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寻缓缓睁开眼，天花板在视野中旋转、扭曲，最后重回清晰。

我好像做了个梦……

“醒了？”

呼吸一滞，解寻仓促转头，看向床边椅子上正对着他的卫琛。而后视线惊疑不定地在他，和怀里那个一两岁左右的孩子身上游离。

“卫琛？”

卫琛嗓音里略带谑意，“不错，还记得我。”

解寻手背贴着一块新的医用胶带，针已经拔了，挂完的吊瓶还在顶上吊着。

他坐起身，心想我当然记得你，不就是我的哨兵吗？

醒来第一时间，他就是因为感觉到精神联结的存在，从而最初判断自己“断片”了。

在关押室看到卫琛的那一眼，就确认了这个人就是和他结合的哨兵。

这没什么，不出意料，理所当然，七年前还是方淼给他们俩当的媒介人。

当时卫琛作为AC01号白塔著名单兵——单个一人没有联结向导的哨兵，从某方面来说算解寻的克星。

所以方淼作为媒介人来通知解寻，信息库里匹配到一个和他相合性100％的哨兵时，可谓心情复杂。

他先是喋喋不休大肆吹捧一番，连比带划：

“S级，S＋的水准，独自一人就能完成寻常畸体清除任务。评级这么高是因为联合国哨向理事会制定的最高等级就是S，绝对不浪费你这种超级优质向导。双S完美契合，你俩结合绝对能成最佳搭档……”

彼时解寻刚从圣所毕业，被招进了特别行动处，正在宿舍收拾行李，白塔有几个合适的S级哨兵都没有结合向导。

他心里隐隐起了兴趣，“谁？”

方淼顿时脸一垮，单手扶额很是苦恼，“卫琛。”

解寻叠衣服的动作一顿，沉吟片刻，“这么高啊……既然相合性这么高，那就试试吧。”

闻言方淼大惊失色，抓住他的肩膀竭力“暗示”：

“啊？你不再考虑考虑？先不说一般向导很难和他建立精神联结，就他那性格也不好相处啊，我之前和他同级时可见识过！而且自从他分化出‘那个’异能后……”

方淼用手点着自己的脑袋，咬牙压声，“谁知道他的精神状态怎么样了？万一一个不小心狂化了，或者出现其他状况，我的小解！你被弄死了找谁说理去！”

“……”

解寻不知道被哪个词戳中，静默片刻，攥在手里的衣服紧出几条皱，稍后微微放开。

“我也是S级啊。”他毫不在意道。

“S级很了不起吗？！”

“就是了不起呀。”

B级的方淼：“……”

解寻微笑起来，水润双目清澈明亮，浮出一丝狡黠和势在必行，“驯服一个S级更了不起。”

两人对视片刻，方淼忽然问：“你是不是对卫琛有想法？”

“……”

“我对未来结合的哨兵有两个基本要求，第一，厉害的；第二，好看的，你又添上一条100％相合性的完美条件，这不是刚好吗？”解寻面不改色抬起手，每说一条就伸出一根手指，最后比出了个标准的“OK”手势。

“好好好……”方淼大为震撼，用手点着他，心说我真是看错你了。

他痛心疾首，最终也只能像个孩子硬要嫁给不靠谱男人的心碎家长，千叮咛万嘱咐：

“虽然你们同等级，但也一定要小心，卫琛分化后就从来没接受过疏导，大白鲨饿极了它它它、它吃水母啊！”

解寻温柔和善地笑着，满不在意道：“没关系，一只箱水母的毒液可以毒死六十人，毒素入侵四分钟内不接受治疗就会死亡。”

言犹在耳，恍如昨日。

七年搭档了，解寻觉得没什么不能说的，他转身盘腿坐在床上，跟卫琛面对面。

“当然记得，不过确实很多事都忘了，这个小孩儿……”说一半解寻还是没忍住，指向那个从头到尾又安静又突兀，抱着卫琛的军帽玩的小孩。

“是个男孩。”不知是不是错觉，卫琛语气里有几分玩味，“长的像你。”

