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珍珠、鸽子、好东西

天色融融,带头巾打补丁的妇人昨个在阿姊家吃的那顿又饱又好,老开心了,今儿天气好,一早就守在路边,自个儿搬了个马扎坐在了山脚下。

微胖的妇人随后也搬来了马扎,坐在旁边,姐妹两个一起剥苞谷。

“姐,恁家日子过的可真好,额要是能天天吃上鸡蛋,让额天天像这样掰苞谷,额也乐意。”家里好几口人,她连连口稀的都喝不上,也就只有阿姊看她可怜,时不时的帮衬一把,她才能活到现在,想到此处,眼中的温热就忍不住泛滥,想着让阿姊看到不好,忙别过脸擦拭个干净,朦胧中看到一人一骑奔来。

“阿姊,恁们这里的人家条件真好,天天都有人打马过来。”

微胖妇人心道,明明是你那山沟子里太穷了,哪里是我们这里条件好。头也止不住的瞟,看看是谁来了,这一瞧可不得了,谁家的儿郎,长的如此应景。

春日里草色茵茵,远远看去,赤白朱红在一片苍翠中跳跃,不过瞬间,留给两个妇人的就只剩下白马马蹄四溅的尘土。

“哎嘛,这里的人咋这般男帅女美哇,额都想搬来了。”

微胖妇人微微挺起胸脯,心里却是打起了鼓,看这穿戴不像是常人,再想想昨天跑回来的那位与男子上山的方向,莫不是…吴家孙女婿,这是怎么回事?

妇人一激灵,手中的苞米直接砸到了脚上。

事实上还真是张从伍,当日他也就是谨慎的审讯了一下院里的人,没想到还真审出来一个,‘装瘸’躲避调令这事儿,要是给他奏上去,九族都得连坐,可不能马虎。连夜审完,不出所料,果然是京城里靖王派来的。

靖王、岐王向来好较个长短,靖王人马已到,岐王的跟屁虫肯定离得也不远,张从伍又将张府上上下下打理一遍,又白白耽误一天时间,心里焦急万分,也不知道新妇生的气,消了没。

还有这在京城中传说中的人物吴百草,究竟是否如传闻中那样恃才傲物、冷漠疏离、遭人非议呢?

吴百草在家里打了个喷嚏,右眼皮直蹦跶,将药方子递给药房,挡住跑进百草堂的阳光,问向庄伯:“茱萸从昨个下午就睡,这都什么时候了,怎的还不起床。”

庄伯早年间练武,人到中年也不曾放下,大早上起来喂鸽子时,就听见茱萸房里的动静了,连忙给小姐打掩护,手上包药的动作也不敢停。

“这不还没到饭点吗,小姐每次都是午饭前起来的,您就安心看诊吧,小姐等会儿就起来了。”

都相处了半辈子了,庄伯每次给茱萸打掩护的时候,打包的都会不自觉的朵缠半圈线,吴百草还有什么不明白,这是又跑出去了,天秤不自觉的微微倾斜。

“光替她打掩护,你这半辈子的臭毛病改不了喽。”吴百草光嘴上抱怨,心里却没当回事,任她去了。。

听见先生如此说,庄伯讪笑,眼神却是止不住的往外瞧,一心盼着小主子快点回家。

不瞅不要紧,一瞅,白马红衣的少年在一对灰布褐衣中多亮眼啊,直接就进入了庄伯的视野。

“先生,门外来客了。”

“谁呀,饭点子来,蹭饭来着。”吴百草刚看完求诊的两个病号,写完方子的声音都带着一丝烦躁。

庄伯手上药草飞转,嘴角却忍不住发笑,先生还说小主子随谁,这促狭劲十成十的随了先生。

“怕是不好赶人走。”午饭怕是还要多两个菜,庄伯心想。

吴百草疑惑,侧头看向了门外,庄伯也系好药物,送走了最后一位,将视线投注在站了片刻的男子身上。

张从伍站在门口已经有一会儿了,等到吴百草和庄伯一起处理完手头上的事情,这才怀着忐忑、新奇的心情迈入百草堂。

“晚辈张从伍,拜见吴鉴院。”

执晚辈礼的张从伍一鞠躬,递上准备的茶叶与美酒。

“起来吧,这里没有什么吴鉴院,老夫只是个医馆馆主,旁人叫我一句先生,你跟着叫,应该也不为过。”

“祖父说笑了,茱萸喊您一声祖父,从伍妇唱夫随,怎么能跟外人一样呢。”

