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剔骨刀。
刀身银沉。一点白光凝于刀尖,在阴暗湿冷的地牢里闪荡,忽定在石墙上。持刀人右手轻一发力,刀尖咔的扎进石墙。倏然,石墙轰然崩碎。
尘烟未散,走道的尽头传来悚骇的惨叫声。
“啊!”
持刀人闻声,没有半分紧张不安,反而嘴角高扬,露出得意笑容。他加快脚步,急急往前走去。
走道的尽头是刑房。
腥甜浓烈的血味扑面而来,瞬入五脏。持刀人径直踏入,直直盯着刑架,眼神如炽火闪骇。
形架上挂着一残破体骸,隐约可以看出是少年。少年俨然濒死,头颅散发无力垂下。清瘦的身躯此时布满暗紫色血瘀,生生将皮囊撑大一倍,但一张秀容却是完好无损,只是嘴张得出奇的大,一边呕血,一边将方才被强行灌下的第八碗药汁吐出。
持刀人笑出了声。
笑声尖利刺耳,最后变成一句话,“换尸草汤可好喝?”
文殊礼身形巨颤,猛然支起头。
持刀人仍在笑,眼中却有彻骨的恨意。他盯着文殊礼,仔细欣赏惊骇、悲恸、绝望的情绪在他脸上一一出现,每一刻恰到好处,每一刻都同他数百次美梦中所想象的一样。
文殊礼面色凄绝,“白..白令师兄!”
贺白令道:“师弟。”声音低沉涣散,幽幽如诉,步步逼近。
贺白令伸出手臂,轻搭文殊礼紫涨的肩膀,附耳喃语,如艳鬼吐香,“师弟聪明绝世,竟是没算到?”
他道:“师弟真是狂妄。不像我,我自知什么都不如师弟,便懂得补拙的道理,费尽心力才找到可以剥离师弟一身天赐剑骨的方法。”
“师弟想听吗?”
他幽幽而道:“剑骨生灵脉,灵脉紧附白骨,自生灵华。灵华生灵障,除非本人自行剔去剑骨,世间寻常之法根本无法突破灵障取骨,正应了天赐二字。”
“但换尸草能令师弟的身躯为我主宰。如今灵障自解,灵脉脱落,甚合我意。不枉师弟为了替我寻到换尸草,不惜折断本命灵剑。”
贺白令缓缓举起右手,剔骨刀刀尖抵在文殊礼心口。他笑道:“念师弟功劳,我可以在师弟死后剔骨取用,师弟说句遗言吧。”
文殊礼喉咙咯咯的响,面容因极度悲伤而抖动不停。他定定看向前方,泪水自滑落下,滚烫异常。过了很久他才开口,干裂的嘴唇一翕一张,说出了此生最软弱无力的话。
“我做错了什么,明明我待你..”
啪!一记狠厉的巴掌劈在他右脸。
“待我?”
贺白令讥讽道:“待我如何?你口口声声说听我话,待我敬我如兄如父,那为何不自行剔骨成全我!你若真的为我好,为何当初我邀你比试却不主动认输!你明知无论修为还是武道皆在我之上,却在我面前故意炫耀,当着所有人的面让我难堪!”
“你一个身负天诫的卑贱之人何该有一身剑骨!凭什么!凭什么剑陵学宫选的是你!”
“我恨透了你!”
言罢,剔骨刀猛地扎进文殊礼胸膛。冷酷刀锋下一刻右旋,咔嚓三声,生生将跳动的心脏搅碎。
鲜血连同碎肉喷出,溅了一身白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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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
文殊礼捂住胸口,没有立刻从梦中醒来。
床褥被蹬得凌乱。冷汗涔涔,将身上单衣浸得湿透。他蜷缩成一团,形如鷇鸟,忽而发音,“啊!”,他猛地从床上滚下,发出砰的一沉响。
“唔!”
