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 26 章

医院刺鼻的消毒水气息一向是阮宁最厌恶的存在,尽管没人比他更熟悉这股难捱的味道。

他在医院大厅徘徊了好几圈,末了才好似下定决心要奔赴刑场,慢腾腾走到电梯口。

阮伊佳的身体一直不好,又因为长时间的彻夜难眠和精神压力,突然被刺激到了,一下子就倒下了。

这还是阮宁第一次来医院看别人,他站在病房门口,手心几次握着门把手没勇气拧开。

他害怕看见自己姑姑哀怨凄惶的眼神。

阮灵说阮伊佳一直叫着宋汝南的名字。

她又问,是不是因为她惹了宋汝南生气不回家,所以妈妈太想他了病倒了。

她说话的时候漆黑的眼睛明亮而难过,清晰地映出阮宁虚伪的面孔。

她还那样小,什么都不知道,是好是坏全看身边人如何着墨。

阮宁头次不敢直视阮灵,那双眼球让他想起了宇宙漫漫星系间的黑洞,只有一靠近就会被吸进去,落得粉身碎骨的下场。

他始终没有推开窄门的勇气,原地踌躇几步后狼狈地转身逃离。

怎么会演化成这样的结局呢?

怎么就成了现在的局面?

明明、明明只是让宋汝南低头就可以结束的事情而已。

阮宁跌跌撞撞地赶到宋汝南租的房子,一口气跑上五楼哐哐砸门。

“宋汝南!宋汝南你滚出来!!”

拳头被褪漆的军绿色铁皮门砸出血痕,他不知道疼似的一撞接着一撞,用尽了气力嘶吼着宋汝南的名字。

邻居家的老大爷被他吵得推开门大骂:“吵什么?大晚上还让不让人睡觉?”

阮宁扭过脸,大约是被他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吓到,大爷骂到一半不敢继续往下说。

“这家的人呢?”

“什......什么人?”被他一身的戾气吓到,大爷扶着门话说不利索。

阮宁冲上去揪住大爷的衣领,冷冷逼视,说:“人呢?”

他现在的样子半点都没有贵公子的美感,衣衫皱褶,头发被夜风吹乱,眼球布满可怖的红血丝。

“走、走了,走了。”大爷被吓得双腿打颤,以为是来寻仇的,“我看他拖着行李箱走了。”

“走......”阮宁愣住了,“什么时候走的?去哪了?”

“不知道啊,我这是真不知道。”大爷嚎叫道,“我就记得他走了快仨星期。”

三个星期......

阮宁想了想,他上次见到宋汝南也就过了三周。

他那个时候就打算走了。

阮宁瞬间就失去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后退,身后就是狭窄潮湿的楼梯,他撑住扶手,瞳孔在昏暗里不断扩大,张大嘴急促喘息。

一切的发展都超出了预料,阮宁在宋汝南的出走和阮伊佳的病倒里隐约意识到一件很可怕的事实。

他比宋汝南口中形容的“烂”还要可恶。

事情发展到现在,他痛苦、恐惧、茫然无措,甚至有些微的愧疚,唯独不后悔。

他所作所为的目的就是让宋汝南吃尽苦头,他做到了,在一系列负面情绪的折磨里还有一股情感他无法忽视也没办法否认,那就是他从中体验到了把天之骄子踩碎后的快感。

但是宋汝南不能走!

他应该一辈子都跪伏在自己脚边,像路边的哈巴狗一样摇尾乞怜,而不是挺着青竹一样的傲骨离开。

这栋破旧的老楼太闷了,有一双无形的大手钳住他的脖子,他揪着衣领,后背微微弯下去,趔趄着快步跑下楼。

跨到最后三阶,他腿一软踩空,膝盖直直在地面跪撞出闷响,手心也在地面磨破了皮,大脑嗡鸣。

“废物!”

阮宁的手握成拳头疯了似的捶打地面。

有路过的居民被他的模样吓到,以为是哪一家的精神病人跑出来了,全都在来去的仓惶间惊惧地瞥上一眼后匆匆离去。

阮宁在深夜做了一场梦,梦里什么都没有,只有空荡荡的黑暗。

他独自一人坐在其中悲哀地哭泣。

那些爱啊恨啊全都被他遗忘,一如初生时刻干干净净。

前方闪过一道白光,他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救赎奋力奔跑过去。

他跑得愈来愈快气喘吁吁,汗水浸透全身,那道光好似永也没有尽头。很快,他就开始变老了浓黑的头发冒出白丝,瞬间满头白雪公主,眼角的细纹在脸部扩大,身形也开始佝偻。

他老了,也跑不快了,到最后一根黑发褪成白发,他只能像蜗牛往前爬一样走,白色光辉骤然变得无比刺眼,场景也变了。

年老的阮宁美貌不再,坐在槐树下沐浴阳光,身边环绕着儿孙静静听他讲述年轻时候和妻子的回忆,还有多年累积下来的鸡毛蒜皮。

有一个同样苍老的老人拄着拐杖和老伴互相扶携,在阮宁的眼前路过。

阮梅年轻时也许见过他,也许没见过。

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阿姨按照他的话做好饭就走了,他还没有从平淡的梦里抽离,惊魂未定喘着气,一个人躺在床上愣愣盯着头顶的天花板,巨大的哀伤将他像婴儿一样包裹起来。