吴百草嘴上说的客气,却是带着生分,张从伍心下已有判断,回答的也分毫不差,自然的跟着主仆,跨入了正堂。

坐下不过片刻,老仆就悄无声息的将热茶奉上,张从伍环视四周,玲琅的药材占了正堂的各个角落,就是不见他的新娘。

“祖父,茱萸呢,莫不是故意躲着不见我。”张从伍试探性的朝正堂后面看去。

庄伯从院子后面走出,帘子自然落下将视线遮挡,张从伍尴尬一笑,倒是有两分憨态。

“庄伯,小姐呢?”吴百草揶揄的看向老仆,眼里盛满了笑意。

庄伯哪里知道,随口推脱:“先生,早上求诊来的人多,人多眼杂的,没注意。”

“哦,那就是不知道喽。”吴百草轻轻吹了一口热茶,轻呷一口。

张从伍接着说道:“从伍归在新婚当天才赶回张府,未能亲自迎亲。茱萸说是在老宅住的不舒服,昨日我便在城中挑了个小院,今日才来,特来请茱萸原宥,接她回新家。”

说完,张从伍直接将自己的私印从怀中掏出,附带的还有一把钥匙,展于茶台,然后就无比的真诚的看着吴百草,等着他的反应。

吴百草心想,这和孙女说的不太一样啊,追问道:“你确定。”

“我确定。”张从伍很肯定,新婚之夜,他盼了有五年之久,不去张府,那就来他新打造的家,要是一间房子就能换得茱萸的原谅,他愿意多买两套。

早在五年前,母亲的一纸家书上偶然提及,就是他开始惦念女子的开始,在军营里每个狂欢的夜晚,他人左搂右抱军妓美婢时,他只想不断摩挲咀嚼家书,如甘露美酒,祭慰心灵。

“就算她异想天开,想去国医鉴当太医你也愿意。”吴百草起身,直逼张从伍面门。

张从伍轻启薄唇:“是”。当初若是他不敢想,现在恐怕也是一事无成,眼中寒光凝聚。

他永远都无法忘记那个夜晚,白日刚收到家书,来不及拆读,就带领一小队人马去厮杀土匪,对面人马足足比他多了一半,他都未曾心中叫屈,带着满身的伤痕,像一只死狗一样在军营营帐内默默舔舐着伤口。

可是就算如此,他还要去和上级汇报,不然隔天上峰就要开骂。他还记得当时肩膀上挨了一刀,深刻见骨,更有大大小小的伤,来不及细数,就拖着身体来到了上级营帐前,听到了不该听的话。

“主将,这次收的战利品颇丰,从伍马上就要晋升了,我这当队长的为他开心,您可要为他讨个好职位。”他识得这人的声音,是他的队长。

平日里队长老是看他不顺眼,私下里竟然还单独为他请功,张从伍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日他就躲在了营帐后面,完整的听完了小队长和主将的对话。

杯酒相碰,帐中嚼着油炸花生米的声音嘎嘣脆,张从伍的心扑通扑通的,躲过了巡逻卫兵,扯动了肩膀上的刀口,就这也远没有他接下来听到的话让他心痛。

“他的事情不用你操心,我记得你在这位置上一直没有动过,有什么想法。”雄浑的男声,正是他头上的最大上司——路将军。

“嘿嘿,老大,您知道的,属下没有什么亮眼的功绩,这个位置挪不了。”

“不怕,姓张的还年轻,你现在有了。”

“属下谢主将,属下敬您。”

又是一阵畅饮,张从伍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营帐的,浑浑噩噩的在营帐里躺了好几天,小队长升为百户时,张从伍还在营帐里发烧,险些将命送了。

病好了,他的心也凉了,打算离开军营,张从伍收拾起东西,夹杂在铺炕与被褥之间的家书就掉落出来。

半年一封的家书,他看与不看有什么区别,何况他还要回家了。张从伍打算扔掉时,同一个帐子的兵卒手欠,率先抢过,撕扯开这封家书。

可惜兵卒不识字,勉强认出了两个,将信件归还,非要他将信件念一念,张从伍这才不情愿的看起信件内容,了解到家中未婚妻的真实模样。

往年都是大娘子在信件当中各种夸赞茱萸,张从伍从没觉得青梅有多好。这次是老爷寄来的,字里行间充满了嫌弃与鄙夷,还让他退婚,可张从伍从中却看到了蓬勃的生命力在信念的加持下野蛮生长。

彼时茱萸应该也不过十二,小小年纪又是女孩,在私塾内饱受排挤,四邻里欺负她的十个就有八个,纵使私塾是吴百草出钱修建的,庄伯每日接送,也避免不了和邻里之间碰撞。

在一次打架后,一个家里稍微富裕的小胖墩道:“你个怪小孩,成天看什么柳明月传记,妄想成为一代大医,我娘都告诉我了,那人是假的,天下间就没有女子能够进入朝堂,出入庙宇的,你还当个宝。”

茱萸气不过,仗着身形灵活,又将他按在地上打了一顿,道:“我不许你们这么说,柳明月是娘留给我的,谁敢说我揍谁…”

