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远川在订好的桌位翘首以盼，手指紧张地在相机盖上摩挲。

四周有些微的动静，抬头就看见了阮宁出众的身形越来越近，眼睛闪着光亮，向他们挥手。

“这里！”

吴捷先注意到他，拉着阮宁过去。

灯光打在卫远川的面皮，颊边蒙上一层朦胧红晕。

阮宁姝丽的脸上罩着一层苍白的病色，卫远川不由倾身关心道：“阮宁哥哥，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吴捷看了眼，没吭声，阮宁靠着椅子，怏怏道：“没有。”

卫远川再是心大也能感受到阮宁的冷淡，悻悻垂眼，抿着唇瓣委屈极了。

吴捷借着布菜的功夫手肘碰了碰阮宁，后者翻了个白眼，心不甘情不愿地坐直打起精神。

我饿了。”阮宁看着一桌子的菜，忍着胃部的不适开口。

卫远川忙着献殷勤，给阮宁夹了一块肉，红油油的肉泛着腻亮的光泽，酱汁滑落在雪白的碟里。

像被活生生扒下来的羊腿，仍在流着血。

“他不……”

吴捷刚一开口，阮宁就一口咬了半块肉。

卫远川眼睛晶亮地笑，吴捷蹙起眉头隐有忧色，阮宁忽视他们两个人的表情，垂眸安静吃着饭。

很恶心，想吐，但自虐一般咽下一口又一口。

注意到两双目光的阮宁抬起头，偏细的眉毛似蹙非蹙，唇色洇开透亮的红，嘴唇上下张合间吴捷率先移开眼。

“看我做什么？”

“走神了。”

吴捷低头吃菜，卫远川依然不眨眼地盯着阮宁。

阮宁挑眉，被抓包的少年人嘿嘿笑道∶“阮宁哥哥，你真好看。”

他当然知道自己很好看，闻言没有什么表情变化，随口道谢敷衍。

场面冷下来，卫远川求助的目光望向吴捷，吴捷咳嗽两声，打圆场道：“来来来，赶紧吃，阮宁，果汁喝不？”

吴捷正说话，邻桌来了两个人，吴捷看见正对他的那个人时愣了几秒。

那人轻飘飘扫了他们这桌一眼。

卫远川也看见了，小声嘟囔一句“帅哥呀”。吴捷小心翼翼睨了眼阮宁。

阮宁蹙着眉毛，有些抗拒地盯着碟里油腻的菜。

“你看你都瘦了，好不容易出院一定要好好补补。”随行的男生嗓音轻细，“我对象和他表弟等一会儿就过来了，你太闷了得多交朋友。”

吴捷心里嘀咕没想到冰山竟然也能和别人坐在一起吃饭，阮宁看他一脸贼眉鼠脸的，啧声：“你干嘛呢，偷东西了？”

“滚滚滚。”吴捷踢他一脚，“吃你的。”

实在是太他妈刺激了。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算什么啊，仇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转身王八对绿豆，是要掏出AK还是要扔泥巴，这才算刺激。

吴捷的眼睛从阮宁移到他身后那人，只能祈祷这顿饭就这样相安无事地过去。

“嘿，这儿！”邻桌的男生笑着招手，“赶紧过来介绍介绍你表弟。”

“跟你说了很帅，没开玩笑吧？”来人笑道。

吴捷一根鸡骨头差点卡在喉咙里把他噎死，两眼一黑。

“这是我表弟弋桐，也在b市读大学。”看上去三十岁上下身材健硕的男人搂着弋桐殷切介绍，目光落在对面人身上，“这是你表嫂。”

“你好。”弋桐冷淡而不失礼貌地打招呼。

男人带弋桐转了个方向想继续介绍，弋桐径自开口：“宋汝南。”

瓷器落在地上碎裂，发出清脆的撞击。

几个人闻声看向邻桌。

“喂！”吴捷伸出胳膊想拉住阮宁，却落了空。

阮宁缓缓站起来，影子在雪白的墙壁轻轻摇曳，脸上浮现出诡异到绝丽的笑容。

“真巧啊，弋桐。”他轻声给弋桐打招呼，语气十足温柔。

弋桐的表哥愣了下，拍了下弋桐的肩膀，问：“这是？”

“同学。”弋桐垂下眼皮，安静了两秒，慢慢抬起手，“你……”

“哥哥。”

阮宁亲昵地向宋汝南开口，弋桐抬了一半的手又放下。

宋汝南眼帘上抬，眸光晦暗，脸瘦了一圈，下巴线条锋利，一副久病初愈的模样。

“这么久没见，看起来过得很苦。”双瞳清晰倒映出宋汝南淡漠的脸，阮宁的微笑转为哀哀的惋叹，“姑姑很想你呢，倒是没想到能在这里遇上，还有……”