和宋汝南的纠葛太煎熬了,那感觉充斥着极端的快乐和痛苦,但是他的人生里只有这一条路可以通往天国,他可以切实地感觉到心脏在跳动,否则遍地空洞麻木。

在痛苦和虚无之间,阮宁选择了痛苦的人生,结果却是第三种结局——悲伤。

盛夏无比漫长,在绵延无尽的夏日里,蝉鸣一声又一声,这是最适合酒精消愁的季节。

阮宁就饮过一回酒,那次被宋汝南从别人手里将他带了回去。

偌大的房子里没有开灯,黑暗里坐着一个人,满地都是酒瓶,酒液漏在地上,一屋子的呛人气味。

手里的酒瓶被掷在地上,阮宁趴在沙发上,难耐地蹙起眉毛,抬起伤痕累累的手遮住眼睛。

胃部在灼烧,心脏也在冒火,他仿似感受不到身体的疼痛,撑起身体又起开一瓶。

金黄的酒液倾入玻璃杯,撞上冰块发出叮当的声音。

“吴少,我敬您一杯。”

金发红唇的美女靠近,香水混着酒的气味飘荡在吴捷鼻息,熏得他回过神。

手机里机械的女声仍在冰冷地提醒他阮宁没有接听电话的现实,低声骂了一句。

旁边端起酒杯递到他嘴边的美女以为他是在骂她,脸色青红相接,尴尬地僵住不动。

阮宁越来越奇怪了,这段时间拒绝了他所有的邀请,也不再浪迹群芳之间,他以为阮宁是被那个小情人迷得神魂颠倒打算浪子回头,结果前几天看见他那个情人,才知道阮宁已经和他断干净了。

不过阮宁从来不会不接他的电话,无论是在做什么,只要他打过去,阮宁总能第一时间接通。

就是从暑假开始,阮宁变得越来越心不在焉,和他通话时总是十分敷衍,有气无力的感觉。

但是像现在这样,明明没有关机却无人接听还是第一次。

这已经是他今晚的第三通电话。

从早上开始,他就觉得今天指定会发生什么事,甚至中午睡觉还梦到了阮宁倒在地上,流了一地的血,形状恐怖。

一觉醒来就是傍晚,朋友的电话把他从梦里拉出来,阮宁在梦里的死状却越来越清晰。

他心里发毛,一股莫名的不详预感环绕在心头,他推开旁边的美女,拉住和他一起来的朋友,急声问:“最近阮宁有联系你吗?”

“没有啊,他哪是会主动联系人的性格。”朋友被他搞得摸不着头脑,见他表情急切,不由眼皮一跳,“出什么事了?”

吴捷的手指都在发抖,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你给阮宁打个电话让他过来吧,咱们也好久没聚了。”

朋友虽然奇怪为什么吴捷不自己打,又觉得这么吵闹的地方阮宁未必会同意过来,不过看吴捷急急忙忙的样子仿佛随时都会跳起来,他掏出手机从联系人里往下翻。

吴捷在心里祈祷,阮宁一定要接电话。

如果这通电话被接听,最坏的结果也无非是阮宁厌倦了吴捷这个朋友。如果这通电话无人接通,他连最好的结果都不敢想。

嘟——

嘟嘟——

铃声无比漫长,音乐循环了几遍后戛然而止,随之而来的又是刺耳的机械女声。

“草。”

吴捷愤然起身,把周围玩得尽兴的人都吓了一跳。

“你去哪?吴捷!”

朋友在美女环绕里叫他,他也不知道听见了没有,推开包厢的门匆忙离开。

吴捷知道阮宁家里的密码,当他连闯三个红灯两次差点遭遇交通意外赶到阮宁家门外,又按错了四次数字后终于推开门,铺天盖地的酒味呛得他措不及防。

“咳咳,阮宁?”

吴捷小心翼翼叫了一声,无人应答,他心里突突直跳,中午的那个梦让他头皮发麻,摸着黑按开灯,眼前的景象让他险些栽倒在地。

阮宁压在满地细碎的玻璃上,后背的血流了一地,他仿佛什么也感觉不到,紧紧闭着眼睛,脸色红得吓人。

“阮宁!!”

吴捷扑过去,膝盖磕上玻璃碎片,他全然不顾生理的疼,着急忙慌地给医院打电话。

阮宁微微张开唇瓣,睫毛抖动地睁开一条缝。

吴捷快哭了,拍着他的脸说∶“你再忍忍啊兄弟,救护车很快就到了。”

阮宁没精力去听这个人在说什么,也不知道他是谁,疲惫地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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