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白塔医疗部住院大楼。

一名身着特别行动处黑色迷彩作训服——哨兵款的男人，腋下夹着一捧娇嫩芬芳包装优雅的鲜红玫瑰花，长腿迈步大摇大摆走进来。

护士台值班的小护士见对方过来，眼前一亮，“陆先生，请问您找谁？”

“找你，妹妹。”他在小护士脸“腾”地一红的注视中，毫不停顿开口，“我们解副队的病房在哪儿？”

“……”小护士幽怨地直勾勾盯着他，“6-01，左拐电梯，不谢。”

男人从花束里抽出一支放在护士台上，“看到你后被那群学生污染的眼睛可算是净化了，谢礼，请收下。”

小护士心花怒放又忍不住翻白眼，忽然想起什么，盯着离去的陆筝手里那捧玫瑰花，面色大变。

等等！卫少将还在呢你就敢干这事儿，你不要命啦？！

6-01号房，病床周围的隔帘“唰”地拉开。解寻理了理针织衫的领子，拿起皮筋扎头发，一截腰随着抬手的动作若隐若现。

方淼盯着病例，嘱咐着出院后的注意事项：“不要熬夜，避免剧烈运动及头部受到撞击；这段时间最好不要进污染区，当然了，如果必须去，能不用异能就不要用，非用的话……那用就用吧，不听劝你就自己受着。”

“另外还有一点，就是卫少将你该注意的了。”方淼拿笔一指。

“结合热我看短时间内也没可能了，就不强调了，可也不能没事儿就逮着我们小解给你疏导。他上次在拉弥亚污染区释放的向导素太多，还处于亏损状态呢知道了吗？”

解寻正端起床头的水杯挨到嘴边，闻言一呛，“噗、咳咳——！”

卫琛今早出席了一场AC01号白塔的内部会议，正装来不及换就来接解寻出院。此时坐在沙发上，闻言略微不赞同地乜了方淼一眼。

然后看向脸都憋红的解寻，“小心点。”

方淼蹭了下鼻子，掩唇偷笑。

好不容易捋顺气，解寻双眸蒙上一层水，斜眼瞪向方淼——你再故意多说一句话试试？

“咳，好了，没什么事就走吧，有什么问题随时打我电话。”

解寻害怕他再说出什么话来，立刻就要走，这时病房门呼啦一下被推开。

“呼——还好赶上，差点就迟了。我代表天南海北出任务回不来的队友们恭贺解副队出院，听说你失忆了，还记得我吗？呦，方医生也在啊。”

解寻下意识看他胸前的立体金属队标，那上下差互的利齿看不出属于什么野兽，嚣张而凶猛，下面是形状和边角都很尖锐的一行字母，“PREDATOR”——掠食者。

来人是卫琛在圣所时期为数不多的好友，S级哨兵陆筝。

他们这种风云人物想不让人认识都难，尽管解寻进入圣所后，这二人已经毕业了，但历代积分排行榜上仍留有照片和姓名。后来解寻自己都挂上去了，当然记得。

陆筝抱着一捧玫瑰，神采洋溢，在解寻惊疑不定和方淼“这是什么神发展”的眼神下，转身塞进——卫琛手里。

“怎么空着手啊队长，小姐妹们就知道你没准备，出主意特地凑钱让我代买的，来！亲手交给副队吧！”

这场景直接幻视婚礼现场，司仪激情昂扬宣布“新郎可以给新娘戴上戒指了”，解寻承受不住如此冲击，更不敢想卫琛如果真的递过来他该怎么接，婉言拒绝：

“心意领了，谢谢，谢谢。”

陆筝盯着他的反应，转头问卫琛，“你还没告诉我副队失忆到什么程度呢。”

方淼捂住脸肩膀一抖一抖笑得不行，“你们够了，欺负一个刚毕业的小孩儿有意思吗？”

“什么！”陆筝大骇，“解副队以后要归入我们队坐小孩桌的那一列了？”

