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婉宁的梦

玳冒说完话,把头抬起来了;我看着他那张脸,上面写满了欣喜。

是因为几个月没见吗,我怎么觉得他的五官有些陌生?

他也转过脸来看我,全大殿的人都转过脸来看我,等待我的回答。

玳冒喜欢我。可是他喜欢我什么呢?——喜欢大燕的文化而我来自燕国么?

可我不喜欢代国;上一世憎恨,这一世以为淡然了,结果今天发现,还是不喜欢。

为什么玳冒不同我商量,他事先知道的罢?不然何以配合得如此顺利?

我的视线朝他们一一看去,玳冒,黛妃,代王,都是一样的笑脸,而且带有一种笃定,仿佛我的回答尽在他们掌握。

我又看到了哥哥,他也在看我,但总算表情和其他人不一样了。然而这表情很复杂,总之我看不懂。

我慢慢地走到大殿中央,和玳冒保持一臂的距离,低头行礼。我要拒绝这个婚约,但怎么拒绝,我还没有想好。

幸运的是,这个难题有人出面帮我解决了。

是一位代国人,穿着代国的官服,看样子很有地位。他原是坐着的,正在喝酒,突然把手里的杯子往桌上一掼,发出很大的响声;他脸带怒容,蹭的一下站起来,说:

“呵!代王此举何意?……代王想要成人之美,让后宫的弟弟抱得美人归,可问过我们答不答应?问过边疆的战士们答不答应?!……他们离开营帐,去往那吃不饱穿不暖的前线,置生死于度外,抛头颅洒热血,好不容易打胜仗了,就换来区区两个质子质女么?!……现在代王不仅让质子在咱们这大行其道,连这质女也要成为一家人了??”

代王的笑容冷下来,严肃地说,“梁王这话严重了。……联姻一出,日后两国交好,也能避免人员伤亡,这有何鲜见?”

听代王对他的称呼,他似乎就是与哥哥暗中合作的小梁王。他继续说道,“联姻?笑话!有谁听过与质女联姻的么?再说我们草原马背上的汉子,谁不是勇气可嘉?谁会怕上战场?”

他往自己周围的人一一指过去,指到谁就问谁一句“你会怕么?”被指到的人则全都摇头,大喝一声,“不怕!”

小梁王又说,“今日不止这婚约不行,我还斗胆提议,希望代王废去赵晟的权力,由我们月织的大祭司接管。”

他一说完,后面坐着的一位男子立刻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向代王行了一礼。

代王的脸色肉眼可见变黑了,沉吟一声,说,“此事日后再议。”便让下人重新把乐队召进来,宴会的气氛才又恢复成了歌舞升平。

玳冒一脸可惜地看我,我却无心再管他,借口身体不适,提前回了营帐。

玛雅问我,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我说,没什么,我想一个人静静,任何人不要放进来。

然后一把将门关上,连同珠帘,帷幔全都散下。

袖子里面沉甸甸的,里面有个盒子,是要送给玳冒的礼物,可是忘记给他了。

我把那盒子取出来,放在梳妆台上。不远处装发簪的檀木盒也开着,顶上那几支原本都是玉坠的样式,现在都变成光秃秃的了。

我看着眼前的铜镜,里面是很熟悉的我的脸,不知怎的觉得有些累,想要回家,可是从母妃死去的那一刻,我的家也没有了。

我坐在镜子前发了很久的呆,突然听到一阵敲门,接着是玛雅的声音,她说,“公主,玳冒公子来了。”

“就说我身体不适,已经躺下了,让他回去罢。”我对着门口说。

玛雅正要走,我忽然看到那个礼物,又把她叫进来,盒子递给她,说,“将这个也带给他,说‘婉宁公主祝他生辰快乐’。”

那是我昨夜在烛光下,拆了发簪,一颗一颗编结的手串。

现在就用它,当作我和玳冒之间的完结。

玛雅出去了,然而没过多久又回来了,告诉我说玳冒不肯走。

“那就麻烦你招待他,直到他肯走为止。”我对玛雅说。

天色一点一点变暗,玛雅没再来过,我猜玳冒已经走了;也许他下次还会再来,但我还是不会见他。

秋风吹得有些冷,我去把窗户关上,脱了外衣,躺到床中央。

蜡烛时不时传来火花爆破的声音,我慢慢地闭上眼,朦胧中,似听到一个很轻的脚步;但这脚步声也可能来自梦里,因为梦里也有一大群人,正黑压压地向我走来。

他们是一群代国人,穿着整齐的铠甲,用很大的力气,架着我往大殿上走;我穿着又破又脏的素寝衣,头发散乱像一个女鬼,想要逃跑却挣脱不得。

他们把我往一队舞姬中间一推,力气之大,我瞬间倒在地上,而舞姬们纷纷离开了。

坐在上首的那个人拿着酒杯,信步闲庭地走下来,把酒淋在我的头上,声音粗犷地说,“你来跳舞,跳给我们看。”

音乐响起,我爬起来跳舞,可是我已经很久没有进食了,肚子里很空虚,四肢也没有力气;我勉强着转了两圈,又倒在地上;

旁边有人砸来一个碗碟,一触地,瞬时变得粉碎,接着第二个,第三个……马上我周围就全是锋利的碎片,然而他们还是说,“跳阿,跳阿!”

