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掉以轻心,】系统凉凉道,【念本质凝结了邪祟的一切怨念,机缘多大,危险也多大,你孤身来到念,没有修士保护,邪祟随时可能杀掉你。】
话是这么说,白从竹环顾四周,没感觉到杀气。
相反,成熟稻谷香气涌入鼻间,如今正是收获的季节,她仍在村中,但此时村庄没有诡境呈现的那么热闹,随处可见的石雕消失了,她朝某个方向看了过去,没看到提着“天命莫能摧之地”的牌匾。
虽是农忙时分,却也稍见冷清,和一般的村庄没什么两样。
这里是恑种袭击前的百食村?
想到这,恰好一对祖孙擦肩而过,女孩看上去十来岁了,晃着老人的手:“阿婆阿婆,镇里人说最近天下闹吃人的妖怪,这是真的吗?咱们会不会有事啊?”
两人目不斜视,完全无视了白从竹这个衣着光鲜的外地人,白从竹眉眼微动,伸出手,手掌穿过老人的背。
她若有所思收回手,小孩还在追问:“我听狗蛋说仙人会保护我们,是不是呀阿婆,你知道仙人是什么吗?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他们呀?”
“阿婆也不知道,不过咱们深山老林的,就是真有吃人的怪物,也难找到咱们,”老人带着孩子往村外走,“新皇不计前嫌宽恕了我们村的罪过,上面还有仙人保护咱们百姓,咱们已经承蒙天恩了,你这小脑袋瓜子,与其想这么多,不如和阿婆一起拜拜庙,保佑咱们家今年收成好。”
白从竹跟上两人,来到村口老槐树下。
老人说的庙,实际上是一个用石头泥巴搭成的石龛,周围堆了厚厚的香灰,老人领着孙子鞠躬,从布袋里拿出梨和碟子摆在庙前,又拿出线香插在庙前点燃,双掌合十,额头抵住指尖,嘴里念叨着保佑家人平安,五谷丰登,村落平安之类的吉祥话。
“好了吗好了吗,阿婆,我想吃梨,好不好嘛?”女孩拉着老人衣服央道。
“不着急,祭拜好了就拿给你吃,”老人慈爱地摸了摸女孩的头,“吃了这个梨,神仙会保佑我们囡囡的。”
白从竹看了一会,冷不丁问:【系统,为什么我没有以前的记忆?】
【书中没着墨写NPC的过去,自然没有记忆,你想知道什么故事情节我都能告——】
白从竹打断它:【不,我是说我穿越之前的,属于我自己的记忆。】她把最后一句咬得很重。
系统声音戛然而止。
【穿进这本书之前,我应该有自己的亲人,自己的生活吧,为什么我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
她如今身份是小说里的npc,反派的纸人妻子,但在那之前,她是个什么样的人?系统究竟隐瞒了什么?
这个疑问她直到现在才拿出来问,系统的沉默似乎佐证了它心里有鬼。
气氛愈发凝重时,白从竹轻描淡写转移话题:“恑种要到了吧。”
现在还不是和系统撕破脸的时候,她已经得到答案,不用再步步紧逼。
果然,系统似乎松了口气,语气如常:“没错,今晚就到。”
时间流速飞快,转眼天暗了下来。
村庄四面环山,外出劳作的人们三三两两回来,狼嚎声,不知名鸟类啼叫声从山林深处荡开,白天看见的祖孙两从屋里迎了出来,接下归家夫妻俩手上的农具,叫他们快来吃饭。
竹条围成的院子里,瘸腿老黄狗咧牙夹尾朝外面狂吠。
“这老黄发什么神经!”屋里男人怒吼了一句,里头传来絮絮叨叨声,静了一会,屋门吱呀打开,赤膊男人把碗里的吃食扒到地上,“莫叫了,今年难得收成不错,你也跟着我们吃好点。”
跟在后面的老妇人摸了摸狗头,念念有词:“小黄乖,明早去地里帮忙,莫让山上的畜生糟蹋了咱们的粮食。”
“爹!阿婆!快来吃饭啊!”“来了来了,这小兔崽子!”
