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一诺安慰道:“陛下息怒,或许他真的知道错了。”
万里黎脸色稍缓:“他若真心悔改,便该知道,此事容不得半点差池。传旨,从此以后,宫中不许再传唱此曲,让莫侍人闭门自审,好自为之。”
沈一诺微微皱眉:“臣侍不理解?陛下一向宽容御下,为何对莫侍人如此?“
他接着又说道:“贱籍制度由来已久,陛下若想改去,也非一朝一夕之功。您为何偏偏对莫侍人如此苛责呢?”
万里黎转过头去,不再言语:”是我不甘心。“
沈一诺心中却已有了几分猜测。陛下宽和,可除非这是无数次机会中的一次:”是和皇太女有关吗?“
万里黎的身影笼罩在阴影下,挣扎了许久,终于开口吐露了深藏已久的心事。
“当年我下了江淮,发现朝廷救灾粮有问题,我四处寻粮,甚至去抢江宁粮仓,但依旧杯水车薪,灾民还是源源不断的涌来。”
“无奈之下,我只能带着皇姐一路逃亡。而就在这时,瑞王出现了,她借助姚家的水运之力,调来了大批粮草,江淮百姓无不奉其为恩人。而我和皇姐,却成了失踪者。”
“听说我和皇姐不见了,她声泪俱下的,拿出了千担粮食来寻找我和皇姐的下落。”
沈一诺听着陛下的叙述,心中不禁大惊:“寻找?这分明是悬赏!灾民们为了粮食,什么事情都可能做得出来。瑞王怎么敢这么做?难道不怕回京问罪吗?”
万里黎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不是还有我吗?“
沈一诺心口发凉,是啊,没有皇太女,瑞王势大,自然有陛下认罪。
说到这里,万里黎的眼神变得黯淡无光:“我不是皇姐,恨我和皇姐明明竭尽全力,却落得如此下场;就是不服气,明明我们已经伸手,但是却啃上来。”
”粮食比什么都重要,而那些灾民,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我都知道,可我就是恨。“
沈一诺静静地听着陛下的倾诉:“陛下,该恨的。陛下也只是一个普通人,不是神仙,做不到无情无欲,无爱无恨。”
“皇太女再好,可她已经去了,无法感知您的悲痛。只有活着的人,才会为逝者伤心,为失去的一切惋惜。”
“恨,又能怎样呢?它只是一种情感,对世间不公与遗憾自然要宣泄。更何况亲人逝世的痛苦,是其他人所无法理解的。“
万里黎注意到了沈一诺眼中的伤痛:“你想说的,是关于你的父亲吗?我听说,那个时候你还很小。”
沈一诺微微垂下眼帘:“是,陛下。可是疼痛会有记忆。”
"据姑姑说,父亲说他不悔。可是我却不甘。两情相悦,一心相托,可最后却只落得青松落色,目断飞鸿的结局。”
万里黎无奈:“或许我不该这样说,但师姐真的不是那样的人,她对沈公子的情感,是那样真挚而热烈,从潘家店铺那惊鸿一瞥开始,便再也难以忘怀。“
”她的执着,或许在外人看来是不顾一切的死缠烂打,但沈公子也并非无动于衷,他的心中同样有着师姐的位置不是吗?“
沈一诺淡淡道:“可是,她已有婚约。”
”她在外漂泊,根本不知道自己家里,为她定下了婚约。为了能和沈公子在一起,她甚至愿意入赘,说沈公子不嫁,那她嫁。“
沈一诺带着一丝责备:“父亲有孕,她不该出门。”
万里黎惋惜:”当时师傅去了中原,她只是想跟随师傅,建功立业,也好给家里人一个交待。当时,赘媳的名声可不好听,可没想到……”
沈一诺愤怒不已却无奈:“沈家从未要求她建功立业,她是浪荡侠客也好,是学馆学生也罢。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自己选的,可最后却让我父亲偿命。”
“更何况,她一走了之,却留下我父亲和她家人住在一起。婚事刚黄,她家人如何能给父亲好脸色?“
”可怜父亲日夜挫磨,好不容易才轮到生产的时候。谁知道他们说七月产女不吉,硬要催产来折磨父亲。“
“可怜父亲贴身去家中报信,带着衙役和大夫,可是却被告知,哪怕是有入赘婚书,但二人也有夫妻之实。生嫁之事,自然由他们做主。生生将人堵在门外。”
万里黎的语气中充满了对沈翎遭遇的同情:“可即便如此,也不该在战场上直接送来一封和离书啊。师姐只是听到‘和离’二字,就已经吓得魂飞魄散。”
