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上的血肉开口道:“多谢教主。”
“你还知道我是教主?”黑袍男人冷笑,“一个左使,一个右使,向来率性而为,踪迹诡秘,从不向教里汇报去做什么,你们俩何曾听过我的命令?现在出现了可以净化幽劫的人,就连这桩消息,你都没有通报教里。”
血肉轻笑一声:“虽然如此,我对本教的大业还是忠诚的,相信左使亦然。至于桂凤楼,他的事教主迟早都会知道。”
“既然你忠于本教,为何不把桂凤楼杀了?”教主语气森冷。
“下次吧,”血肉怅然地叹了口气,“下次再试试。”
“废物!”
黑袍男子拂袖而去。
眼看他身影消失,躺在地面正恢复形体的怪物,微微笑了笑,喃喃道:“左使么,我倒是看见他了……”
它动也动不了,只能睁眼看着天空。
云影飘来,云影散去。
它那颗淤泥一般的心里,忽然又想起了桂凤楼,忍不住再叹一口气。
“杀是想杀,以我之能,恐怕下次也杀不了他……毕竟我是因他而生的。”
“好在他也杀死不了我。”
它已经死过一次。那具僵冷的尸躯,被人以菩提的枝叶、枉死的亡魂与大妖的灵血炼化,变为现在这副样子。只要有一滴血还未湮灭,它就能再度重生。
它也不再是死去前的那个人了。
维系这怪物之躯的意识,只是那人临死前所诞生的怨恨。原本的魂魄,已然离去。
乘着月色,桂凤楼飞回了皋狼城客栈。
先前惹出的骚动已经平息,客栈里一片寂静。
他再度走进了王鸣的厢房,这是他今日第三次来了。指尖一弹,在半空打出一团金色光焰,照亮了这间漆黑的屋子。
看到摊在地上的那片人皮,桂凤楼眸中掠过一缕哀色。
那时他已在怀疑菁菁,但还不知王鸣是否她的同党,便没有对他说什么,也不曾阻拦王鸣回房。现在桂凤楼也无法判断这一点。
然而,就算王鸣是同党,他也料不到菁菁的手段,会有如此狠辣无情。
她将王鸣的血肉抽干,多半就是为了重塑她舍弃的那条小臂,所以桂凤楼看见她时,她完好无缺。
用一道流火将人皮烧为灰烬,桂凤楼走到了遮在屏风后的拔步床前。
他看到床底杂草丛生,有几根草茎扎破了厚木板,从床面探出头来。
——菁菁的体质,似乎是久待之处,草木异常生长。
没有别的异状了。
将这间屋子仔细地勘察一遍,桂凤楼得出结论。
他退了出来,随手关上了门。
明天还得向客栈老板解释两句,赔些灵石。他刚想着这件事,走到中庭,就见一个身影,摇摇晃晃地向他走来。
白衣素淡,束着道冠的黑发却不知为何有些凌乱,碎发披在颊边。
一双本来清净无暇的眸子里,蒙着看不透的烟霞。
“凌兄,你这是怎么了?”桂凤楼愕然地问。
凌虚在他面前站定,摇了摇头,道:“不久前我陷入了幻障,眼下已经无碍了。”
幻障?
夜风吹来,桂凤楼嗅见,他身上的确沾有一丝奇异的香气——幻梦香!
连凌虚也被暗害了?是菁菁动的手?
凌虚说得镇静,但桂凤楼看他现在的模样,知道那一定凶险得很。
“幸好凌兄安然无恙,我竟……一点都未觉察。”桂凤楼歉疚道。
今天实在是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无妨,桂道友,我没事。”凌虚的眸光停留在他脸上,“我有东西要给你。”
他已清醒了,但好像还有一部分心神陷在梦里,眼神有些涣散。往腰间的乾坤袋摸了两下,才将东西取出,递到桂凤楼面前。
一叠笔锋苍劲、剑意逼人的符箓。
“我……并非瞧不起你的修为,若有危急,这些剑符也许可以帮到你。”
桂凤楼昨夜就从柳怀梦那里听说,凌虚在屋中绘制剑符,这时也不觉意外。
他接过来,笑道:“凌兄有心了,我定会妥善使用。”
凌虚点点头:“东西送到,桂道友,我先告辞了。”
他转身离去,脚步还有些踉跄。
桂凤楼担心地望着他的背影。从气息感知,凌虚确实没有大碍了,灵力仍有些紊乱,恐怕需要休养好几天才能复原。
他不知道此刻凌虚的眼前,仍有他的幻影。
真正的他衣冠齐整,幻象之中,却披散着发丝,**着双足。
不知何处的风柔柔地吹拂着搭在肩头的乌发。
一双赤足雪白得耀眼,脚踝往上,隐约可见外袍遮住的小腿。
像山间的魅影,像露水凝结成的妖精。
神情并不魅惑,微笑起来,却有一种让人心中悸动的奇特力量。
桂凤楼在我心里是这样的么?