解寻一句“是你儿子吗”卡在嘴里。

气氛有那么一刹的静止，而后解寻“蹭”的抬头。

长得像谁？长得像我？

我能生吗就长得像我？

难道是圣所用我的基因培育出来所以像我？

那另外一半是谁的？这场景是不是有什么歧义啊？

解寻大脑被“像我像我”疯狂刷屏，把有用信息的生存空间都给挤满，张口结舌半晌说不出一句话，简称卡壳了。

卫琛观察他的反应，见状唇角勾起，“想多了，是你在拉弥亚污染区救的那个，我擅自决定领养了。”

大脑程序再次运行起来，解寻松了一口气，心想这样啊，你可真会开玩笑。

“救人应该的，你想养也不用经过我同意……”

慢慢的，他看见卫琛的表情变了。原本游刃有余的神态消失，笑容凝固，转而变成一种更为深沉的东西，随着从椅背上离开的动作压过来。

“你忘了多少事？”他问。

“……十九岁，从圣所毕业后，”解寻内心一阵惶惑，盯着他的眼睛，回答具体：“方淼告诉我和你匹配上的那天来开始。”

病房内一片死寂，良久，随着卫琛再度发出的一声轻促笑声打破。

他凝视着解寻，点了点头，重复：“十九岁……”

解寻不明所以，一股荒谬的预感油然而生，“忘的是有点多，不过我知道我们两个结合的事，你不用这么……”

“解寻。”卫琛忽然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你现在还觉得只是结合吗？”

卫琛起身，单手抱着小孩上前，从风衣内袋拿出一张薄薄的半透明卡片，在解寻的视线中伸过来。

是解寻的ID卡，白塔内人手一张，储存着个人信息和任务记录，包括精神联结队象和家庭成员关系。

解寻正是点开这一页面。

两行关键信息跳出界面，直入眼帘。

【联结哨兵】：卫琛

【配偶】：卫琛

分化者之间如果有了终生制精神联结，那么不论性别，建立的婚姻关系都合法。

解寻盯着那几个字，不知道看了多久，卡片忽然被两只手指抽走。他眼睁睁看着ID卡被卫琛重新装了回去，目光追随着，落到他脸上。

“现在知道了吗，我是你的谁？”

“我和你……”解寻满眼不可置信，一个词夹杂着震惊、恐惧，含糊且难以启齿地挤出牙缝：“结、婚……”

病房门“咔哒”一下打开，方淼推门而入，双手插兜大步而来，“呦，又醒了？什么结婚啊，你和卫琛吗？是啊你们已经结婚了，说起来当年大家都没有料到呢，你不会真的连这个都忘了吧……解寻？你眼睛怎么直了我的小解？你没事吧！”

解寻颤颤巍巍推开方淼要拿手电筒照他眼睛的手，脑袋又被“结婚结婚”刷到宕机，意识不清问：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我去，”方淼觉得他不可理喻，“你被侦查处的人带走时，上去就捞卫琛的衣服穿，熟练得跟在一个被窝睡了八百年似的，谁知道你压根忘了呢？”

解寻被他的形容和理由说得头皮发麻，转头瞧见挂回衣架上的风衣，这才发现肩章和他的衔级不符。

但当时根本想不到，他的单人病房里会挂着另一个人的衣服啊。

难怪去审讯室时，每个人看他的眼神都很微妙，这一路上他就这么披着卫琛的衣服招摇过市，还穿到本人面前去了？

后知后觉的尴尬最可怕，因为他甚至没有补救的机会。

方淼意识到事情严重性，问他：“告诉哥，你刚醒时觉得自己多大了？”

卫琛意味不明地笑道，“确认匹配联结前一天那么大。”