沈一诺的眼神中透露出深深的愤怒:“郁大元帅又不曾生育,如何可知生产的凶险?父亲危在旦夕,沈家只能派人连夜送信前往中原战场,想请一封和离书,至少能让把人接回来,好好照顾父亲。只要她愿意签字,一切或许还有转机。但她,却偏偏不肯。”
万里黎眼中复杂:“师姐她从未想过,自己的离家竟会引发如此纷争。可当她了解知道家人对沈翎的种种行为时,她的心实在是担心,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到沈翎,所以才犹豫了那么三个时辰。”
沈一诺身体微微颤抖着,泪水顺着脸颊滑落,语气变得沉重:“可就这么三个时辰的犹豫,失去了挽回一切的机会。父亲就一尸两命。”
万里黎看着沈一诺的眼泪,终究还是将那份劝慰咽回了肚子里。这个时候,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唯有沉默,才是最好的陪伴。
“师姐……她确实做错了。”万里黎的声音低沉而沉重。
“沈云望,那时才八岁的孩子,听说自己的哥哥被困在内宅,还被逼着用古方生产,都敢迎着外女不能进内宅的规矩,提着柴刀,蒙着眼,闯了进去。但终究是迟了……”
万里黎声音中带着一丝歉意:“对不起,我不该提这些。但师姐还在世,我只是想让你们之间的关系能够有所缓和,不想让你们之间留下遗憾……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了。”
沈一诺点点头:“我知道,可是,我不能原谅。我只是父亲一腔痴心,一身傲骨……却被人磋磨而亡。每每想起,实在心如刀割。陛下在你为郁元帅考虑的时候,可不可以也考虑我,考虑沈家的感受?”
万里黎低下头。
沈一诺突然想起眼前之人,父母俱亡:”陛下,我不是有意的……“
万里黎抬起头,看向沈一诺:“我父亲也是在我刚出生的时候便死了。他比你父亲幸运。至少他从未爱上我的母皇,想来除了恨,应该不会伤心才是。”
万里黎拉住沈一诺的手:“不要再提我们父母的事了,我不该没考虑你的感受?但至少我们可以不和他们走一样的路,不是吗?”
沈一诺也应下了:“好,我们不跟他们学。”
沈一诺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锦鲤池,那里鸳鸯正欢快地戏水,红枫点缀在水边和草地上,水光潋滟,如梦如幻:“花港观鱼,看鸳鸯戏水,在相伴相依,不问过往,只求此生。”
万里黎点头,从衣服里缓缓掏出一个精致的锦盒,轻轻打开,里面躺着一枚温润的云水镯。
”这是当年皇姐和我第一次出去玩,赢的料子,不是什么值钱的货色,但皇姐说,相逢就是缘,我们就请匠人做了两只云水镯,她一只,我一只。我怕弄坏了,一直放在皇姐那,但后来一直不敢去看,直到最近才找到……想来一切自有天意。“
说到这里,万里黎看向沈一诺,眼中满是温柔与期待:“姐姐曾告诉我,会有一人,向我而来,与我共度此生。今天,我想告诉姐姐,我找到那个人了。”
那枚温润的云水镯轻轻滑过沈一诺的手骨,悄然落在肌肤之上。料子微瑕,棉絮也杂,但细腻而温润,匠人巧思,让棉絮留在镯子上,仿佛流淌着淡淡的云雾与波光。
张昌浩与新程正满怀期待地关注着沈一诺与陛下之间的进展,然而秋日的困意似乎格外缠绵,连新程也禁不住靠在墙边,眼帘渐渐合上,陷入了轻柔的梦乡。
另一边,张昌浩则忙于清算银钱与核对清逸宫的账目,数字与账目在他指尖跳跃,一边等着沈一诺回来.
终于等到沈一诺,张昌浩带着几分困倦,凑到沈一诺身旁,好奇地询问今日的行踪:“怎么样?哥哥,今天陛下带你去哪了?”
沈一诺悄悄摸摸手,微笑着回答:“陛下带我去了花港观鱼。”
“花港观鱼?这地方听起来有点耳熟啊?“张昌浩震惊!
”那地方……不就是我们每天去请安时路过的小水池子嘛?怎么,哥哥,你们就在那池子漫步到现在?就没什么别的了吗?什么花前月下,温香软玉,鱼水之欢……”
沈一诺被弟弟的话逗笑了,摇了摇头说:“你想什么呢?哪有什么温香软玉。但陛下跟我讲起了皇太女的往事。”
“啊?不会吧!你们俩就围着一个水池子,谈论一个已经故去的人?这也太……”张昌浩难以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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