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冥宴结束已有数日,地府重归往日的森严秩序。
酆都司狱深处,业火永恒不熄地燃烧着,将玄铁墙壁映照得忽明忽暗。
商砚时坐于大殿唯一的墨玉座上,指尖轻轻敲击着扶手,面前悬浮着数枚闪烁着不同光泽的玉简,其中七枚漆黑如墨、怨气缠绕的卷宗格外醒目。
他并未浏览其中内容,目光似乎穿透了这些卷宗,落在虚无的某处。
“启禀司狱大人。”一名鬼差战战兢兢地跪伏在殿外,“穆判在外求见,言及有公务相商。”
敲击扶手的动作戛然而止。
他来了。
并非因私情,亦非因冲动,而是被自己早已布下的棋局,一步步引至此处。
“准。”
低沉的声音在殿内回荡,带着一丝掌控一切的冰冷意味。
玄铁殿门开启,穆意禾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月白袍服在身后地狱长廊的昏暗中,仿佛自身在发光。
他步履沉稳地踏入这业火焚燃之地,灼热腥风未能让他蹙眉,周遭惨状未能令他动容。
他只是平静地走向大殿中央的玄色身影,如同赴一场寻常的公务会谈。
“司狱大人。”穆意禾站定,声音清越
商砚时并未如之前那般急不可耐地靠近,他甚至没有转身,只是背对着穆意禾,目光似乎落在远处翻涌的岩浆河中,语气平淡无波:“讲。”
穆意禾并未在意他的态度,直接说明来意:“是为三桩自仙界移交的重刑魂灵卷宗而来。按冥律,卷宗需经判官殿复核,司狱签押,方可行刑。此三卷,已在我判官殿复核完毕逾月,却迟迟未得司狱签押。敢问,是卷宗有何问题,还是司狱另有考量?”他语气平稳,完全是公事公办的口吻。
商砚时终于缓缓抬眸。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一双深眸,如同两口幽井,倒映着穆意禾清冷的身影。
“穆判官是在质疑本官渎职?”他声音不高,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不敢。”穆意禾神色不变,“只是按律询问。此七魂皆罪大恶极,拖延处置,恐生变故,亦不符合冥府效率。若司狱对卷宗有疑议,可提出,判官殿自当复核。”
“疑议?”商砚时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喜怒,“确实有。”
他踱步上前,步伐缓慢而充满压迫感,最终在穆意禾面前三步远处停下。
他没有再逼近,但周身散发的气场却已如实质般笼罩了对方。
“这七桩卷宗,判官殿的复核意见,皆是‘证据确凿,量刑适当’。”商砚时目光锐利如刀,直刺穆意禾,“然而,本官观其罪魂前尘,发现一共同点——他们生前或死后,都曾与你有过间接交集。或曾非议于你,或曾试图阻挠你断案,甚或……其覆灭根源,与你追查的某些旧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穆意禾眉头微蹙:“司狱此言何意?莫非怀疑我假公济私,挟怨报复?”
“非也。”商砚时语气依旧平淡,却字字如锤,“穆判官公正严明,仙冥皆知。正因如此,才更需避嫌。由你复核与此类关联魂灵相关的卷宗,纵然结果无误,也难免落人口实。仙冥两界,盯着你‘玉判’风姿的人多,等着抓你把柄的人,只怕也不少。”
他这番话,冠冕堂皇,滴水不漏,完全站在维护地府声誉和穆意禾个人清誉的立场上。
穆意禾沉默了片刻。
他知道商砚时所言非虚,仙界确实不乏想找他错处之人。
但他更清楚,这绝非商砚时拖延签押的真正理由。
“那依司狱之见,该当如何?”穆意禾冷静地问。
商砚时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袖袍一拂,七枚散发着浓郁罪业与怨气的黑色玉简凭空出现,悬浮在两人之间。
正是那七份待签押的卷宗。
“简单。”商砚时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令人心寒的弧度,“既然涉及避嫌,那么此次签押,便不能按常例进行。需由你,穆判,亲自在此地,在本官面前,引动‘幽冥契’,以自身判官神格为引,当着本官的面,将这七魂的罪状与刑罚,再复核一遍。”
引动“幽冥契”,以神格为引复核
这意味着穆意禾必须在此地,在商砚时的注视下,毫无保留地展开自己的神识与判官神力,将整个复核过程**裸地呈现出来。
这不仅是对精神的极大消耗,更是一种近乎屈辱的、将自身权柄核心暴露在对方面前的行为。
穆意禾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终于明白了商砚时的意图。
他是要用规则和权柄,逼他主动卸下防御,将最不设防的一面,展露在他面前。
他看着商砚时,商砚时也看着他。
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较量。
拒绝?意味着承认自己可能避嫌不当,或将导致七桩重案无限期拖延,非他所能承受。
接受?
片刻之后,穆意禾眼中恢复了一片冰封的平静。
他缓缓抬手,指尖神力开始凝聚,清冷的声音在业火燃烧的噼啪声中响起:
“好。”
他选择了接受。
不是为了屈服,而是为了责任。
清冷的光辉自他体内散发出来,与那七枚黑色玉简产生了联系,一道古老而威严的契约虚影开始在两人之间缓缓浮现。
商砚时看着在契约光芒映照下、神情专注而肃穆的穆意禾,看着他因神力全开而更显剔透清绝的侧脸,官袍下的手指微微蜷缩。
他成功地将他困在了自己的领域,逼他展现了最真实、最毫无保留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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