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茗在城南一角,是间有名的茶室,不少文人墨客慕名而来,在门前提上一诗,以展示自己的文采,希望借着一品茗的名声,让自己的诗词闻名天下。
其中不乏真有学问的,就比如前些日子在正阳宗比武的“白衣皓首”白展云,便是在一品茗一诗成名,成了江湖中赫赫有名的才子。
萧清水敲响了一品茗的大门。
意外的,门开了。
要知道,这一品茗可不是好进的,先不说你是否有名声傍身,就光是来敲门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此时这一品茗的门却大剌剌敞着,摆着邀客的样子,怎能不叫萧清水愣怔一瞬。
萧清水:“走吧,进去再说。”
她抬脚跨入了一品茗。
如她所想,院里茶香四溢,香味儿绕着院子里粗壮的松柏转了好几圈,叫人不禁怀疑,这松树的每根松针上都有茶叶的香气。
正对着大门口的,是一间打扫的很干净的凉亭,或者说,只有这一间凉亭,除此之外,再无房舍。
凉亭上挂着轻薄的云纱,画着各样的植物图,正中央摆了张矮桌,桌上放着价值不菲茶壶,一中年男人正不紧不慢的煮着茶。
萧清水瞧了几眼,眼睛在茶桌旁停住,扬声问道:“在下萧清水,敢问阁下是何人?”
男人摆好最后一只茶杯,缓缓起身,掀开帘子朝萧清水三人走来。
“在下顾长风。”
此人便是阿三口中的丐帮帮主顾长风,也是青州萧家前管事。
众人见礼。
炉子上的茶还在煮着,顾长风对坐于萧清水身前,不开口也不着急,只是静待茶水煮开。
萧清水见他不说话,也没有主动开口,趁着此功夫,打量起了顾长风。
此人一身灰白衣衫,领子处还破了两个洞,一个大洞,一个小洞,袖口处补了好几个补丁,许是缝补那人针线活并不熟练,补丁打得歪七扭八,连带着整条袖子都皱了。
令萧清水赞叹的是,此人虽然衣着破旧,通身气质却不凡,不是优雅,而是一种看淡一切俗事的超然,这种气质若是过剩,便会显得死气沉沉,而面前之人却把握的刚刚好。
萧清水正想着,一只紫檀茶杯放到她面前。
顾长风温和一笑:“萧姑娘,请用茶。”
萧清水道谢。
“这是上好的雨前龙井,若非贵客前来,我是万万不会拿出来的。”他笑着抿了口茶,眉眼舒展,仿佛是尝到了绝妙的美味。
萧清水端起茶杯,学着他的样子喝了一口,果真茶香四溢,唇齿之间尽是余味,“确实是好茶。”
可惜,茶杯只有两只。
李云舟也不自讨没趣,搂着齐渊的肩膀,对顾长风露齿一笑:“我突然想起来,有东西落在客栈了,你们先聊,我和齐神医去去就回。”
齐渊被他强拉出一品茗,神色不满,一脚揣在李云舟膝盖上,“你走就走,拉着我做什么?”
李云舟摸着被他踢疼的腿弯,舔了舔后槽牙,“齐神医,你也太没眼力见儿了吧,没瞧见人家顾长风只准备了两只茶杯,还死赖着不走,非得等人家开口撵咱们啊。”
齐渊自然是知晓顾长风的意思的,可他就是想揣着明白装糊涂,萧清水与他是一家人,关于她的身世,齐渊有什么不能知晓的。
李云舟见他皱着眉站在那不动,也不再搭理他,自顾自走到门旁的小亭子里坐下,欣赏起院墙上的题词。
“我自天生英雄气,斩取胡夫立功名”。
还没等他把诗词看完,身旁便坐了一个人,李云舟撇头看去,眉头一挑没作声,继续品他的诗词去了。
齐渊盘坐在李云舟身旁,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墙上密密麻麻全是诗词,一句接着一句,几乎没什么留白之处了。
“太平天下无事日,莺歌无限日高眠”,好不潇洒快活。
二人难得能心平气和的坐在一起,谁也没有开口打破这份和谐。
一品茗内,萧清水都喝了三杯茶了,还不见顾长风说长命锁的事,她在心里思索,要不要直接开口问他。
问了,显得她急切,不问呢,就要做在此处磨时间。
就在萧清水快要坐不住的时候,顾长风终于出声了。
他莞尔一笑,慢悠悠的说道:“萧姑娘的长命锁可带来了?”
“自然。”萧清水听他说话,当即吐出一口气,盘坐在席上的腿正了正。
顾长风问完那句之后,又没了动静,过了半晌,他站起身,竟是转头去添茶叶了。
萧清水再也忍不住,一拍桌子,瞪着满脸温和、丝毫不慌的顾长风说道:“顾帮主,你请我来,不仅仅是干坐在这儿喝茶的吧,我的时间也是时间啊,你若不是诚心与我交谈,那在下只能告辞了。”
顾长风端着茶壶,里边添好了新的茶叶,“萧姑娘可方便吧长命锁拿出来给我瞧上一瞧?”
