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走进房间，艾绒将晾好的睡衣取下，扔到床上后，她侧过头看了眼站在门边的闻意雾，她仍看着自己，只不过往日灵动的大眼睛此刻看起来似乎有些飘。
看她两秒对方仍未有反应后，艾绒只能出声喊她：“闻意雾。”
“嗯？”
“我要换衣服了。”艾绒提醒她。
“……哦，”闻意雾习惯性的转身，但不到两秒，她就又转回来，再次盯着艾绒问：“不是要聊聊吗？”
艾绒上衣已经脱下，此刻听到门边传来的声音，她叹一口气，侧过头问她：“你确定要现在聊？”
闻意雾这会儿终于回过神来，但看着眼前的场景，她却突然又有点说不出话了。
艾绒觉得她大概率是没救了，叹一口气，她收回视线，拿起床上摊着的睡衣兜头套上。
“……我又不是没见过，”视觉冲击减缓，耳尖红透的闻意雾若无其事的说：“而且昨晚我不是还这样抱过你吗。”
说完似乎是为了证明些什么，她又及其嘴欠的补充了一句：“而且抱着还……很软。”
昨晚不可控的感觉似乎又随着她的话涌上心头，艾绒忍无可忍，她深呼吸一口气，最后还是尽量平静道：“出去。”
闻意雾不情不愿的转身出去了。
艾绒站在床尾，她看了眼床上还未换上的睡裤，以及没有关掉的房门，过了两秒，她转身去关门。
正在门外站着等的闻意雾听到声音，冒出头来问她：“好了吗？”
艾绒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一秒，然后她没有任何停顿的动手关门。
闻意雾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下一秒她的耳边就又传来很清脆的一声——是反锁声。
闻意雾：“……？？？”
不是，她有必要这么防我吗！
伤心欲绝的闻意雾怒气冲冲的转身下楼去洗澡，她准备冷一会儿艾绒。
艾绒换好衣服开门，门外空无一人，想到什么，她转身又回了趟房间。下楼后艾绒给自己接了杯水，浴室传来的水声似乎比往常都要大，坐在沙发上时艾绒抬头扫了眼时间。
过了一会儿，闻意雾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她感觉自己今晚洗的时间应该要比平时长很多，但同时她也没有太放肆，毕竟这会儿已经不早了，要是洗过了头，上楼发现艾绒已经睡着了，那可真是得不偿失。
草草的擦了下头发，闻意雾便迫不及待的开门，从浴室出去后她立马便朝二楼看去。
坐在沙发另一边的艾绒不动声色的将闻意雾的动作尽收眼底，但她仍旧安静坐着，直到闻意雾走到楼梯边要上楼时，她才俯身将手中的玻璃杯放下。
杯底与茶几相碰的声音并不大，但在安静偌大的客厅里却产生了极强的存在感。
闻意雾上楼的动作停下，她几乎下意识就朝声源看去。
“过来。”坐在沙发上的艾绒朝她简单的招了一下手。
闻意雾没有半点犹豫就转身过去了。
她的发尾还在滴水，艾绒看到后起身拿了条干毛巾，转过头后她伸手想递给闻意雾，却发现对方已经乖乖的在她刚才坐着的位置前蹲下了。
艾绒罕见的迟疑了下，然后她转身坐回原位，看着眼前湿漉漉的还在小幅度乱晃的一颗头。艾绒最后还是抬手，毛巾很轻的落到闻意雾头上。
艾老师真的很温柔，闻意雾蹲在茶几前的想法就只有这一个。
过了一会儿，心里有些飘飘然的闻意雾冷不丁的听到艾绒开口：“你今天洗的似乎比平时快一些。”
“应该是慢吧。”闻意雾很快转头，她看向艾绒。
在闻意雾突如其来的动作后，艾绒第一反应就是抬起手中已经有些湿了的毛巾。
艾绒垂眸看着闻意雾，过了一会儿，她又抬手把闻意雾的脑袋瓜转回去，“你的语气听起来似乎很笃定？”她问。