方淼大惊失色，倒抽一口凉气，打开病历本唰唰记下什么，随后捏着笔伸出一根手指，隔空重重点了几下。

“好家伙，怪不得，你可真会卡时间！我告诉你，你和卫琛——”

他又向旁边一指，“已经结合七年，结婚五年，并且都有两个孩子了！”

掷地有声，如雷贯耳，振聋发聩，直击心灵。

解寻面露恍惚，好像又要晕倒，“这怎么可能……”

十分钟后，病房内。

方淼简单做了记录，唰唰写下最后一个字，“啪嗒”盖上笔盖，看向一东一西遥遥相对的两个沙发上的解寻和卫琛，幸灾乐祸问：

“接受得怎么样了？”

阳光透过明亮的窗玻璃，把解寻的头发照出一片深棕暖色。他低头，一手扶额，碎发遮住眼底神色，沉默不语。

十分钟内，卫琛和方淼给他总结了遗忘的七年里的时间线。包括他一路升迁，怎么坐到今天这个位置，和卫琛共同领导了特别行动处，以及他们的直系队伍“掠食者小队”无往不利的事迹。

一切都很好接受，除了和卫琛的私人关系。

片刻后，卫琛开口：“你先出去。”

方淼人比鬼精，慢吞吞起身拍拍衣服，满脸“早年你不听我劝如今终于害怕了吧”大仇得报的痛快。

“小解啊，哥告诉你，这可都是你开开心心自己选的，没有人逼你，不许耍赖，也不能把人毒死哦。”

“……”

然后转身面向卫琛，“卫少将，也算是体验上老夫少妻的感觉了，新鲜新鲜吧。”

卫琛看着对面的解寻，面色平静，方淼越说越想笑，又补一刀：“但好歹躲过七年之痒了不是？就当重头再来了，二位新婚快乐。”

卫琛点点头，不咸不淡地“嗯”了声。

方淼对他竖了个大拇指，一句话撂下不顾人死活地走了，关上门后发出哈哈大笑。

病房里一时寂静，卫琛又把那个问题抛给他：“接受得怎么样了？”

解寻抬头，一张脸暴露在温暖阳光下，细腻白皙的皮肤呈现出仿若透明的质感，鼻梁、下颚、病号服开了颗扣子露出的锁骨部分，更像是能透过皮肤看到骨骼的颜色。

他浓密纤长的眼睫弧度自然下垂，眼皮稍薄，笑时盈盈浅浅，不笑时就显出几分冷淡，“我现在还没有结婚的打算。”

卫琛陈述事实：“已经结了。”

“能离吗？”

短暂的静默里，解寻心里都快打鼓了，卫琛才说：“我们有两个孩子，你要哪个？”

“…………”

一边沙发上的小孩乖巧坐着，从头到尾不吵不闹，被卫琛衬得小小一个，懵懂地望着解寻。

卫琛转头看向小孩，面无表情说，“怎么办，你爸爸不要我们了？”

解寻睁大眼盯着他，仔细看之下会发现他的瞳孔在细微震颤，仿佛认知都被刷新。

他据理力争，“可是我们之间都没有感情。”

卫琛抬眼盯住他，幽邃黑色深不见底，给解寻一种被看穿的感觉。

就在他紧张对方再说出什么难以招架的话来时，卫琛终于开口了，耐心十足，不容置喙。

“那就慢慢培养。”

-

侦查处，审讯室里，原本满满当当的人已经尽数离开了。单向玻璃后，白布遮盖住尼罗鳄哨兵的尸身，一角被流淌出的血迹洇红。

新闻频道上，正播放着白塔向抗议群众澄清，人群被顺利疏散场景，梁振坐在椅子上，目光冷肃。

桌子对面，一个身着定制西装的少年姿态悠闲，脚踝抵在膝上翘着，双腿撑得很开，因此椅子并无法正放在桌前，只能向一边斜对着。

他手里把玩着一只镶嵌翡翠的火石钢轮打火机，在不断翻转中，隐约能看出那翡翠拼出了个蛇形。盖子不断他灵活指尖开开合合，发出清脆“咔嗒”声。

片刻后，梁振不堪其扰，“池会长，你真的不知道刘杰为什么会出现在拉弥亚污染区附近吗？”