萧清水不与他废话,直接从脖子上撤下长命锁,扔到他面前。
昨日她骗了阿三,说是没带在身边,防人之心不可无,实则这长命锁自她穿越过来后便一直带着。
顾长风伸手接住飞过来的长命锁,把在手里仔细端详一番,随即展颜一笑。
长命锁是一整块儿银子打造的,背面雕刻着大大的“萧”字,正面则刻着“长命百岁”的字样。
银子本就容易氧化,而这块长命锁都放了十八年了,却不见发黑的迹象,想来打造它的人是费了好些功夫的。
顾长风:“萧姑娘,在下有一故事,你可愿听听。”
“但说无妨。”
顾长风捻了捻茶杯,停了片刻,缓缓讲道:“这是个官家小姐和江湖剑客的故事,有些长,你慢慢听,别着急。”
青州萧家有个才貌双全的小姐,名唤萧子鸢。
都说萧子鸢貌比天仙,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实则一点也不夸张,萧家小姐就是这么个妙人。
二十年前,萧子鸢十七,一心想要学习武功,做个惩奸除恶的江湖大侠。可萧家老爷就这么一个宝贝闺女,哪舍得让她离家,还是去那风波不断的江湖。
萧子鸢被他爹骂了也不恼,却也不肯放弃,整日念叨着要找个江湖大侠拜师。
萧老爷不让她出门,料她在家里也翻不出什么浪花,于是便不再管她。
变故就出在那雷电交加的雨夜,萧子鸢正睡着,忽地被雷声吵醒,她唤守夜的丫鬟,却没人应声。
她下床倒水,只听又是一道雷声,屋里被闪电照明,地上赫然躺着个身穿黑衣的受伤男子。
萧子鸢吓坏了,连忙喊人,却被男人捂了嘴。
男人说他并无恶意,只不过是被仇家追杀,身受重伤,才出此下策借小姐房间躲上一躲。
萧子鸢缴了他的剑,男人也任由萧子鸢把他五花大绑。
男人告诉她,他是江湖剑客,名叫尹昭,人称墨雨长剑。
萧子鸢想了想,江湖上却有这号人,名声还不错,是个侠士,于是放下心来,好心收留了受伤的尹昭。
江湖的花花世界太过耀眼,萧子鸢便是被它蒙了双眼。
尹昭躲在萧子鸢院里,教她练武,萧子鸢唤他一声师父。
那日,萧子鸢的哥哥萧良来找妹妹时发现了尹昭,萧子良大怒,拔剑就要杀了尹昭。
萧子鸢哭着为尹昭求情,萧子良叫人绑了萧子鸢,势必要杀了他,尹昭在院里修养多日,功力恢复大半,萧家人哪是墨雨长剑的对手,尹昭逃出了萧府。
自那日起,萧子鸢像是丢了魂,日日夜夜念叨她那意中人,向往尹昭口中的江湖生活,萧子良大骂她魔怔了,可谁也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萧子鸢何尝不知尹昭的话里有假,爱情是个很可怕的东西,它能让人失去理智,从前一切的学识智慧在它面前都会荡然无存。
萧子鸢与萧子良大吵一架,离了家。
萧子良再得到妹妹是消息,是在三年后,萧子鸢死在了绵阳的野人坟。
萧老爷得知爱女离世的消息,悲痛欲绝,也亡故了。
萧家只剩萧子良一人了。
听当地的乞丐说,萧子鸢死前怀里抱着个婴儿,那婴儿脖子上挂着个长命锁,他们打算把长命锁偷了卖钱,都到手了,却被人抢了回去。
那人便是齐渊,齐渊重新把长命锁挂回了萧清水的脖子上。
故事讲完,亭子里一片寂静,松树向来不会发出声响,唯有火炉还在劈里啪啦烧着。
萧清水看着桌上闪着银光的长命锁,表情木木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顾长风喝完最后一口茶,反扣茶杯,手握在上面,指节用力到发白,语气却毫无起伏,“我曾是萧府管事,让尹昭闯入是我失职,我此生最大的心愿便是找回小姐,可我只找到了她的尸体。”
他继续道:“你是小姐的女儿,我势必是要找到你,把你平安带回萧家,可我三年前身受重伤,走不了多远了。”
顾长风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放到萧清水身前,温和的笑道:“这封信,麻烦你帮我交给少爷,就说是顾长风给他的,他自然会明白的。”
萧清水扫了眼放在桌子上的信,“我娘的尸体在哪?”
“不知,我晚了一步,找到绵阳时你娘的尸体已经不见了。”
顾长风十几年前能寻到绵阳已是不易,却还是晚了尹昭一步,萧子鸢的尸体早已不见踪影。
那时的萧家还不知道萧清水的存在,若是知晓,说不定萧清水的命运会有所不同。
她也能做个无忧无虑的小小姐,而不是挣扎在暗无天日的影子楼。
萧清水重新把长命锁戴到脖子上,“好,我一定会替你转交的。”她接过信件,放到了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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