“……只是感觉。”闻意雾有一种小心思被戳穿的感觉，但下一秒头皮微凉，她听到了插插头的声音，再次大幅度的转过头，闻意雾看到了艾绒手里拿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吹风机。
“转回去。”艾绒伸手在她的脑袋上点了两下。
“哦……”闻意雾闻言再次慢吞吞的将头转回去，但这次只转了一半，她就像是又想到了什么一样猛地又把头转了过来。
“你是在留意我，对吧？”闻意雾这次的语气无比笃定，甚至还带着些隐隐的激动。
但艾绒听到后却不为所动，她再次伸手把闻意雾的脑袋转过去，手指不可避免的沾上了她头发的湿意。
“我只是有最基本的时间感知力。”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完后，艾绒没有任何停顿的打开了手中的吹风机。下一秒轰鸣的声音便把周遭所有的声响都掩盖。
一切似乎又归于平静。
头发吹得半干时，艾绒感受到闻意雾似乎晃了下身体，关掉正在运行的机器，她俯下身问闻意雾：“腿麻了？”
“有点。”闻意雾一向是个会顺竿爬的，她伸手紧握着艾绒的胳膊站了起来，后来似乎又因为高度不够了，她的手便又落在了艾绒的肩上。
“那就先这样吧。”艾绒倾身想要拔下插头。
“不行。”闻意雾却瞬间弯腰捉住艾绒的手，动作快的根本不像是腿麻的人。
艾绒似乎也觉察到了这一点，她抬起头看她。
“……这里还是湿的呢。”闻意雾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发顶。
艾绒仰头看着站在自己身前的闻意雾，她此刻正一只手摁着她的肩膀，另一只手抓着她手腕，低着头看她时，灯光似乎全部被她遮住，又或者说全洒在了她身上。
某一刻艾绒甚至觉得自己好像完整的被她覆盖。
“那怎么办？”在安静的对视中，艾绒率先移开视线，她看着另一处语气近乎冷漠道：“那你就站着吧。”
“但我后面已经全部吹干了。”沙发结实柔软，闻意雾动作迅速，在艾绒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就已经窜上沙发，一气呵成的躺在了艾绒的大腿上。
“来吧艾老师。”闻意雾的唇角完全放不下来，她一副要笑不笑的怪样子，眼睛却很亮的看着她：“就这样吹吧。”
艾绒实在不知道闻意雾怎么那么爱叫她“艾老师”，但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再提醒她一次。
“不准再叫我艾老师。”艾绒垂眸看着她。
但闻意雾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她一听到艾绒的话就笑到眼睛弯起来，脑袋忍不住在艾绒腿上左右蹭了好几次，最后才猛地起身，柔软的嘴唇在艾绒的额头上重重碰了下。
“知道啦老婆。”下一秒，她黏腻腻的声音在艾绒耳朵边响起。
……
终于将一切都收拾好，上床时，闻意雾竟然还没忘记之前的话题，或许是因为刚才的事，此刻的她有些亢奋：“你要和我聊什么？”
艾绒将闹钟订好，开启睡眠模式后，她将手机放在一边。
“聊聊你接下来的这一年准备做什么。”
艾绒并没有用计划这种词。
“做什么？”闻意雾又重复一遍，才开口问她：“你需要我做什么吗？”
“不，是你，”艾绒侧过头看她：“是你要做什么。”
闻意雾眼底依旧带着笑，她鼓着嘴想了两秒后，觉得艾绒似乎意有所指。
“比如工作，”艾绒在此时再次开口：“你已经毕业了，并且似乎没有再继续深造的想法，那么你有思考过找一份什么样的工作吗？”
“工作？”闻意雾一听就又笑了，她语气自然道：“工作不是为了挣钱，满足生活所需吗。但我并不缺钱，也没有什么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所以我好像并不需要工作。”
这是艾绒预料之中的答案。