——够了，你们才是真的够了。

解寻微笑闭眼，呼出口气，再度睁开时眼中浮出几分阴冷，“水母触须伸进脑袋里搅一搅，也能改造出来失忆效果，你们两个想体验一下吗？”

方淼和陆筝一点不怀疑真实性，立马正色老老实实：

“对不起。”“我错了。”

一楼护士台，小护士把玫瑰插进玻璃瓶，摆在一边正享受工作之余的片刻宁静，而后眼尖瞥见什么，忽一转头。

只见解寻从走廊转角出现，黑色针织衫衬得他皮肤愈发白净，垂首整了下袖口，拉伸出动人弧度的后颈上贴着柔软发丝，抬头时察觉到她的目光，随之微微含笑点了点头。

小护士开心地和他挥手告别，紧接着又见卫琛跟在解寻后两步的位置。被陆筝抽出了一朵的花束随意夹在臂弯下，西装革履姿态悠然，像要奔赴某场约会。

她一边感叹般配，一边不知道为什么心虚地“唰”一把将花瓶抱下来，藏在桌子底下。

——完了，陆筝不会被卫少将杀了吧，现在叫人冲上去抢救还来得及吗？

她脑补一大段陆筝作死挑衅，最后被卫琛狠狠制裁，染色的红玫瑰被当做战利品缴获，被从始至终占据正统王座的卫琛献给解寻的大戏——就见陆筝手上转着一把车钥匙全须全尾出现，盯着前面俩人笑得灿若莲花，临走还不忘对她一挥手：

“呦，妹妹，送你那支花儿呢？不会这么快就进垃圾桶了吧？”

解寻和卫琛齐齐转头，轻飘飘看了她一眼。

小护士藏着花瓶：“…………”

你还不如被打死了！

陆筝从不远处的圣所折磨完小崽子们徒步过来的，唯一一辆车是卫琛让人送来的。

解寻率先钻进后座，陆筝和卫琛自觉坐上正副驾驶，而后他眼前伸来一束玫瑰，芬芳直冲面颊。

卫琛面色如常：“在后面放一下。”

似乎完全没理由拒绝，他与卫琛四目相对，犹豫片刻接过来，搁在旁边的座位上。

白塔内的居住区也分为不同的区域，A区面积最大，一般居住着已有联结对象的哨兵向导，其中一部分会选择成为室友；B区多数没有联结对象；C区是一些高级军官。

另外没毕业的一律住圣所，还要分各种未分化时期的孩童少年所住的育碧园，和正式开始训练的学员宿舍两个部分。

解寻在ID卡上查看自己的居住地址，C023，C区2栋3号。

也不知道是他在白塔住过的第几个家了。

他拇指剐蹭过卡片，针对某个想法犹豫不决，这时车载收音机突然传出声音：

“紧急通知，战锤市野外艺术展览会馆的畸体美杜莎，现已确认评级由A升为S，污染区扩大至会场以外。以污染区为中心的方圆五百米以内标注红色警戒，一公里以内为橙色警戒，请不相关人员不要逗留。”

三人齐齐一怔，卫琛的电话紧跟着响起，他接通，对另一端道：“理事长。”

另一头说：“你现在在塔里吗，解寻情况怎么样了？”

卫琛从后视镜撇来目光，“他就在我身边，情况还好。”

“你知道美杜莎污染区的事了吧，畸体诞生的会馆里今天正举办一场展拍会，参展人员都不简单，电话直接打到我这里，恐怕要你们出面去解决一下了。”

卫琛还没回答，陆筝的通讯器忽然响了一下。他单手扶着方向盘，打开看见内容，脸色随即一变，然后拿给卫琛看。

须臾，卫琛给出回答：“是，我们这就过去。”

理事长也许知道解寻在听，说：“委屈解寻了，你们注意安全。”

“嗯。”卫琛挂掉电话。

解寻注意力在陆筝那个反应上，探身询问：“怎么了？”

陆筝：“一开始负责带队到美杜莎污染区的，是我们队的两个成员，结果因为评级误差，导致全队覆没，只有一个出来了。”

他摸出根烟放在嘴里，没点着，声音略沉道：“是我们队的哨兵姜恕，他的向导为了救他，被美杜莎陷害留在污染区了，想请我们实施救援。”