目光深深望向眼前的背影，这人浑身紧绷，攥紧了裤子，艰难地转过身。

曾珉秀丽的脸上做出一副复杂的表情，有些难堪，又夹杂着几分厌恶和潜意识的惧怕。

饶是卫远川也明白了不对劲，无措地抱着相机坐在卡座上。

吴捷握住阮宁的手腕被毫不留情地拍开，他从曾珉眼前走过，绕过弋桐和他表哥，停在宋汝南面前。

周遭一对年轻夫妇怀里抱着婴儿，孩子的啼哭盖住了店内的细碎私语。

没人发现相邻的这两桌有什么不对劲，阮宁扣住宋汝南面前的瓷杯，指关节用力到青白。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宋汝南，又横睨到弋桐脸上，曾珉站起来，拳头紧握。

“你要做什么？”

“当然是来和哥哥打招呼。”阮宁低声嗤笑，“这难道不是基本礼貌吗？”

手臂抬起，瓷杯里的水溢了出来，溅湿袖管。

弧线短暂地在半空划过，宋汝南冰冷的手抓住阮宁的手腕，两只手臂僵滞在半空。

阮宁的眼里登时燃烧熊熊烈火，宋汝南拿过他手心里的瓷杯，若无其事地抿了一口。

看起来就像是阮宁递给他一杯水，仅此而已。

而不是阮宁想将瓷杯砸在宋汝南脑门。

“你朋友还在等你。”宋汝南暼了眼往这里偷看的吴捷和卫远川。

阮宁咬紧后槽牙，低哼笑了下，从宋汝南的手里抽出自己手腕，斯文地理好袖子的皱褶。

“慢、用。”

几乎是一字一顿的口吻，转身时看向弋桐，目光深长。

两桌相邻，蔓延着无比诡异的气氛。

一直叽叽喳喳的卫远川难得不吭声了，小心再小心地瞄着阮宁，邻桌因为有一个看不清形势的傻大个，气氛倒是尚且热络。

“弋桐。”傻大个喝了酒就上头，大着舌头问，“你……你干嘛一直……看着人家宋汝南？”

阮宁的拳头蓦地收紧。

“行了，你喝醉了。”弋桐的口吻满是无奈，“别乱说话。”

“我才……嗝……才没醉。”傻大个口齿不清地嚷嚷，“想说什么就说，想干什么就干，你忸怩个什么劲儿？”

弋桐叹了口气：“真没有……”

“好了你别说了。”曾珉打圆场，“赶紧吃你的。”

傻大个打了个酒嗝，靠在曾珉肩头嘟囔：“以前也没见这小子对男的感兴趣啊。”

不能指望酒鬼小声说话，他倒是说完就睡，留下曾珉尴尬地面对对面两个人。

“抱歉啊。”曾珉难为情地冲他们笑，“他就是这样，乱说话。”

弋桐也笑：“习惯了。”

宋汝南点头表示理解。

“我……”

弋桐欲言又止，望向宋汝南的眼神像是下了莫大决心，触及宋汝南看过来的视线，到嘴边的话又咽下去。

“没什么。”

果然，有些话真的很难开口。

宋汝南一直都知道对方在心里憋着事，每次见面都有什么话呼之欲出，却都不了了之。

因为弋桐从来不提，他也就没理会过。

曾珉的对象喝醉了不安生，不知道梦到了什么手脚乱挥，曾珉哎呀哎呀地叫着，双手使出吃奶的劲儿按住他。

宋汝南刚要站起来，弋桐按住他的肩膀，自己走了过去。

他握住自己表哥的双手，在他耳朵边说了句“大姨要来揍你了”，人立马安分不动了，看得曾珉叹为观止。

弋桐一脸“交给你”的表情看向曾珉，重新坐下去的时候宋汝南递给他一张纸巾，“衣服。”

弋桐低头往下一看才发现衣服上多了一圈酒渍，表哥手边的酒杯翻在桌上。

“谢谢。”

弋桐道了声谢要接过，突然被人推了一把错开位置。

“阮宁？”

阮宁阴沉着一张脸，拽住宋汝南的衣领把他往外拖。

“阮宁！”

“宋汝南！”

两桌人同时站起来，阮宁撞开端盘的服务员，脸色沉得吓人。

“没事，兄弟俩正闹别扭呢。”吴捷递给服务员一个安抚的眼神。

已经步入初夏，无风的夜晚颇为沉闷，在餐厅后门的小巷，咚地一声震响，吓得在垃圾桶里觅食的野猫“喵”了一声飞速跳开。

宋汝南的后背紧贴着粗糙的墙面，后脑勺猛地受撞，他也只皱了皱眉，反观阮宁，痛苦地喘着气，面色扭曲。

“我真是受够了。”阮宁手背的青筋一根根凸起，怨气压抑在喉咙里，“明明是我赢了，凭什么不受影响的是你？你凭什么销号？你以为躲着我就找不到你……就没办法嘲笑你吗？”

宋汝南冷静开口：“阮宁。”

“我把你最后的亲缘也毁了，你不是应该崩溃吗？不是应该要报复我吗？你他妈的躲什么？！”阮宁眼里布满血丝，攥着宋汝南衣领的力气似乎是要勒死他，“你消失的这段时间是在勾搭弋桐对不对？”

宋汝南蹙眉，不明白为什么又会和弋桐扯上关系。

沉默成了点燃炸弹的火线，阮宁的心脏激烈怒吼，再也控制不住，发颤的手指紧握成拳朝宋汝南的脸狠狠砸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