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粱很郁闷,他的使命是带来美梦,但眼前这人——他不做梦!
别说做梦了,成晚成晚打坐修行,他甚至连觉都不睡,这还是人吗?
于是他的目标变成了,想方设法让云无涯早点去休息。
说来容易做来难。
身为妖的他并不能理解人的失眠,更不知道如何解决。
清晨,他随手拉住来打扫庭院的道童问:“入夜难寐怎么治?”
道童犹疑地看着他,像在看傻子:“我不是大夫。”
黄粱:“大夫是谁,我要去哪里找他?”
道童:?
道童的眼神越来越怪异,然后他看向黄粱出来的方向——
完了,脑子有问题的少年从掌门的屋里出来,大事不太妙,掌门竟是这等人……
不对,自己在想什么,这怎么可能!
黄粱拉着他的衣袖摇来摇去又问:“大夫到底是谁?”
“大夫就是给人治病的人,”道童斟酌了一下利弊,还是装作什么都没想,回答,“睡前多喝点鲜牛奶或许有用,还有就是听听睡前故事。我小时候睡不着,师父都是这样哄我的。”
黄粱认真记下。
“等等,别走。”眼看道童回答过后就要走,黄粱连忙拦下他。
道童有些不耐烦,眉头皱起:“你还有什么事?”
“云无涯是个什么样的人?”
出乎意料地,道童竟不再似刚才那般不耐烦,而是带着些景仰和钦佩道:“你说掌门啊,你好像是他的客人吧。”
道童上下打量黄粱,又接着道:“掌门平日繁忙,其实我们与他接触的并不多。有一日他被琐事弄得烦心了,在山头喝酒,酒葫芦就搁在青石上,整个人躺着没个正形。看到我,还招招手唤我过去,说他新酿的酒好喝,要不要尝尝——辣得慌,呛得我直咳,他却笑得痛快。
“可我走时看见他独自站在崖边的背影,又觉得他离我们很远,像山间的风,天边的云。
“怎么说呢……若是有人遇到难处,他准会出手,不是出于道义的施舍,而是真心替你急替你寻路子的那种帮法。
“但我站在他面前依然会觉得他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想着很久很久以后的事,这些事我插不上嘴也琢磨不明白,就好像没有人能捉住风,只能在风经过时感觉到凉快。”
他想了想,又补充:“咱们门派还算随性,各式各样性格的人都有,但要说不喜欢掌门的人,那还真没有!”
道童提起云无涯便滔滔不绝,如果不拦住他,恐怕还能一直不重样地说下去。
这不是挺好的么。黄粱想,昨日恩人向他说了心事,后来又觉得自己不称职,不配做这个掌门。
但事实证明,在宗门里的人眼中,他还是挺不错的。
“不对,你叫掌门什么,你——!”在说完第二十几个优点后,道童忽然反应过来,对黄粱怒目圆瞪。
黄粱:“多谢多谢。”随后溜之大吉。
鲜牛奶,讲故事……
鲜牛奶黄粱不知道哪里能寻到,但讲故事他最拿手。有为无数人构造无数个梦境的经验,他若是讲起故事,都不带停顿的。
是夜,烛台微弱的火光熄灭,只有月色投入窗格,朦胧地勾勒出屋内事物的轮廓。
云无涯脱去外袍躺下,闭着眼,呼吸却始终不曾平缓下来。
是时候了。黄粱没在次间乖乖休息,而是躲在屏风边偷看。正当他准备走出来时,云无涯却刷地坐起身。
黄粱吓得又缩了回去。
云无涯将被子掀开,下了床,重新点亮烛灯。
烛光轻微晃荡着,映照着桌案,桌上堆叠满记录宗门事务的小册子,正中却只摆着一册封皮泛黄的旧书。
其上是用繁难的古文字由上而下写的三个大字,若非专门修习或是活过太长太长的年岁,识得这古文,还无法轻易读懂。
黄粱不禁庆幸起自己是一只有文化的千年妖精,虽说与世隔绝久了些,不晓得常识,但基本的文字还是大致认得的。
看是都看得懂,就是看不懂。
云无涯轻抚过封皮,拿起了书,静静地翻阅着。时间静静地淌过,他翻看一页又一页,最后长叹一声,将书放回桌面,闭上了眼。
让他焦躁不安的是书中的内容吗?黄粱猜想着,如果能一睹此书,说不定就能解决云无涯无法入梦的问题,自己就能为他编织美梦。
正当黄粱胡思乱想时,云无涯冲着他的方向招了招手。
好强的实力,他是如何发现我的?
黄粱从屏风后探出头来,哒哒几步走到云无涯身边。
“做噩梦了?”云无涯揉揉黄粱的脑袋。
黄粱发现他真的很喜欢揉别人的脑袋,好像有什么手瘾似的。
他点点头,乖巧地道:“嗯。”
他灵机一动,说:“可以给我讲故事吗,我睡不着。”
云无涯笑了,心道果真是小孩子:“我可不会讲故事,讲得太无聊了怎么办。”
“太无聊我不就正好能睡着。”黄粱自认逻辑顺畅,“再给我讲讲你的事吧,这本书是什么,你好像很不喜欢它。”
云无涯无奈地合上书,拍了拍木床示意他快睡,又搬着椅子到床边,靠在椅背上,翘着二郎腿懒洋洋地道:“这书讲的是一块玉的故事。”
“玉?”