解寻心里下意识一跳。

卫琛挂断电话，就收到美杜莎污染区的信息资料，查看过后说：“应该有救，告诉他我们马上去。”

接着他转头看向解寻：“送你回家？”

解寻一蹙眉，脱口而出：“哨兵不能离开向导单独出任务。”

他盯着卫琛，弧度修长舒缓的眉皱起，神情有一霎的偏执和凝重，仿佛是对独自出任务的哨兵会面临危险这件事，而产生紧张恐惧。

但卫琛表情里没有一点似乎被看重的喜悦，也没有反驳劝阻，而是就这么定定看着他。

有那么一刻，解寻感觉卫琛想伸手过来碰他一下，可他就只是用这样仿佛有重量，却沉默安静的目光注视着他，稍后说：“好，我带你去。”

说完卫琛转了过去，陆筝一打方向盘，汽车在柏油路面上利落掉头，向指挥部疾驰。

解寻从应激中反应过来，眼神逐渐缓和，一瞬间无意识紧绷的神经也慢慢松懈下来。

太阳光从车窗玻璃照进来，汽车疾驰掠过白塔鳞次栉比的建筑，解寻略微苍白的侧脸映在车窗上，神情有片刻恍惚。

——“真的被回收了？”

那是一个初春的夜晚，育碧园在静谧安和的灯光中即将陷入沉睡。这是圣所的一部分，专门负责抚育从污染区救出双亲已故、开始分化前就被家庭送进来，以及塔内人员所出的具有分化基因的孩子的地方。

幼时解寻一直都是这里的常客，那天夜里他从一个记不清内容的噩梦中惊醒，踩着拖鞋悄悄走出圣洁建筑，在徐风回旋的走廊上，听见抚育员的谈话声。

“真的，据说是他的搭档亲手回收的，一枪毙命，当场就死了。”

听见有人说悄悄话，解寻转身就向回走。谈话声静默须臾，夜显得格外寂静，过了会儿，被一声夹杂着惋惜、悲哀、讽刺的叹息打破。

“这就是哨兵的宿命吧，清醒时是人形兵器，狂化后是必须销毁的危害；活着还能被当成战争机器，死了就一点价值都没有了。”

月光用廊柱在地面和墙上投出一道道栅栏，解寻一点点沿着墙挪步，走进一道阴影中，闻言不知为何停了下来。晚上降温之后的风有点冷，他只穿了睡衣，被吹得打了个寒战。

“是啊，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另一道声音附和道：“不过，被自己的向导亲手回收，算是幸运还是不幸？”

“我倒是在想，小解该怎么办呢？”

解寻站在哪里，并不知道他口中的“xie”是哪一个字，有一瞬间的愣神，单薄衣衫下心脏似乎不详地重重一跳。

而后那人又说话了，语气中是听得出来的怜悯：“唉，他睡前还告诉我，等爸爸回来一定要叫醒他，他想和爸爸一起回家住呢。”

……

一座座大楼在车窗外急速闪过，解寻闭了闭眼睛，转头望向前方。

他有些怔然地，看着副驾驶座前查阅资料的卫琛的身影。那墨色发梢修剪整齐，耳根蜿蜒向下是轮廓清晰的颚角，一路沿着脖颈收进衣领浆洗挺括的衣领中，恍惚间像看到举枪时肩膀起伏的动作。

旁边座位上的玫瑰散发着阵阵芳香，鲜红色彩在余光里颤动，犹如下一秒就能打翻出触目惊心的血光。

解寻蓦然意识到，人生一大段历程的经验都被他弄丢了，本该锻炼成熟的心性也瞬间打回原形，缺失的信息和断层的差距，让他跟许多人与事都产生了壁垒。

从圣所毕业都已经过去了七年，这也是他们建立深度联系的第七年了。

卫琛对他的了解，可能远要比他想象的深，所以也许……

也许他什么都知道了。

卫琛他什么不知道，卫琛他什么都知道。[摊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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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美杜莎污染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