里草木深
我听闻你始终一个人”
她的声音清亮,唱腔绵绵婉转,有林霖妈妈那个旧录音机里老歌的韵味儿。
林霖在这声音里,想到一个记忆久远的画面
一个晃来晃去的藤椅
一架扎的紧实的秋千
晃着尾巴跑来跑去的小狗
还有在空中打着旋儿漂浮的鲜绿的叶子
斑驳的光影里爬过一队顶了馒头粒的蚂蚁
闷热的天,左右摇着的扇子,吃的只剩下白边的西瓜。
头顶上,白云聚起来,又跑开。
“要下雨啦,快把板凳收进屋子里面去”
妈妈喊完后,就去拿了耙子和大扫帚,去晒场上和爸爸赶收麦子。
小女孩儿踩着扭扭鞋,哼哧哼哧地将藤椅搬到檐下,顺势便爬了上去。
藤椅一摇一摇,急雨打了进来,清清凉凉。
小女孩儿眨眨眼,就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
林霖听的专注,正在冒着热气的米线放在桌上了也没意识到。
老板笑的爽朗
“唱的真好听,看这小姑娘连魂都丢了,米线估计也没心思吃了”
林霖反应过来,抿着嘴含蓄地笑
倒是周愿,很大方地和老板调侃
“哪有啊,老板你的米线这么香,一端上来人口水就都直往外冒呢”
老板被洋溢着明媚气息的漂亮小姑娘这样奉承了一下,粗糙的西北男人倒多了些许羞臊来。胡乱摆了摆手后,就匆匆回到了柜台后。
周愿看着老板落荒而逃,有些惊讶,偏头用目光探问林霖。
结果林霖一本正经的说
“他被你吓跑了”
周愿瘪了嘴、蹙了眉辩解
“怎么能是吓呢,最多,最多是被我夸跑的”
然后又好像想到了些什么似的靠近,热气轻轻扑在林霖的脸上
“话说,你们西北人,都这么容易害羞吗?”
周愿故意放慢了语速,声音也轻薄很多,柔肠百转,她在故意挑逗她。
可林霖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在她的认知里,吴侬软语也就只停留在书本上,这会儿听了,耳根子跟着都软了起来。
她感受着身体里猛烈跳动着快要呼啸而出的东西,觉得自己的每一节神经都在要叫嚣着产生一枚突触、一枚能让她永久铭记此刻的实质性的生物体来。
“她怎么还在看我?”
林霖手颤了颤,拿起筷子吃起粉来。
“你快吃,粉要凉了”
周愿看她这可怜样子,强忍了笑意,也低头认认真真地吃起来。
只吃了一口,林霖就皱了眉头,她实在不是很喜欢吃这粗粉。
这不喜欢不因为老板的技术,老板煮的很不错,粉很滑溜,不趴不硬刚刚好。
林霖不喜欢这粉,只是单纯不喜欢而已。
但这汤是很好的,蘸满了鸡汤的腐皮也很不错,所以林霖就先紧着腐皮吃。
刚将碗里的腐皮解决干净,一抬头,一筷子腐皮就出现在了她的视线里,接着是她的碗里。
林霖皱了眉,着急地说
“你又把好吃的给我!”
喊完,又连忙继续道
“我够,我够的,你吃你的”
周愿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林林,原来你喜欢吃腐皮”
林霖头一次觉得,脑子太灵活也是有些不好,这不,周愿刚说完,她就反应了过来。
啊,周愿,原来不喜欢吃腐皮。
反应过来,林霖也不觉得生气,倒是有些暗暗的欣喜滋生。
然后她就将碗里外来的腐皮默默夹一筷子放在了嘴里。
周愿说
“我喜欢吃过桥米线里的粗粉,却不喜欢腐皮,它吃到嘴里有点儿苦苦的,但如果和老板说不加腐皮的话,这碗过桥米线的味道又有些怪怪的,怎么说呢?我是不是很矫情啊”
林霖听她讲,夹了两筷子粗粉在周愿碗里,然后说
“我不爱吃粗粉,但我喜欢腐皮,所以可不可以一整碗都放腐皮?”
周愿低头忍笑,摇了摇头
“干嘛呀,过桥腐皮吗?”
林霖勾了勾嘴唇,又补充道
“所以咱俩,半斤八两”
“不!”
周愿兴奋极了
“这怎么能是半斤八两呢,这应该叫,天作之合”
林霖红了脸,低头默默喝汤
心想
“我的脑袋,一定就是因为她这些没边没界的话才坏了的”
这顿饭吃的实在很快,两个人就在店前分手,一个人去了学校,一个人回了医院。
林霖后来还去过几次,也顺利见到了周愿的姥姥。
周愿的姥姥,和她预料的很不一样。
虽然靠躺在床上动作受到了很大的限制,但是一双浑浊的历经沧桑的眼睛里慈祥还是要满到溢出来,林霖还未打招呼,那温暖便已经慷慨地分了她很多。
姥姥说
“我还是第一次见小愿的同学”
第一次吗?
林霖并没有看过什么霸总小说,也并不熟知那个十分著名的“你还是我们少爷带回来的第一个女孩儿”的梗,但她在听到姥姥这样说的时候,还是会有一种淡淡的窃喜。
毕竟,就算再怎么烂俗,但人类也无法逃离对偏爱的渴望。
独一份,唯一,只有,第一次…这些极致的字眼只是看着都足够让人心生向往。
“听小愿说,你这几天都来了?”
周愿跟着医生出去商量接下来疗养安排的间歇,姥姥突然的询问让林霖有些无所适从。
她看着姥姥,嘴角微微上扬,轻声回答
“对的”
“真好”
姥姥似是有些感慨,但林霖不懂,只能等着她的下文。
姥姥眼里湿润了些,她笑的欣慰:
“我还以为,小愿没有朋友呢”
林霖有些惊讶,挑了挑眉,连忙解释
“哪有?周愿很好,性格好,长得也好,说话干事都很大方,有很多朋友的”
本以为姥姥听了也便放心,结果姥姥竟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
“小愿啊,心凉,什么温的热的都捧给别人了,哪还有自己的份,这么多年,也没见她和哪个人真正的亲近过”
这是林霖所深知的事,但从姥姥的嘴里说出来,却不免要更心疼些。
姥姥又沉沉地叹了一口气,打了点滴的那只手竟扬起来拭了拭眼角的泪
“也都怪我,应该早点儿接她回来的”
林霖听出了一点儿特殊的东西,正要开口问时,周愿却走了进来。
“姥姥,你怎么哭了”
周愿见到姥姥眼睛红了,吓了一跳,忙从包里翻出纸巾来就要上手给姥姥擦。
但姥姥拦了拦她的手,笑着说
“老啦,眼窝子浅,见不得你们这些年轻孩子啦,容易想的多”
说着,笑眯眯的又再看了一眼林霖,眼角团了一团网。
林霖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然后默默削自己手上苹果的皮。
一圈又一圈,直到完完整整的取下,周愿安顿完其他的事,就在她旁边坐下看着她熟练地动作。
第一个削好的捧到了奶奶面前
第二个削好的,林霖自然递到了周愿手里。
趁着周愿在手里珍视把玩的时候,附耳上去说了一句
“除了妈妈和姥姥,我只给你削过”
果然,周愿听了都快憋不住笑了,揽到耳后的发丝滑了下来,遮了半边脸,林霖只看得到她一颤一颤的头发。
林霖心里暗自确幸
“果然,她也和我一样高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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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那颗冰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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