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汝南攥住阮宁的脚踝,指腹按在突出的踝关节。
阮宁眼里闪过一丝诧异,对上宋汝南森冷的眼睛,心里蓦地一空,要把脚收回去却被扣着动不了。
“你……!”粗糙的薄茧按着嫩肉,阮宁抖了一下,十指紧扣沙发,声音不太稳,“你撒手。”
宋汝南抬起另一只手抓住阮宁小腿,目光看过去的时候,阮宁险些以为自己看见了毒蛇露出毒牙。
他瞬间就猜出了宋汝南要干什么,激烈地挣扎起来,宋汝南不耐烦地发出一声气音,手掌用力一掰,骨头咔嚓错位,阮宁痛苦的叫声随着瘫倒的身体消失。
“宋汝南。“
阮宁倒在沙发上,抬起冷汗直冒的苍白面容,痛苦且怨恨地开口:“你很快就会过来求我。”
他怨毒地盯紧宋汝南离开的背影,发白的指甲快把沙发抓破。
你会过来求我的,你的生存之路已经被我一句话就堵死了。
你会心甘情愿地匍匐在我脚边,当我的狗,我的奴隶,卑微地求我赏赐给你一口残羹剩饭。
你这漫长的一生都只能在我身边仰我鼻息而活,我让你生你就要活得光鲜亮丽,我让你死你就要坠入阿鼻地狱。
阮宁看见宋汝南的第一眼,那命运筑起的高楼就轰然倒塌,巨石在地面砸出深坑,他们蜷困其中,苟延残喘。
太阳散发的闷热气浪在空气里横冲直撞,到了阮宁的卧室全被玻璃挡了回去,灼热的光线把水泥地面烫成金黄的一片。
手机里弹出车票信息,宋汝南抬头看了眼头顶亮得发白的太阳。
该走了。他心里想,该到了他离开b市的时候。
童年时,即使聪明如宋汝南,他眼里的世界也只有一座落后的小城市。到了少年,来自大城市的富家小姐为他展示了外面的大世界,他就像被困在牢笼的鸟儿有了想破笼而飞的心。
兜兜转转,他的心脏仍然在原处跳动。
宋汝南在b市这么多年下来也没有朋友,想来想去,他觉得他应该给曾珉说一下。
“啊……真要走了?”曾珉啜了一口奶茶,半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珠子往侧边瞟。
“我……我分手了。”曾珉眼圈红红地看向宋汝南,“那个混蛋出轨了,被我当场抓到。”他低声啜泣着,哭得好可怜,“就和……和当初看到阮宁……”
他再也说不下去,咬着唇瓣从牙缝里挤出泣音。
“别难过了。”宋汝南不擅长安慰人,想了想,面无表情地憋出一句话,“他们都是混蛋。”
“我……我现在好讨厌b市,明明我拼死拼活学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能考进b市,在这里落定一辈子。”曾珉哭得鼻子都红了,“可是现在我也想走了。”
曾珉没有大哭大闹,但声音还是能很清晰地传进餐厅每个人都有耳朵里。不过大家都很累,没有精力腾出多余的心思去好奇陌生人的可怜故事。
“为什么我们要被这样欺负啊。”曾珉手背擦去源源不断的眼泪,“我被混蛋骗感情,你被混蛋欺负得要远走高飞,明明我们是好人。”
宋汝南沉默下来,他可以解开别人眼里冗杂晦涩的数学难题,但是曾珉的问题他回答不了,也许就连全世界最智慧的老人都答不出。
两个人分别的时候下起了雨,天气预报说未来一周都是晴天,没人带伞。
“宋汝南。”在公交车站等车的时候,曾珉湿漉漉地笑起来,“你说这雨是不是老天爷替你在哭?”