“咔哒”声终于停止，少年摊手道：“梁队长，我无权干涉公会成员的私人生活安排，我哪知道他去干什么了？”

他指指那块隆起的白布，“我也想问问他为什么上街杀人给我公会抹黑的理由，但人已经被你们弄死了，我能怎么办？”

梁振内心深深蹙起，“那是因为他彻底狂化，被卫少将回收了，系统上有证明，监控任意查，不信你去看。”

少年嗤笑一声，“还有必要吗？反正白塔想要的口供白塔也得到了，剩下的只能由我们担着喽。”

“不过梁队长放心，受害者家属的赔偿一切由我承担，之后不管是声明还是公告，我都保证让白塔和群众满意，这样总行了吧？”

先是高压态势下紧急审讯，再是犯人狂化解寻差点遇险，接着卫琛一枪把人崩了还没给他好脸色，眼前这小破孩儿又一副赖皮样。梁振心力交瘁，不知第几次揉眉心，活像被青春期叛逆少年对着干的倒霉大人：

“刘杰说他认识死者，明确表示对方是一个向导，你有什么头绪吗？”

“没有。”

梁振暗自深吸一口气，凝视他，“是吗？可是他说你也知道死者就是个向导。”

“不是吧梁队长。”少年满脸“你以为我不知道吗”的表情。

“拿向导素勾出来的答案你都敢信以为真？我们公会可没有高级向导那种生物，你随便拿出来一个S级小妖精，就把他迷得你想听什么他就说什么了啊。”

“…………”

梁振和他四目相对，许久后无力摆手，“算了，你走吧。有眉目了记得向白塔汇报，这事儿不算完。”

少年放下腿，起身伸了个懒腰，“多此一举——我会的，再见了梁队长。”

梁振脑袋一跳一跳地疼，一言不发地挥挥手。

门外随即进来几个衔尾蛇公会的成员，抬走了刘杰的尸体。

尸体抬走后有人进来清理血迹，梁振回到办公室，刚倒好一杯水，来不及喝，下属就敲门：“梁队长，您让人送去给宋博士检验死者血液的报告出来了。”

梁振急忙接过来，翻开最后结论那栏。

【数据表明该人体内向导素含量为零，属于未分化者。】

梁振皱起眉。

难道真的只是犯人被引诱随口说的，那遇害的少年就是倒霉被随机杀害了吗？

侦查处大楼前，今天的第三波车队停滞已久。那是几辆价值不菲十分拉风的座驾，连车带人的风格都和白塔大相径庭。其中一名司机见少年和后面抬着担架的人出来，立马下来为他开门。

少年走下台阶，抬首毫不顾忌地四处张望。走到跟前停下，胳膊架在车门上，看着他们把遗体往车上装。

有人来到他身上低声道：“会长，他没……”

少年斜眼一瞥，“人都死透了，还管什么有的没的？”

对方立即闭了嘴，少年面上带上冷冷的笑容，“咔嚓”一声点着打火机。他抬起胳膊，眯起一只眼，看着火苗吞没白布。

“贪心不足，惹火烧身了吧。”

遗体被装上车，少年吹灭火苗，将打火机揣进西装裤兜，钻进车。

“把尸体火化了给他家人送去吧，好歹在公会这么多年，多发点抚恤金。我没时间，你们去办吧”

司机给他关上门，上车打火，“您有什么安排吗？”

车辆发动，有序驶出白塔。少年拨弄着手机，盯着一个网页上的内容，牙齿轻咬住拇指，挑起一个笑容。

“明天战锤市有个展卖会，啧，我看上了个宝贝。”

解寻：他竟然是这样的人[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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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没有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