成人读来不免发笑,他却如同醍醐灌顶,像信件中的女孩一样,坚持自己立场的同时,还有对抗外力侵扰的手段,自此之后,他张从伍遇敌杀敌、遇魔杀魔,这才挣下了一份家业,让郡主女儿都愿意下嫁。

所以,目前站在张家正堂的张从伍是忐忑的,面对一个不屈的灵魂,在精神层面上,他完全臣服于她,甘愿成为她裙下之臣。

吴百草心虚啊,他孙女的脾气,他可太清楚了,既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张从伍你就自求多福吧,祖父是会帮你哒。

两者目光不经意交汇间,分外融洽。

直到前院传来了马匹的响动。

小厮来报:“小姐回来了。”

一抹鹅黄色的身影穿过药房,人未至,话却穿过影壁来到了正堂:“祖父,外面谁的白马啊。”

收你的冤家,吴百草心想,眼神却是止不住的打量张从伍。

自从茱萸的声音一出来,吴百草就发现张从伍的眼神就像是狗皮膏药一样,从他孙女身上揭都揭不下来。

鹅黄色身影完全站在正堂时,张从伍发现比起新婚夜的温婉可人,现在的茱萸身上活力满满,他再看看自己的衣服,朱红配鹅黄,般配!

张从伍的世界很大,他能带兵驱敌卫国,他的世界也很小,小到只能容纳一人一心。怕茱萸看出他的贪婪,张从伍收敛锋芒,打算一步步诱导她进入他的世界。

茱萸一进院子就发现了不对,张从伍怎么在这里,想起他装瘸的事情还是难掩恶气,带着她都不曾发现的一分雀跃与九分挑衅道:“哟,这谁啊?腿还瘸着吗?”面上的笑容大大的,眼里可没有一丝笑意。

吴百草心想:孙女简直没眼看,像宋青果似的,幼稚的不得了。

再瞅一眼,好家伙,一身的尘土,那两个脚印子,可是明明白白的印着呢,训斥女子:“茱萸,从伍都过来了,你这一身像什么样子,还不快回屋。”就这一句,吴百草立马感受到了男子眼风扫过。

“我马上去换一套衣服。”

茱萸可不想听老头唠叨,忙不迭的跑回卧房换了一身素锦衣服。

再出来时,吴百草将人聚集在小饭厅,门外栓了一条大黄狗,来福对着张从伍呲牙,吴百草递给来福一根肉骨头,来福自然也自然不乱叫,众人也安静的用餐。

略显温馨的一餐结束,撤下餐盘后,三人面前各有一杯清茶漱嘴,不等三人吃完喘口气,前院里传来了吵杂声,还夹杂着小孩子的哭声。

“谁啊,这是。”三人疑惑,庄伯快步从前院走来,耳语一番,吴百草盯着茱萸,瞧得茱萸心里毛毛的。

吴百草携带着小夫妻一起来到了正堂,刚落座,雄浑的嗓音传入了百草堂。

“百草先生,宋某对不住您,携犬子来向您赔罪了。”

宋老三人踏入百草堂,扑通一声,带着抽噎的宋青果,父子一起跪在地上。

吴百草刚挨着椅子的屁股又离开,搀扶起两父子道:

“孩子调皮,本就没有多大的事,经你这么一搅,我反倒心里不舒服了。”吴百草还以为是昨日晨起几个果子的事,全然没有放在心上,浑然不知茱萸在后面都心虚的附和上了。

“是啊,是啊。”

宋青果更加不服气了,明明挨打的是自己,为什么爹总偏心,脸上多多少少带了一些。

宋青果又被宋老三在后背上打了一巴掌。

“怎么,不服气?老子是你爹,不服气也给老子憋着。”

说着宋老三又要跪下请错,被庄伯架在了一旁。

跟着一路上看热闹的村民也在影屏后悄摸看着,宋老三蒲扇大的手捂着脸哭道:“先生,我家这犬子不学好,学前欺辱您在前,害小吴大夫受伤在后,宋老先生说实在管教不了,小人这才来求您了。”

对着宋青果秒变脸,道:“小王八蛋,还不快跪下。”

宋青果也不敢造次,跪在了大厅当中。

除了宋家父子,吴家主仆包括张从伍都想起茱萸一身灰尘踏入百草堂的场景,看向了当事人。

“茱萸,跪下。”吴百草威严的声音响起,茱萸自然只有去中间跪着的份,却被宋老三挡住。

“先生,你让小吴大夫跪下,小可自然不敢站在此处。”

不等茱萸先跪下,宋老三膝盖眼看又挨到地面上,张从伍适时的将人架了起来。心想,这人要是跪下了,茱萸不开心,他的婚事肯定也要跪了。

接过庄伯搬来的椅子,让情绪激动的宋老三先坐下,慢慢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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