屋顶上的白从竹沉默不语,抬头看了眼夜色,控制身体浮至半空,炊香远去,她感受到几丝冷意。
这家人的屋子靠近村庄边缘,恑种一到,第一批死的就是他们。
远处的嚎哭声似乎近了,隐没在沉闷的夜中,无人发觉。
【要是接受不了,你可以闭上眼睛。】系统贱兮兮提议。
“……”白从竹只是念中的看客,无法改变历史,她想起无脸石雕,那个传说中带来奇迹的人,她只能将希望寄托在祂身上。
……
白从竹猜错了。
今夜无风,似一块皮冻,黑影们从四面八方赶来,掠起细风,割开凝固的皮冻准备享用。
尖叫,痛哭,烛光猛烈摇曳,蓦地熄灭,与恑种的嚎哭声融合为一体,似是一窝倒了滚水的蚁窝。
祂还没来。
“快走!你带着娘和孩子快走啊!!”男人嘴边还有饭粒,这是一家人为庆祝丰收年,数出一点新米煮的红苕饭,他张开双臂压在门口,五官几乎撕裂。
恑种尖爪朝腹部抓去,嗷呜凄厉一声,瘸腿黄狗跳到主人身前,半个身体掉在地上,肠子蠕动,另一只恑种趁机捅穿男人的肚子。
祂还没来。
白从竹握紧拳。
妇人强忍泪水,带着老人孩子往后院冲,打开门,脸上已是木然的绝望。三只怪物步步紧逼,她们退无可退。
“你们去粮窖,不要发出声音!”老人用力把他们往后推,转过身,“不要回头……”
温热的血腥喷溅,女人捂紧孩子的脸,抱着她逃向地窖。
白从竹在半空与老人黯淡的眼对视。她已尸首分离,但嘴还微弱地、疯狂地、祈祷地动着。
【神……啊……请……保……佑……】
【这不是真的,清醒点,白从竹。】
系统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
白从竹抬起眼,她正被恑种穿过身体,屋墙被强行破开,空落落的月光刺进,白从竹避开脸。
【你应该回到空中,这本是他们的命,】系统意有所指,【你是我选中的人,和这些人不一样。你离他们太近了,你现在感受如何。】
白从竹抓紧胸前的衣服,面无表情:“难受。我觉得很难受。”
【那就离他们远点,回到空中,你心理太脆弱了,说不定这就是百戏鬼为你设的局,】系统说,【我知道你想救这一家人,但你有没有想过,就算一切是真实在你面前发生的,以你现在的能力,你救不了任何人。退一万步,就算你救下来了,其他村民呢?你要怎么办?所有人你都要救吗?那天底下受苦的人你都要救吗?】
【善良是好事,善良过头就是愚蠢。】
白从竹定定站着,很久未出声。
炼狱般的惨叫声中,白从竹听到一声短促而清脆的声响,她顿了顿,飞身来到空中。
祂终于来了。
来者看身形是个女人,比白从竹预想中威严凛然,不可冒犯的战神气质不同,女人清瘦,挺拔,修竹当风。
似乎是匆匆赶来,她胸口微微起伏,发丝略乱,白从竹依旧看不清她的脸,却能感受到她身上不可抑制的怒意。
她没有丝毫停顿,持剑冲进村庄。
……
念中时间流速飞快,饶是如此,作为旁观者的白从竹也感受到了疲倦。
她第一次对故事中的‘缠斗二十来日’有了实感。小小村庄聚集了天下所有恑种,常常是女人拼命杀死一只,其他无数只如山一般压倒过来。日夜无尽头更迭,在这种环境里,人是会时间丧失感知的。
然而,比起杀也杀不完的怪物,更容易令人崩溃的,是救人现场。
村民被下了吸引恑种的药,同伴的死亡无法吸引怪物注意,女修士需要一家家分散去找恑种,哪家恑种数量多的,人丁必定兴旺些,但还活着的人不一定多。
白从竹目光随女修士移动,日夜无法衡量时间时,屋子里尸体的残缺程度与活人数目成为了最直观的标准。
你慢一分,活下的人就少一个,残酷而真实,白从竹看着修士从进入第一个屋子时幸存的一家人跪倒感激,到进入最后一家时麻木跨过碎肉,出声呼唤,回应的是满屋死寂。
时间成为扼住无面女人脖子上,每一秒便收紧一分的手。
白从竹看着她迈出脚,挥剑,看着这株青竹一点点被压倒,满身不知是谁的血污,却无暇掐诀清理。
二十天杀死全部恑种,足以在修仙界史上留名,但在这个偏僻村庄,二十天成为许多家庭跨越不过的天堑。
家破人亡的幸存者已经崩溃,浑身伤口的救世主冷硬,而奄奄一息。人们埋怨她,咒骂她——为何姗姗来迟?为何不强大到拯救所有人?为何,是这被抛弃的土地上,唯一没有失去什么的人?