“没有得不到的东西吗？”艾绒选择了闻意雾话中的一个信息点进行确认。
“……嗯，但如果你真要我说一个的话，”闻意雾思考了下，然后说：“那大概是你。我们现在虽然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是法定意义上的妻妻，但我好像一直都没有什么实感。”
这次反倒是艾绒笑了，她唇角只是很轻的勾了下，接着她便开口问：“那你有想过，如果你不姓闻，你没有能力帮我办到那件事，我还会和你在一起，或者说得更残忍一点，你认为我会多看你一眼吗？”
闻意雾扬起的唇角在此刻僵硬了下，但很快她就一歪头，表情伤心道：“老婆，你这样说真的有点伤我的心。”
“为什么会伤心？”艾绒抬手轻轻摸摸她的脸颊，似乎是在抚慰：“你认为我甚至都不会看你一眼吗？”
“那你会吗？”闻意雾伸手覆上艾绒的手背。
“这就要问你自己了。”艾绒再次把问题抛给她。
闻意雾的神情在这一刻才变得有些专注，她看着艾绒，甚至可以说是盯着艾绒。
“我觉得你会。”她最后开口。
但艾绒却摇摇头，她笑着说：“我不会。”
闻意雾眼中的笑意在艾绒说完后完全消失，她好像在不知不觉间又一次被艾绒戏耍，被她狠狠地从高空摔到地下。
“闻意雾。”艾绒看着闻意雾，女生抿着唇，看起来似乎与往常无异，但她眼眶的红与紧蹙着的眉头却暴露了她的心情，艾绒看着她，过了一会儿她才开口：“真正的你是什么样的？”
“不是闻家的闻意雾，也不是喜欢艾绒的闻意雾，”艾绒再次问她：“真正的你是什么样的？”
闻意雾好似听懂了艾绒的意思。
“你只是把我当成了你的一个精神锚点。”艾绒对上闻意雾似懂非懂的眼睛，她说：“我可以让你就这么追着我跑一年，但你自己有想过，等这一年过去了，你接下来要做什么吗？”
闻意雾盯着她，她的眼神在此刻显得有些执拗，过了半响她才开口：“你就这么确定自己不会爱上我吗？”
“我当然可以‘爱上你’啊。”艾绒笑着说：“但然后呢？”
艾绒语气平和，她耐心道：“我们不妨都把眼光放得长远一些。闻意雾，你有想过等到自己大限将至的那一天，你回首自己的一生，发现自己仍然只是闻家的独女，艾绒的伴侣，除此之外你再无任何成就，那时你真的会无憾吗？”
“所以这世界上的人都应该有所保留的去爱另一个人吗？”闻意雾反问她：“只要爱一个人就一定会变得没有自我、没有价值吗？”
“爱不会让人没有自我。”艾绒静静的看着闻意雾，过了一会儿，她抽出被闻意雾覆盖着的手，再次开口：“但是逃避会。”
说完这句话后，几乎是同时，艾绒便注意到了面前的闻意雾的眉头蹙的更紧了。
“我不懂你的意思。”闻意雾很快开口，同时她看了眼时间：“已经十一点半了，你不困吗？”
“你又在逃避了。”生物钟太过强大，艾绒其实已经竭力的在让自己保持清醒了。她想，有些话已经到了该说的时候了，人可以在短时间内糊涂的过日子，但却不能真的糊涂。
“你不能把爱幻想成自己的避难所。”艾绒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因为凡是这样想的人，最后都会被它困住。”
闻意雾似乎还要开口，但艾绒却先她一步，语气几乎可以称得上温柔，她说：“关山难越，我知道每一次的开始对你来说都很困难。”
虽然她们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艾绒却时常能感到闻意雾身上的矛盾。起初她并未在意，但直到那次她问闻意雾为什么总给她一种无所事事的感觉时，闻意雾有一瞬间的僵硬，那让艾绒印象最为深刻。后来她忍不住去想，才发觉自己在某种程度上是能够理解她的。