从餐厅走到对面的车站,两个人都湿透了,宋汝南额头前的一缕发梢往下滴水,落在他的眼睑又缓缓坠落。
他浅淡地笑了下。
这场雨下到第四天的时候,宋汝南接到了曾珉的电话。
他把手里的行李箱推到床脚和墙壁的空隙之间,接听的时候曾珉近乎麻木地问:“宋汝南,一起去死吗?”
手机两端顿时死寂,只有雨珠拍打窗户的乱音。
宋汝南没有问原因,也不劝曾珉,只用平常的语气回了两个字:“不要。”
“哦,好吧。”曾珉无所谓道,“那我一个人……”
“曾珉。”宋汝南打断他的话,第一次当面叫他的名字,虽然隔着手机,“一起走吗?”
那边很久都没回话,过了半天传来“嘟嘟”的挂音。
宋汝南坐在床边面对四方阁的窗户,外头阴黑的天低垂在大都市,大且密的雨珠毫不留情砸下,仿佛非要在坚硬的地面砸出洞来才肯罢休。
雨珠打在玻璃顷刻散开,化作流痕毫无运行规则地滑下,看起来像是窗户碎成一片片几何图形。
曾珉打过来电话,起先只有一串不成调的颤抖泣音,很快就演化成了嚎啕大哭。
宋汝南安静且耐心等待着曾珉的发泄,他的哭声随着雨势渐渐停歇,说话的时候嗓子沙哑:“要是和你同一天的车次没票了怎么办?”
“那就买过几天的车次。”
曾珉噗嗤笑了出来。
宋汝南家乡在阳城,b市没有直达的高铁,得从省会城市再转一班。
万幸从b市到省会还有几个座位空着,到了省会,再转到阳城的座位多得很。
宋汝南旁边坐着的是一个年轻面善的女孩,曾珉只问了她一句可以调换位置吗,她就欣然同意。
“要是我三天前真死了就看不到刚才的小姐姐了。”曾珉的语气里有些庆幸。
宋汝南应了一声∶“嗯。”
“那天我奶奶去世了。”曾珉听声音又要哭了,“我还有工作,不能赶去给她守灵,可是又好想她,结果就犯了错,被领导当着好多同事的面骂我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曾珉攥紧了捏着裤子的拳头,眼球布满红血丝,声音委屈痛苦:“我才刚找到工作就黄了,不敢告诉爸妈,也不敢回老家。”
宋汝南说:“都会过去的。”
曾珉抬手挡住眼睛低低呜咽。
高铁从一座城闪到另一座城,金黄的麦浪印着夕阳的红,平房排成一列列的样子。
阮宁关掉电视,结束了这部无聊的所谓现实向烂片。
宋汝南还是不肯来找他求饶,他等得实在是快没耐心了。
不过是跪下来求求他网开一面而已,抛下没有用的尊严换一辈子的顺遂很难吗?
他推了推伏在他身上的情人,“起来。”
情人怯怯看他一眼,不敢多停留一秒翻身下地,畏缩地站在沙发前,不安地抠着指甲。
从认识他的第一天起阮宁几乎天天和他在一起,他也是阮宁第一个带进家里的情人,一切都是因为他像弋桐,比上一个还要像。
当时光消磨足够覆盖爱欲的柔情蜜意,理智下来的阮宁越来越觉得他和弋桐相差甚远。
无论是胆怯的性格还是忸怩的举动都不是弋桐该有的。
阮宁拉好衬衫盖住锁骨处的痕迹,一声不吭系着扣子,情人大气不敢喘一下,房子里响起微弱的开门声,阮宁再回到客厅的时候,手里捏着一张银行卡递过去。
情人的眼圈红了,阮宁扬了扬银行卡示意他拿走。
“我……”
“密码是我生日。”
“知、知道了。”情人哽咽一声,朝阮宁鞠了一躬,仓惶跑出家门。
阮宁揉了揉头发,心情差得想扔东西泄愤。
他忍不住想,宋汝南该不会是在他爸面前告了他的状,现在他爸已经为他安排好了工作吧?