我只能重新站起来,手撑在地上,碎片扎进手心,我仿佛能听到皮肉绽开的声音。

跳舞。我往左移,左脚传来钻心的痛,往右移,右脚也传来钻心的痛。我无处躲避,地面上一片鲜血淋漓。

那是我的血。

我再也动不了了,无力地躺在地上。

有两个侍女走过来,他们把我周围的碎片全部清理干净,我转动眼珠,麻木地看着她们。

等碎片全部清理完成,坐在高台上的看客们终于愿意走下来,鉴赏我的痛苦。

他们撕扯我的衣裳,看我尖锐的反抗,看我反抗不得,看我的惊吓和泪水;他们不停地靠近,靠近,几乎遮挡住全部的光亮。

突然,我看到远处有哥哥,他淡漠地站在那里,脸上没有表情;我向他大声疾呼,求他救我。

他应声走过来,围着我的人都散开了,他也开了口,声音很冰冷,说的却是:留她一条命。

——不!这不是我的哥哥!他不是!

我的哥哥在哪里?

哥哥,……哥哥!

突然,像神奇的巫术一般,我的眼前出现两个哥哥了,他们一左一右,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

其中一个说话了,他说,“婉宁,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

我立刻就知道,这才是我的哥哥。

我用尽所有的力气,向他伸开双手,他俯下身来抱我,好温暖。

他温柔地抚摸我的头发,我跟他说我很疼。

疼得忍不住哭起来,他就轻轻擦掉我的眼泪,把我抱起来,带我进房间敷药。

可是“啪”的一声,房间里的灯不知怎么熄灭了,我的眼前一片黑。

抱着我的哥哥也不见了,变成了一只缠绕我全身的巨大的蟒蛇,绞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越想挣脱,它就缠得越紧;湿滑的蛇信子吐出来,慢慢往上爬,那感觉很黏腻,很诡异。

爬到我脖子的地方了,就在那里不断流连,舔了一下又一下,终于猝不及防地咬一口,还未感受到刺痛,仿佛冒出了一点血,立马就被舔掉,酥酥麻麻的,将那点疼痛也淹没了。

蛇信子又爬到我的脸上,舔我的额头,我的眼睛,脸颊,竟至于舔到我的嘴巴。

我左右躲闪,可左右都是它,无处不在。

濡湿和窒息的感觉持续了很久。

身体也被缠绕得仿佛要挤成一根细丝,我马上就要坚持不住了,大口大口地喘气,猛然间睁开眼睛——原来是梦。还好是梦。

可是我的房间怎么这么暗,我记得睡觉之前并没有吹灭蜡烛。

有一双手在整理我的衣领,是谁?!

“婉宁,别怕。”

是哥哥的声音。

我听到他站起来,走到烛台的位置,房间里亮起来了。

“哥——嘶——”,嘴巴好疼,看来梦里的感觉延续到了现实中,还没有消散,甚至连濡湿的感觉都在。

其实这段时间我经常做梦,梦里束缚的情况也时有发生,但是像今天这样剧烈的,还是第一次。

大抵是因为白天见到了那些曾经憎恨的人。

我缓了片刻,再次开口,“哥哥,你怎么来了?”声音比我想象的还要沙哑。

“宴会上发生了那样的事,你又喝了酒,我不放心,过来看看。”

“哦……。”

“你做噩梦了,”他说得很笃定,“我看你在梦里一直不停地挣扎,衣服都开了。……还死命地咬嘴巴,出血了都不松开……”

哥哥把他的食指移到我的下唇,抚摩了一下,有点痒,还有些疼,大概就如哥哥所说的,那里破皮了。

他接着说,“我只能这样,用手……”他一面试图把食指抵进我嘴唇的缝隙,要往里面钻,一面说,“用手给它们分开。”

我被哥哥的动作吓了一跳,他却闷哼地笑了一声,说,“我给你涂点药,这样好得快。”

说完便把手拿开了,从衣服里取出一罐淡绿色的小药膏,在烛光下发出莹润的光泽。

我不由觉得纳罕,——哥哥竟会随身带药???

“婉宁梦到了什么?是不是梦到了我?——我听到你喊了好多句‘哥哥’。”

他的表情很快乐似的,手上的动作也变得优雅起来,仿佛要精心雕琢。

我想到刚刚那个梦,却有些不太想说,于是转问,“今天宴会上,那个梁王……”

一提到宴会,哥哥的表情就收敛下来了。他把手指上残余的药膏涂在自己手背,一点点晕开,然后慢慢地旋紧盖子,说,“他跟我们是一伙的。”

“……那他今天阻止我跟玳冒的婚约,是提前谋划好了么?”

“是。”哥哥承认得很干脆。

“所以你们早知道今天会有这一出?”我觉得自己像是受到了欺骗,忍不住质问。

然而哥哥竟也发出质问了,“婉宁想要和他在一起?”他脸上的表情尤其阴郁,突然让我有些害怕。

多多留言吖

告诉我你们想看什么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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