“对,”云无涯随意翻了几下手里的书,开始根据主题掰扯,“很久很久以前……”
“多久以前?”这很重要,因为几千年对于黄粱来说可不算很久。
“你先别管多久。”云无涯弯腰屈指弹了一下他的额头,“安静听我讲,不然不讲了。”
“哦,好。”黄粱乖乖闭上嘴。
“那时天地灵气比现在纯净得多,有座终年云雾缭绕的灵山,崖顶有块能映照人心的玉石,名为照影。”云无涯道,“照影玉本无善恶,它能照见人内心的七情六欲,并放大心念。
“某次大战中,照影遗落了,碎成了几块。其中一块被一位技艺精湛的匠人偶然得到。
“匠人见玉石通体澄澈透亮,内蕴光华,深知其不凡,便精心雕琢随身携带。谁知,戴上这玉后,他的作品愈发完美。
“一次,他因思念远亲,心中充满温情,那玉竟散发暖意,佩之内心则如沐春风。他雕琢出来的玉饰,竟能让见者也觉温情,受到抚慰。他大喜,如获至宝。
“一次与邻里争执,他心头火起,照影玉又再度发烫,不过这一回并没能平息他的愤怒,反倒让他觉得对方更加面目可憎。最终,他竟错手打伤了邻人,待冷静下来,玉石恢复冰凉,他才惊觉不妥。
“匠人开始害怕,又忍不住探究,他尝试回忆曾经的挚爱,玉石竟让他感到沉溺,难以自拔,甚至再不想从其中醒来。妻子喊他看顾女儿,他却不耐烦地挥手说自己正忙着雕玉;他又为可能会失去这块玉感到恐惧,玉则让他惶惶不可终日;他让自己去思考名扬天下的快意,那快意冲昏了他的头脑,便开始骄矜自负。
“最终,在一次极致的狂喜之下,匠人错手让玉坠入了山崖,再也寻不回。
“匠人也跃下了山崖。”
“这玉真的存在吗?”黄粱半张脸在被子遮盖下,两双眼睛露出来,好奇地问。
云无涯叹了口气:“正是因为真的存在,我才感觉到麻烦。”
人间大劫将至,宗门能安稳几时,若是独善其身,又能撑得了几时?
云无涯起身去次间,吹灭了烛火,对黄粱说:“快睡吧,小孩子就不要多想了。”
黄粱依旧没有达成任务。
但他这几日的不开心,却不是因为达不成任务。
而是因为,他发现宗门里的人都不喜欢妖类。
当然,也不止是不喜欢妖,还不喜欢魔。问了他们,他们就回答: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黄粱决定在宗门长留,哪怕有危险,他依旧想这样做。
他向弟子打听如何成为宗门杂役。弟子从云无涯那里知晓了他是掌门的宾客,客客气气地回答了他的疑问。
黄粱接着就照弟子所言,去了管事处。
因为云无涯的提前嘱托和他拦下的道童传出的“稀奇风声”,管事处的老爷子惊讶地端详了他许久。
直到黄粱冷汗直下,差点自以为身份竟然被看破时,那老爷子扶了扶胡须,清清嗓子道:“那你就去掌门的峰头打理扫洒事务吧,具体的事项在这小册子上都写着,若有不明白的,随时可以同我问。”
“哦,哦。好。”黄粱觉得这宗门的风气果真不同,管事人竟然对他这来历不明的杂役都这样热情,难怪能成为天下第一宗。
掌门...那就是云无涯了。
也好,在他身边留下,还能解决他失眠的问题。
说到失眠——啊,他差点都忘了,还有这么大的一个问题要解决。黄粱心想,既然都成为宗门杂役了,寻杯牛奶给掌门还是不难的。
他找到先前的道童,问:“又见面咯。劳烦问一下,你说的鲜牛奶要在哪里领,我想给云无涯准备。”
道童再三打量他,问:“是掌门要的?”据他所知,除了极好酒,掌门向来对衣食没有任何讲究和喜好,更没有在白天喝牛奶的习惯。
“算是吧。”黄粱想,这是给掌门喝的,那说成是掌门要的也没错。
道童领他去专门掌管宗门弟子衣食的峰头取了牛奶,想着,这个新来的倒是周道,看上去傻傻的,竟然如此贴心。
大堂外,两名侍卫分立于门的左右,看着眼前端着一杯热牛奶的青年大咧咧地走来,不知该拦不该拦。
云无涯听到动静,感知到是黄粱来了,于是起身打开了门。
他低头见青年手上的热牛奶,不禁失笑:“这是?”小孩就是嘴馋些,不知是上哪儿弄来的,他都不知道宗门还有地方提供牛奶。
“给你的,你不是说入夜难眠?我问了别人,他说热牛奶能助人入眠。我每天都会送,督促你坚持喝,一定能好。”
云无涯一怔。
自大战后,他和幸存下来的同辈师兄师姐之间不知不觉有了一道隔阂。
长辈不在人世,平辈再无他人,晚辈畏他三分.…..这样轻松自然的交谈,当真是.…..久违了。
他心下一热,道:“这算关心我吗?”
“当然。”黄粱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
看着黄粱拿牛奶当药看的模样,云无涯很是忍俊不禁,却不由自主地没去解释,而是配合他这无用之举。
黄粱将热牛奶塞到他手上,哼着小曲就离开了。
云无涯喝着暖入胃中的牛奶处理着手头的事务,不知不觉间竟然趴在桌案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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