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点害怕不足以让我退缩，反而让我更固执，更想反抗；除非哥哥完全制服我，破碎我，否则别想让我臣服。

“想又如何？不想又如何？……哥哥把我当做舞台上的戏子么，任人耍弄？……哥哥想看我怎样表演呢？期待我怎么样的表现呢？”

我看定了哥哥，用力地吐出每个字。

刚涂上的药膏敷在嘴唇上，微凉，有些舒服，但不方便说话，而且带着野果的香味；无意中吃掉一些，竟然有些甜蜜。

“哥哥不是那个意思，你别难过，我只是……”

他的态度释软下来，话说到一半，像难以启齿似的，隐没在秋天的夜里。

他也在看我，然而看着看着，突然着了迷，盯住我嘴唇的位置，眼神中闪烁着某种微光了。

“只是什么？”我问。

“婉宁先告诉我，对于这个婚约，你想同意么？”

“当然不同意。……我们要回大燕，哥哥你忘了？……而且我讨厌被当成工具！”

既然哥哥的态度退了一步，我便也不针锋相对，把心里所想的坦诚公布给他。

话音刚落，哥哥就双手捏住我的肩膀，喉咙上下滑动，声音低哑地说，“是哥哥的错，哥哥不对，我应该早告诉你的，你打我罢。”他粗糙的右手掌顺着我的手臂往下滑，抓起我的右手，牢牢握在手里，然后往他脸颊的位置贴去，显示他任我处置。

可是他似乎有些激动，把我抓得很用力，自己却一点也没有注意到。

“疼……哥哥！你先放开我。”

“哦，好，我松开一点。……现在不疼了罢？……我们要回大燕，婉宁和哥哥一起回去。”

他又恢复成平日里那个，——温柔体贴，爱护妹妹的哥哥。阴郁的表情在他脸上已经不可想象了。

这种变化好似很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然而念头在脑子里一闪而过，没有做过多停留。

我想起白天发生的事，说道，“今日大殿上，那梁王看起来很好战，不愿与大燕国交好。……除掉代王的那一天，哥哥确保他不会将矛头转向我们么？”

“这个不用担心。……小梁王不是不想与燕国交好，只是不希望受益的那个人是代王而已。一旦代王和燕国结成了统一联盟，他就永远没有登上王座的机会，所以当然这么说。……我已经和他决议好了：日后他上位，第一件事便是派人将我们送回去，并且让大燕上下全知道，我们在代国备受礼遇，被视为座上宾；而后代国与燕国签订合约，互不侵犯，降低税率，友好通商。”

听起来似乎很理想，但愿能实现罢。

我点了点头，忍不住又问，“……那回到燕国之后呢？哥哥有无打算？”

他把我的两只手拢在一起，笑道，“我知道你想问我什么，回去之后，大概是当个闲散王爷罢，父皇不是说要封我为成王么？”

也许是烛光太温柔，温柔到给人一种此刻正在互诉衷肠的感觉；也许是亲情的氛围太浓烈；总之我把不该问的问题也问出来了：

“哥哥甘心当成王，不想做皇帝么？”

“不想了。……我现在只想看你好好的。将来我们在京城置办一个大宅子，我们就永远住在那里，无忧无虑地活着，好不好？”

我笑了笑，想到哥哥在大燕还有一个喜欢的人，脱口而出道，“这怎么行，要各自成家的罢？”

哥哥握着我的手一紧，深吸一口气，说，“婉宁以后要嫁给谁？”

这个问题我自己也不知道。

上一世，除了沈玉容，我再没有喜欢的人。

这一世，我已下定决心，绝不再与沈玉容发生纠缠。然而除了他，我过往的经历似乎是一片空白了。至于将来会填上什么样的色彩，只能留给以后考虑。

“再说罢，还远得很呢。”我敷衍地回道。

日子却突然加速前进了，像一条悠悠的小河，下了雨，涨了水，突然有一天抽掉闸门，于是涛涛地向前涌去；曾经以为很遥远的未来，竟然已经近在咫尺，触手可得了。

两年后的这一天，哥哥一大早来到我的营帐，彼时玛雅正在帮我梳妆。

这两年里，哥哥愈加繁忙，来找我的时间不多，但关于他的消息却总不落，因为哥哥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专门派人将近况告知于我。——其一，是哥哥想让我安心；而其二，我想还是由于婚约那件事，我与哥哥生了气，从此他便放了在心上。

然而今天他却亲自来了，又来得这么早，大抵是格外要紧的事。

他接过玛雅手里的木梳，挥手让玛雅出去，接替了为我盘发的工作。

他一边梳一边说，“今天待在营帐里，哪也不要去，我会派兵将你的营帐保护起来。”