白从竹没有在女修士身上看出其他情绪。除了最初的愤怒,其他时间,她更像块石头。
修士在一处空地上设下法阵,确定恑种无法破开,便一遍遍把幸存者运进法阵中,有情绪激动想寻死的,就定住穴,使人无法动弹。
人群情绪愈发激动,一只鞋子砸中她的背,修士却像是什么都没感觉到,踩剑飞向剩余的屋子。
这时,白从竹听到其他人的声音。
“她要撑不住了吧,我们要不去帮忙,要是能成功,也能博得美名。”
她仰头看天,声音从上面传来。
“你傻啊,她死了正好,平日里仗着修为高就看不起人,不过是个司察使,一天天板着个脸,别家稍有差错便要抓捕受刑,没她以前,咱过得舒服多了,如今处处受限。她是背后没有家族,不怕别家报复,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谁都不敢招惹这个疯子,如今正是个好机会啊。”
“但……”
“老弟你别管,也管不了,你没发现她门下弟子都没来么?那边都有人瞒着……这修仙界,想让她死的人可不止我一个人。”
白从竹抿唇,眼底没什么情绪,比起刚开始,女修士动作明显迟缓了些,她不再使用法力,大概体内灵气已经枯竭了,只依靠残缺了不少口子的剑来对抗,也因此,脖子险些被偷袭的恑种砍中。
好在白从竹数了,加上修士身处的屋子,还剩两家没有清理完,一切快结束了。
她吐出一口浊气。
然而就在此时,最后一家尚未清理的屋子忽然燃起大火。
白从竹记得,那是最开始那户人家,孩子与母亲躲进了粮窖内,但这么多天过去了,屋里的恑种还未离开。
修士也注意到了屋子动静,因为这一分心,没有躲过迎面而来的利爪,从下巴到脖子撕开一条血淋淋的口子,修士用尽力气,劈剑终结缠斗已久的恑种,原地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撑着剑喘了口粗气,掐诀冲向着火的房间。
白从竹跟了上去。
干木建成的房子顷刻间火势浩大,浓烟滚滚,几个恑种身上着了火,却不知疼痛,朝母女二人逼近,好在正是由于它们不避火堆,腿部因此碳化,大大减弱了行动速度。
“孩子!”母亲看到冲进来的血人斩向怪物,眼睛终于有了亮光,被困十来天,不知从哪涌来一股力气,抱着孩子扔向修士。
女人接住孩子,时间紧迫,无需多言,她深深看了眼妇人,明白了她的意思,抱着孩子,冲了出去。
将女孩放在屋外空地,修士逼出剩余灵力为她设下防护罩。
“娘亲还在里面,救救她,求求你救救她!”女孩跪了下来,朝修士不住地磕头。
白从竹终于听到了无脸女修士的声音,和脸一样,似乎被什么东西掩盖着。
“我答应你。”
修士说完,再一次冲进火场。
没有灵力保护,高温下,她的头发很快开始弯曲,好在衣袍似乎为特殊材质所作,她用袖子捂住口鼻,得以安全进入。
妇人吸入过量烟雾,已经倒地不醒,一旁恑种正朝她伸手,修士用剑刺开,碳化后的怪物皮肤坚硬度似乎有所下降,她砍下其余两只朝女人伸脖子即将咬下的脑袋,忽然动作一凝。
白从竹感觉到什么,向上看去——横梁要倒了!!下方赫然是昏迷的女人!
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在这一瞬,修士丢下剑,往女人的方向扑了过去。
……
……
修士抱着女人出来了。
她一瘸一拐,裸露在外的脖子与手呈现红褐色痂面,白色衣袍混着炭末,血污,淡黄色渗出液,僵硬走到女孩面前,烧伤的手掌与妇人衣服黏结,把妇人轻轻放在女孩身前时,撕下一片血肉组织。
“娘……亲?”女孩还保持跪的动作,朝前挪了几步,晃了晃妇人身体,好一会儿才缓过神,趴在女人尸体上凄厉哭泣。
“对不起。”
修士单膝跪了下来,抱住尸体和女孩,身体颤抖,重复呢喃:“对不起……”
这是白从竹第二次感受到她的情绪,在此之前,无论修士身上受了多重的伤,都不会露出半分脆弱,她冷硬,强大,哪怕做得不够好,也是一个勉强合格的救世主。
但现在,白从竹感受到了她身上几乎令人溺毙的悲伤。
空白的面孔上,沁出透明的液滴。
白从竹想,真稀奇,令整个修真界忌惮的人,居然会为了素不相识的普通人落泪。
“要是再快一点,要是再早一点发现,就能救下她了,对不起……对不起……”她一遍遍念着,泪珠滚下,丝毫没有发觉背后恑种已经亮出爪牙。
也或许已经发现,但已无力迎战。
灵力竭尽,体力耗空,连那把满是豁口的剑,都埋藏在了火场,这位救世主已经失去了价值。
这处神迹之地的由来并非景阳幻想中那般荡气回肠。相反,它充斥着绝望、泪水、遗憾、悲凉。
“师尊。”
少年从天而降,手上法宝飞出,暂时禁锢住恑种。
“我借来了宝物,应该能替师尊分忧。”
他拿出帕子,替修士擦去眼泪。
“抱歉,弟子来晚了。”
白从竹呼吸一滞。
这样貌,这声音……她认错不了,面前的男子,是年轻版的栾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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