闻意雾出生便在罗马，这便注定她不会像别的孩子那样需要追求什么，她获得快乐的成本几乎为零，而能够被轻易满足的东西根本无法提供任何的情绪价值。她没有目标、因为父母打下的基业实在太难超越，也没有乐趣，因为她几乎没有得不到的东西。再加上成长期父母的忙碌缺席，少有机会能感受到持续的爱，闻意雾可以说就像是鲜活的身躯里装着一个空心的灵魂。
而就在这种情况下，闻意雾看到了艾绒，在周遭都充斥着紧张的升学压力时，她看到主席台上站着的几乎可以在同龄人中称得上佼佼者的艾绒，她十分轻易便捕捉到周围学生在窃窃私语中对她的仰望。
阳光铺满整个操场，或许就是在这个时刻，闻意雾将她视作自己人生的锚点。
所以她才会在典礼结束后追出来问她“是否直的是庆大的博士”，或许在问出这个问题的那一刻，她人生中便有了第一个目标。
而什么时候会让她误以为自己是喜欢艾绒的呢？
大概是在她第一次被人拒绝，发现这个世界上也有自己得不到的东西的时候。
闻意雾的大眼睛藏不住任何情绪，往日的灵动活泼在这刻统统消失，她几乎有些愣的开口：“你觉得我是在逃避？”
“不，我觉得你是在寻找出口。”艾绒说。
闻意雾看着艾绒，她没见过艾绒的这一面，从没见过，她的轮廓似乎也在这一刻变得柔和，闻意雾的心底第一次有些发慌，这种感觉让她很陌生。
“你口中的我似乎是一个没头苍蝇。”闻意雾弯唇，她竟然笑了，话说出口她才发现她竟把自己比作了苍蝇，但此刻好像嗡嗡作响的苍蝇也要比她的大脑安静。
“不是这样的。”艾绒缓慢摇摇头，她目光像往日一般平静的看向闻意雾，平静的语气却似乎比往日更加笃定：“在我眼里你就像是……一棵昂扬生长的树，你向上生长、偶尔也会向下生长，但无论向上还是向下，这都无法否认你的本质。”
“你认为我是一棵昂扬生长的树？”闻意雾的脑海中几乎瞬间便冒出了她曾在亚马逊雨林里看到的场景，湿热粘腻的气息涌来，她的记忆中却只剩下茁壮大树下斑驳的树影。
“对，”艾绒似乎也觉得这个形容有意思，她笑了下才继续说：“但你似乎有些找不着方向了。”
闻意雾来了兴趣，她盘腿向艾绒靠去：“那要怎么办？”
“去试。”艾绒说。
闻意雾大大的眼睛看着她，过了好久，她才开口：“你陪我？”
“我陪你。”她很快便得到回复。
熄灯睡觉，身旁的人刚才似乎在用命撑着陪她聊天，现在刚沾上枕头，艾绒便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昏暗的卧室内，闻意雾睁开眼，她透过层层的黑暗向天花板看去。
“我陪你”这三个字虽然听起来短短的并没有什么重量，但闻意雾知道，这是从艾绒嘴里说出的话，她既然开口，就一定会做到。
身体仿佛破开了一个洞，像是吸尘器一样，她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拼命吸食身边传来的气息。翻过身，闻意雾将熟睡的艾绒搂进怀里，她今天似乎很累，哪怕被闻意雾翻过身，艾绒的呼吸依旧平稳。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脸上，闻意雾又静静的在黑暗中看了她很久很久，久到天边几乎要升起亮光，终于，闻意雾倾身向前，她很轻很轻的亲了一下艾绒的唇。
很软，很……温暖。
她觉得多年来的空虚似乎在一瞬间就被填满了。
控制不住的她几乎又要凑过去。
“闻意雾。”
安静的房间里却突然响起艾绒的声音，闻意雾搂着她身体的手一瞬间便僵住了。
“……还没睡着吗？”艾绒只是很短暂的醒了一下，接着她迷迷糊糊的伸出胳膊在闻意雾的后背轻轻拍着：“快睡吧。”她轻声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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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