哥哥有兵权也是最近才发生的事。表面上，他与小梁王的争锋相对愈演愈烈，实际上，小梁王已经将一部分的兵权暗中交给他掌控了。

哥哥擅长带兵打仗，这些人员在哥哥手里，便能发挥十二分的威力；小梁王十分信任哥哥，由这一点也足以见得。

“你们要动手了？”我看着镜子里的哥哥，神情紧张地问。

他低下头来也看镜子里的我，笑了笑，说，“对。”脸上的表情像是赴一场普通的宴会。

可我知道，事情当然不会像哥哥表现的这样轻松简单，不然他何以一大早就赶到这里来，特意地叮嘱我。

我转过头去，很认真地说，“哥哥，此番一定要小心。”

他俯下身，额头贴着我的额头，闭着眼睛，嗯了一声。

我忽然想起很久之前的某一天夜里，和哥哥也谈到了这一天，那时做过约定：不杀黛妃，因为她是玳冒的姐姐。

这两年里，玳冒当然也找过我，结果都是拒而不见。可是曾经的一切也都是真的，何况已经决定好的事。

我把这件事和哥哥说了，哥哥为我系发带的手一顿，干笑道，“想不到过了这么久，婉宁还记得。……要不是玛雅跟我说，你从来不见他，我还当你们又和好如初了呢。”

哥哥确乎有些时候会像现在这样，让我心里悚起一阵小疙瘩。

我和哥哥提过多少次了，告诉他对我的控制欲有些过头了，这是不对的。

但他每次都说，“这怎么会是控制？我只是不想让婉宁受到伤害。你是我唯一的妹妹，我是你唯一的哥哥，哥哥保护妹妹，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么？”

每逢说这样类似的话，哥哥的脸上还会不由自主地浮现一张偏执的笑脸，眼睛死死地盯住我，一动不动，就像月圆之夜里，一匹紧紧盯住猎物，眼睛里不断闪烁诡异光芒的狼。

对此我也只能视而不见，因为根本说不通。就算和他生气了，他也就态度柔软下来，想办法哄我，安抚我，然而日后还是这样。我甚至觉得，这已经成了哥哥无法改变的习惯。

所以此刻，我只能在心里默默叹一口气，转了话题，夸他说，“这个发式真好看，哥哥的手越来越巧了。”

他便也变成发自内心地一笑，说，“等过了今天，回大燕之后，哥哥每天都帮你弄。”

临到行动了，我也不忍说些丧气话，笑着和他点了点头。

两人一起用过早膳，哥哥又不放心地叮嘱我一遍，得到我的再三保证，然后不得不出发了。

我虽然待在营帐里，有时候透过窗户看向外面，也能感受到空气中一触即发的紧张感，似乎有某种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了。

太阳一点一点向上升起，接着一点一点落下。中途传来小队人马冲锋的声音，试图冲进我的营帐，却没想到这里潜伏着这么多士兵，结果当然是被杀个片甲不留了。

有人进来报告说，“公主不必担心，我方虽有伤亡，但前来偷袭的人已全被斩杀，剩下的人手足够保护公主的安危！”

听了这话，玛雅带着多吉和我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日暮降临的时候，我的营帐外面已经归于平静了；保护我的士兵的负责人做了一个决定：留下十几个人，剩下的全部进宫支援哥哥；他禀报我，问可否同意这个计划；我立马点了点头，表示这里已经不用担心。

夜色渐晚，留下来的那几位士兵在营帐门口，忽而又捕获一个妄图潜进来的人了。

我借了外面的篝火，得以看清那人的面目，竟是玳冒。

他已经长高了很多，穿的衣服也成熟稳重，头发因为挣扎散下来，部分遮挡了下巴，脸上也有泥垢，但我还是一眼看出，那就是玳冒。

我让他们把玳冒放了，又让玛雅给他打了一盆水，擦脸擦手。

“你怎么会来这？”我等他收拾完了，问道。

他手里抓着布巾，两眼通红，狠狠地看着我，说，“我恨你们，我恨你！”

我于是沉默。

事已至此，有什么好说的呢？

他维持着这样的目光，又大又黑的瞳仁，眼光凝成一把利剑，却突然流下泪来了，声音没有起伏地说，“我姐姐死了。”

“嚄！——”外面的篝火有一座到塌了，传来剧烈的火焰扑腾的声音。

怎么会？！

不是已经和哥哥说好，不杀玳冒的姐姐么？

“黛妃……她怎么死的？”我不可置信地问。

“呵！”玳冒冷笑一声，“怎么死的？当然是和代王一起，被你们的人杀了！”

“不可能！我和哥哥说好了，不要杀她！”我立马道。

玳冒的眸子闪了一闪，过了半晌，才说，“她自刎了，为了代王，殉情而死。”

又是一年秋天，冷风从外面吹进来，凉飕飕的。我坐在和玳冒的一样高的凳子上，现在却需要仰视他了。

我无言地看着他，他也无言地看着我。

距离我们上一次见面，竟已过了这么久。

抱歉我的读者朋友

迟到啦＞_＜

罚我明天早点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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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婉宁旅程的转折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