斜倚床头的长剑感应到剑主情绪,一霎出鞘,剑光倏然冲破屋顶,一洗云空,剑啸纵彻天地!
许久才趋于平静。
文殊礼失力,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几乎睁不开眼。
“你要杀人啊!”
砰!六只大脚同时踹开屋门,六名白衣修士大摇大摆地闯进来,边走边摔东西。其中三人冲到文殊礼面前,两人各拉一只胳膊,为首之人往他脸上呸了一口。
“快说话!”
文殊礼被迫清醒,口吐冷气,“我没有要杀人。”
对面的人道:“谅你也不敢!还不快去校场,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吗!”
文殊礼眼神迷茫,暂时没有记起。正回忆着,左右手臂皆是一松,整个人重重跪下。左右两个同门指着他怒骂:“要不是比试快要开始,真不想来洗碑崖这鬼地方,晦气!”
几人说着居高临下看了文殊礼一眼。
人更晦气。
文殊礼对此早已见怪不怪,神色十分正常。他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今日是白令师兄安排的宗门比试,我是陪练的。”
“既然知道,还不快滚到校场!”
文殊礼跪着行礼,道了句遵命。不一会,屋中人声寂然,只有他一人呆呆坐在满地狼藉中,还在想方才的梦。
胸口剧痛尚如梦魇死缠心头,文殊礼一时无法放松,只得握拳捶向胸口,一下又一下,过了好一会才停下。他长吁一口气,决定不再想下去。
他急忙起身,换了套干净衣裳,速速整理好房间。准备出门之时,他看向床头长剑,走上前拍了拍剑鞘,“我走了。”
出了门,视野依然狭窄。文殊礼向上敬望,见一死色峭崖不见顶端,上面密密麻麻数百个崖洞,洞口皆竖上一方石碑,碑上红漆刻字。
洗碑崖,是青峰门的墓葬地。
青峰门位于南境,从前是一个破落门派。
南境不同于东西北三境,并无大姓宗族坐镇,门派极为繁杂,斗殴吞并的发生甚是频繁。前几年有两个门派火拼,殃及青峰门。在这次祸乱中,青峰门人折损近半,掌门、四位长老被当庭击杀,掌教幸运存活。
而令南境所有人都想不到,仅在数日后,青峰门就东山再起。此后南境诸门派唯青峰门马首是瞻,绝不敢忤逆。这一切并非无端发生,正是与现在急急赶去校场的文殊礼有关。
校场上人很多。
文殊礼乍一出现,人群自动辟出一条窄道。文殊礼边走边向左右道谢,一路低头未停步,刻意忽略同门脸上的嫌恶与鄙夷。
其中一名弟子新进门,尚不知其中缘由,便向身边师兄问道:“这陪练的师兄怎么看上去这么惹人讨厌啊?啧!实在不想多看一眼。”
身边人道:“命格使然,是个天生的贱种。啧,可恨天生剑骨,让剑陵学宫选中,再过半年就要去学宫参学。”
那名弟子道:“剑陵学宫!天呐!那可是无上殊荣!这人修为岂非远高于常人,我等怎么打得过!”
身边人道:“放眼南境绝无敌手。”
但不屑道:“不过他很听白令师兄的话,白令师兄要他让我们赢,他不敢不从。今日就算我们揍他,他也不敢记恨。”
那名弟子道:“竟是如此!白令师兄真是个好人!没想到我一个练气三境,可以打败剑陵学宫的高手!”
他握紧拳头,跃跃欲试。
文殊礼听到他们的对话,神色有些担忧。但他没说什么,走到比武擂台旁边,自行点了身上几道穴位。
他尝试周转灵力,确定不能后释然地吐了口气。
这时,第一位弟子向他走来,人群中登时爆出笑声,“青城师兄上啊!揍他!”