懦夫!
阮宁恨得牙痒痒,要是宋汝南真的这么做了,那他就是一个活脱脱的懦夫!
阮宁久违地在除了周末外踏进阮家,方丛卉去录制综艺了,阮名赫在书房处理工作。
“爸。”阮宁倚着门扣指敲了两声,“大忙人。”
阮名赫百忙之中抬眼扫了他一下,问∶“又没钱了?”
“那倒不是。”他坐在旁边的沙发上,“还不准儿子想爸了?”
阮名赫揶揄道:“你还能想我,受宠若惊。”
阮宁撒娇道:“我可是每天都想呢。”
他小心观察阮名赫的表情,就算是再怎么溺爱他,知道他对宋汝南干的事情后也不应该像无事发生一样。
答案只能是阮名赫什么也不知道。
阮宁微微松了口气。
也许是父子血缘的影响太强,即使家里没有人比阮名赫更溺爱阮宁,他心里还是藏着一分对父亲的畏惧。
不过这口气并没有落定超过三秒,他又不悦起来。
没找阮名赫也没向他服软,摆明了就是在挑衅他!
阮宁咬牙恨恨地想,没准他这会儿正在嘲笑他的拙劣手段。
那个人、那个人什么都不在意,阮宁用尽了手段挑衅折磨,可宋汝南就是不屈服不害怕,直到把阮宁逼得断绝了他的前程,他也不在乎这一招。
这已经是阮宁能想到的最后一招了,在此之前该试的都试了,他再也想不到能踩碎宋汝南的好办法了。
心跳得很疲倦,精神也很累。
阮名赫又埋头于工作,阮宁抿了抿唇走开。
下了一半的楼迎面撞见阮期,阮宁朝他笑了笑,越过他的肩膀。
刚走完楼梯,阮宁后背就被人拍了一下。
“哥,有事吗?”阮宁转过身扬起笑脸。
阮期抱臂打量他几眼,皱眉说:“你脸色差成这样,是不是这段时间没好好睡?”
阮宁别过脸否认∶“不是。”
阮期若有所思的目光在他脸上停了几秒,露出了然的表情。
“是因为宋汝南吗?”
阮宁的表情顷刻变了,阮期问:“他走了?”
阮宁的心跳忽然一滞,脸上蔓延起一阵悸怕,无措地捂住心口,却嘴硬道:“我怎么知道。”
阮期有些同情的口吻:“被你这么逼,走了也不奇怪。”
“什么叫被我逼走?”阮宁轻声反问,语气讥讽,“难道不是阮总你打的招呼吗?不然凭我一个只会花钱的废物能有什么用。”
阮期被阮宁带刺的话和态度惹恼了,怒道∶“还不是你叫我……”
“我让你干你就干,是我拿刀架在你脖子上逼你的吗?你不会拒绝我然后狠狠骂我一顿吗?你又不是没做过这事。”阮宁上下扫视阮期羞恼的脸色,哼笑,“其实你也嫉妒宋汝南很多年了吧?”
一直被小心翼翼遮掩的阴暗面孔被亲弟弟亲手戳穿,阮期的脸气红了,偏偏阮宁还要火上浇油,扯出一丝冷笑。
“不过我比你强些,至少敢承认自己不喜欢他,讨厌他,嫉妒他,怨恨他。得让他跌落到泥地,然后跪下来求我给他一线生机才可以。”
“闭嘴!”
阮期被气的不轻,一直以为维护的风度也不要了,手臂高高抬起就要落下,将要扇在阮宁脸上的时候,手掌忽然僵在了半空,换上一副惊恐的表情。
阮宁身体一僵,蓦地扭头。
拉着阮灵进门的阮伊佳脸色比白漆刷成的墙面还要惨白,捂着胸口摇摇欲坠。
“你们……你们竟然……”
客厅传来一阵物体坠地的声音,还有女孩尖锐刺耳的尖叫。
“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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