这一晚,凌虚禁不住地在心头反复想这一句话。那个幻影,也始终在他眼前徘徊不去。
长夜漫漫,桂凤楼终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他在得知凌虚遇袭时,也很快想起了夏珏,夏珏会不会也陷入了险境?推开门,看到房内昏黑,床上人已入梦乡,又松了口气。
夏珏今晚难得地没有等他,早早睡下了。
桂凤楼解下金冠,开始褪去衣物。瞥见插在腰间的那朵木槿花,他伸手取了下来。
他运使剑法,追踪百里,这娇艳花朵都因置身于他御体气劲之内,而不曾有半点儿破损。
桂凤楼瞧了一眼,笑了一笑,向睡在床里侧的夏珏倾下身子,把那枝木槿花,悄悄地插在他的发间。
然后爬上床,躺在了夏珏的身边。
他没有睡上多久。第二天清早,桂凤楼就醒了。
他感知到屋外有人,这个人全然没有掩饰他的灵息,反而尽数散发出来。
冷硬的、带着久经战阵的肃杀味道的灵息。
上门示威来了?
身旁的夏珏也醒了,他略微一动,松松插在他发间的木槿花便滑落下来,被他瞧见。
眸子里浮起笑意,夏珏拾起来,将红花从枝条摘下,贴在桂凤楼的唇瓣上。
隔着柔嫩芬芳的花瓣,他亲吻桂凤楼。
两个人又闹了一会儿,才起身。
桂凤楼收拾清爽,出门见客。
外面的果然是李绪。
一袭红袍,斜背长枪。
“你好大的胆子,还敢大摇大摆地住在我皋狼城客栈里。”李绪冷冷道。
“九华宗桂凤楼,见过李城主。”桂凤楼微微一笑,“我向来磊落光明,有何不敢。”
他知道李绪前来,一定事先详细调查过他,以及他身边人的跟脚来历。
除了九华宗,就是玄天宗,都是正道大派。凌虚的名号,在上清界亦很响亮。
——他舍身解救凡人,许多修士都当他是个傻子,只不敢当众说出来。
但还有许多人,心里敬重于他,因为他做了别人所做不到的事情。
这么一行人,就算是皋狼城主李绪,想动也要掂量掂量。
桂凤楼根本是有恃无恐。
李绪也没有和他嘴炮,只道:“把我弟弟交出来。”
“少游是我的朋友,他遭人偷袭,在我这里养伤。”桂凤楼道,“你来要人我自然会给,不过……”
“不过什么?”
“少游他伤势沉重,难以自保。你要先证明你是李绪本人,我才能放。”桂凤楼含笑道。
话音未落,他拔剑出鞘,飞掠上前。
剑□□影,交织在一处。
地方窄小,两个人都很克制。招式间的精妙,却不减分毫。
兵戈相击的动静,将众人纷纷从屋内引出来。
甄莺来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呵欠,喃喃道:“一大早就……”
她照看了小白狼一晚,天快亮的时候才趴在床边眯了一会儿,困倦得很。
“师妹你别累坏了,”隔壁屋的周靖凑过来道,“我看那头狼没多大事。狼嘛,你也知道跟狗差不多,都皮实得很。”
甄莺来白了他一眼。
两个人都不太担心庭院中的激战。看上去,桂凤楼并未落入下风,他素来很强。
何况夏师兄和凌长老都还没出手,有他俩在,能出什么岔子?
刚开始是彼此试探,连斗上数十合,越觉酣畅淋漓。
两人都有些舍不得停手的意思。
李绪忽然扬声道:“你明明剑法不差,为何偏要用那种不入流的手段,使美人计!”
“用又如何,你这算是恼羞成怒?”桂凤楼眸光流转,笑道。
“美……美人计?”在不远处看热闹的甄莺来讶然道,“他刚才说的是美人计?”
“我也听见了,”周靖点头,“不过桂师兄不是男人么?”
甄莺来沉默了。
周靖自己想了想,又很快转过弯来:“如果是桂师兄的话,好像也没那么奇怪……他若换件红纱长裙,可能我都要看呆。”
甄莺来撇开脸,更不想搭理他。
“这是第几个?”
从那两人交战,就始终一语不发地旁观的夏珏,忽低低道。
他哼笑一声,眼神冷酷如冰。
片刻后,那丝冷酷藏了起来,他变回了原本温润如玉的模样。
夏珏走到同样观战的凌虚身边,主动开口招呼。
“凌兄,早。”
凌虚一怔,转头看他:“夏道友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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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李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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