名叫贺青城的弟子不禁轩眉,看着文殊礼。
文殊礼微笑点头,“开始吧。”
话音甫绝,两道异色人影速而跃上比武擂台。西侧人影稍快一步,足尖轻点台面,落步,身形瞬而稳当。再一看已是青衫凝立。
文殊礼捡起地上事先准备好的一段桃枝,反手而持,枝尖倒转指天,负于身后。秀美的脸上,眼神温柔有定。
人群的笑声戛然而止。
擂台的东侧,贺青城才落地,脚步虚浮地跌了几步。台下众人急忙道:“师兄莫急!”
文殊礼也关心道:“师兄莫急。”
这一声却实实在在地激怒了贺青城。贺青城脸红涨如猴屁股,盯着文殊礼的眼神如面对弑父奸母的罪人一般。
文殊礼心里咯噔一下。
说错话了。
“休要小看我!”贺青城大吼,双手高举剑速步飞上,对准文殊礼的漂亮脑袋当即一劈。文殊礼阻止不行,右手轻轻抬起。
却见他并未立刻移步,静待贺青城这一剑近离头顶仅三寸距离之时往右闪移。贺青城无法止住力道,向下猛扑,眼见要摔个狗吃屎时,一只手掌托住他的腹部。
“文殊礼!”
文殊礼顺势将贺青城扶正。他眼神温柔有礼,口吐轻烟:“师兄,你忘记行起势礼了。”
贺青城一窒,脸色由红变紫,满腔愤怒强压回胃里,气得满脸横肉抖了几抖,“多谢提醒!”
文殊礼微笑点头,与贺青城各自归位。
“请。”“请!”
声音再落,一道剑光霎时击出,剑吟震空。显然这一击贺青城毫无保留。
剑影疾刺而来,剑气杀花。
文殊礼举起了桃枝。
但见这桃枝平平无奇,在他手中却似有千斤气势。文殊礼持枝凌空一跃,左右横扫应对,邦的几脆响霎时横彻此间,竟是木枝对利剑不落下风。
文殊礼后翻,足尖再点地面。一看,又是遗世独立。
虽然他已经刻意控制力道,且只用了武道三层的招式,但贺青城仍是不足为敌。他急跌了数步堪堪停下,右脚一扎,不可置信地盯着文殊礼,震惊两人差距之余更觉憎恶。
“贱种!你故意让我出丑!”
文殊礼连忙摇头,“我没有。”
但这在旁人看来纯属狡辩。台下人群骚动,怒骂声如狗血泼了他一身。其中有三人逾矩跳上擂台,跑到贺青城身后。贺青城与他们对视,心中会意。
他得意道:“白令师兄说过你要让着我,既然你不守承诺,那我也不必守了!”
文殊礼秀眉微蹙,转头看向台下的掌律师兄,见对方毫无动作,心头顿紧。再一转头,剑网已覆下。
文殊礼只能迎战。
他脚步几点,动作迅捷异常,竟在密网之中找到安全的缝隙。也是这时,且听长枝破空,嗤嗤几声精准打击剑网的四个剑势位置。敌对剑尖骤然崩溃,几人纷纷后倒,一路滑至擂台边缘,四仰八叉似白壳王八倒头掉了下去。
“唔!”几人抱头痛呼。
台上的文殊礼见此情景,再次责怪自己用错力道,于是急忙丢了桃枝,纵身跳下去,想扶起四人。却不想贺青城大吼一声,率先朝他猛扑过来。
“贱种竟敢!”
文殊礼自知这回是绝对不能躲,于是站立不动,任自己被人按在地上狂揍。
他极有经验地抱紧脑袋,“师兄请消气!”
拳头啪啪倾下,眼见最后一拳灌足了灵力,将落鼻梁,一道灵力忽打在贺青城手腕。贺青城顿时痛叫。
“你要打死他吗?”
贺青城立刻住手。文殊礼脸色骤变,猛地坐起。他眼神四扫,最后锁在一处,见一人影虚虚伫立,静如玉仙。
文殊礼惊喜道:“白令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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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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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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