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砚时靠着椅背,指节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扶手,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掠过对面。
穆意禾正微侧着头听青蘅仙君说话,冥界幽暗的光线落在他清俊绝伦的侧脸上,勾勒出挺直的鼻梁和淡色的唇。
他周身仿佛自带一层无形的屏障,将周遭的喧嚣与窥探隔绝开来,只余下一种令人心头发痒的静谧。
便是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模样,偏偏因其过于出众的容貌与那身独特的气质,名头竟不知不觉传遍了仙冥两界。
地府“玉判”,霜雪之姿,明察秋毫——这些词儿商砚时听得耳朵都快起茧了。
他甚至不止一次听闻,有仙界之人私下议论,说穆判官虽身处幽冥,风姿却更胜九天明月,那份身处酷烈之地仍不染尘埃的洁净
以及传闻中他断案时绝对的公正与偶尔流露的、近乎不近人情的“善”,矛盾地交织在一起,勾起了不知多少无聊仙神的好奇与探究欲。
真是……碍眼,又勾人。
就是这幅模样
仿佛万事万物皆不入眼、不萦于心的清冷模样,偏偏引得仙冥两界不知多少目光或明或暗地流连。
哪怕这人几百年如一日地待在判官殿足不出户,关于他的传闻也从未止息。
商砚时心底嗤笑,一股混杂着燥意与戾气的火焰却在胸腔里无声灼烧。
他比谁都清楚,穆意禾那清冷表皮下的骨血并非真如寒冰,只是能让他动容的人与事太少。
可越是这样,商砚时就越是忍不住想——想撕开那层冷静自持的伪装,想看看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为他泛起涟漪甚至是惊涛骇浪时会是什么模样,想让他冰封的脸上因自己染上别的颜色
无论是怒是嗔
这念头如同最顽固的心魔,蛰伏万年,日益膨胀,痒得他神魂不宁,躁动难安。
直到宴会终了,那抹月白身影与青蘅仙君一同起身,看似要并肩离去,商砚时眼底最后一丝温度也彻底冷却。
他豁然起身,玄色袍袖翻卷,带起一阵阴寒的劲风,未曾与任何人招呼,身影已化作一道幽暗流光,瞬息消失在森罗殿。
***
酆都司狱,深处地核,终年被可焚尽神魂的业火与无尽怨戾之气笼罩。
商砚时径直回到他那位于烈焰岩浆之上的幽寂宫殿。
四周石壁上刻满镇压符文,无数粗如儿臂的漆黑锁链从虚空垂落,锁着形态各异、哀嚎不止的凶魂恶煞。
炙热的风裹挟着痛苦嘶鸣,吹动他玄色的衣袍猎猎作响。
他站在大殿中央,看着眼前种种惨烈刑罚自动运转,受刑的魂灵在极致的痛苦中扭曲变形,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哀嚎。
这原本能让他心境稍平的场景,此刻却丝毫无法压下心头那股无名火。
脑海中尽是穆意禾与青蘅站在一起的画面,哪怕两人之间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也刺目得让他想将一切都碾碎。
眼眸沉得如同最浓的墨,翻涌着毁天灭地的情绪。
“铿——!”
一声金属撕裂空间的锐响陡然炸开!
一柄通体漆黑、缠绕着血色暗纹的长枪凭空出现,被商砚时单手握住,随即狠狠掼入脚下暗红色的岩石地面!
枪身没入大半,坚逾精钢的地面瞬间龟裂出蛛网般的裂痕。
他手指轻转,插在地上的长枪随之嗡鸣转动一圈。
“啊——!!!”
霎时间,仿佛引动了什么可怕的连锁反应,不仅仅是司狱宫内,连下方更深处的十八层地狱都传来了叠加在一起、震耳欲聋的恐怖哀嚎!
那声音汇聚成实质般的音浪,冲击着整个酆都地狱的结界,连岩浆都为之沸腾翻滚!
侍立在旁的鬼差们吓得魂体乱颤,头颅几乎要埋进胸口,瑟瑟发抖,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宫外,两名路过的鬼差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骇得一个激灵。
新来的那个面无人色,小声窃语:“司、司狱大人这是……动怒了?”
年长那位急忙扯了他一把,声音压得极低,充满恐惧:“嘘!莫要妄议!司狱大人的脾性,谁又能摸得准?说变天就变天喽!定是又因着判官大人了……”
“判官大人?我听说连瑶池的仙娥们都私下传阅他的画像呢!”
“可不是嘛!‘地府玉判,清冷无双’,这话可不是白叫的。样貌好,性子冷,据说处事还极为公正,待下虽严却不苛,在地府人缘也好。这样的存在,能不招人吗?仙界那帮闲得发慌的,最好这口‘高岭之花’了。”老鬼差叹道,“也是自从穆判来了后,咱们司狱大人这脾性更是难以捉摸……”
“可是……司狱大人不是当年跟着冥君一起打下的这冥界江山吗?话说本事通天,为何甘愿只做个镇守地狱的司狱?”
“唉,这你就不知了。万年前那场仙冥大战,打得是天崩地裂,血河倒灌!咱们冥君与司狱大人,那是真刀真枪,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威名!尤其是司狱大人,一杆‘寂灭’长枪,不知挑落了多少仙界大将,杀得对方闻风丧胆!可以说,如今冥界能有这般稳固,大半疆域都是司狱大人亲手打下!”
“那……那他功劳如此之大,为何不与冥君平起平坐,反而自愿困守这苦寒酷烈之地万年?”
“这谁说得清呢。”老鬼差叹道,“反正万年来,司狱大人就守在这里,仙冥两界,也确实只有他一人,能镇住这千万戾气冲天的恶鬼不生出大乱。”
新鬼差咂舌:“守着这里有什么好?烈焰焚身,怨气蚀骨……这位大人,是不是……”他指了指脑袋,没敢说下去。
老鬼差赶紧捂住他的嘴:“慎言!不想魂飞魄散就闭嘴!司狱大人的心思,岂是你我能揣度的?”
“那他和判官大人关系也是真不睦?”
“他和谁关系好过?也就冥君能跟他说上几句话。判官大人嘛……那是万年前大战将歇时才来的,一身清冷气度,与这地府格格不入,司狱大人看他不顺眼,也属正常……”
两个鬼差交头接耳,声音渐行渐远。
他们并不知道,如今仙冥两界表面上的随和共处,是用何等惨烈的代价换来的。
当年,冥君与商砚时并肩,几乎是以铁血手段重塑了冥界秩序,抗衡仙界。
直到上一任天君在征伐中陨落,现任天君继位,主张休战共处,持续了数千年的仙冥战争才逐渐平息,才有了如今幽冥宴上看似和睦的一幕。
商砚时缓缓拔出地上的寂灭枪,枪尖在地面划出一道刺目的火星。
他不需要理解,也不需要喜欢。
他只要这冥府按他的意志运转,只要……那个人,永远在他的视线之内,无人可以觊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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