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父亲是白清夜？”她问。

春生说，望月城主白清夜还有一子一弟下落不明，分别名为白无咎，白明夜。

稍一回忆，眼前这个小男孩确实和白清夜有三分相似。

白无咎睁着无辜圆润的眼睛怯怯点头，好半天终于鼓起勇气拉起她的衣角，扬起笑脸道：“仙人，你认识那个……我父亲？”

谢春慈道：“一面之缘。”

那时的情况，刚对视一眼他就死了。

要不是她记忆力好，连他长什么样子都记不住。

白无咎蹲坐在草地上，小屁股一点点挪到仙人身边，一边紧张地观察她的脸色，见她没有生气，放下心来。

一边还想要讨好她，于是仔细斟酌道：“我父亲白清夜被魔尊裴寂所杀，明夜叔叔带着我趁乱逃出望月城，这才免遭劫难。”

“可惜……”他童稚的声音低落起来：“夜色太深，我们赶路匆忙，明夜叔叔不小心掉下万丈山崖，摔死了。”

“后来我就一路流亡到了遇见仙人的镇上，要不是仙人救了我，我就死了！”

日头渐落，火红霞光映在他眼底，如同烧起的赤焰。

他目光灼灼，期盼自己说出这样悲惨的经历后仙人会安慰他。

谢春慈摩挲着下巴思索。

白氏一族长相是一等一的好，白清夜玉树临风，生个儿子也俊俏可爱，弟弟白明夜更是被誉为天下第一美人。

只是没想到，这被亲兄弟胁迫结亲的第一美人，竟死得如此草率凄惨。

他的儿子，也流亡在外，与乞儿争食。

见仙人没什么反应，更别提如预想中安慰他，白无咎肉眼可见地失落，脑袋上的毛发都低垂了。

不过没多久他就重新振作，“仙人，你饿了吗？我去给你找点吃的来！”

不等回答，他小跑进森林里，一眨眼就消失了。

谢春慈定定看着他消失的地方，过了一会才移开视线。

那小孩说他是白无咎，却半点没有修炼过的痕迹，要不然也不会沦落至此。白清夜身为望月城主，他的子嗣竟不能修炼吗？

对于白无咎的话，她没有全信但也没有过多质疑，因为事情的真相如何她没什么兴趣，姑且就当他说的都是真的。

就让他们白氏的辛秘，随着白清夜的死，湮没于尘，消散随风。

森林里的白无咎紧张得手心直冒虚汗，因为心神不定，回过神时已经一口气跑了很远。

他张着嘴巴扶着树喘气，白净小脸上浮现不正常的红晕，显得有些妖艳。

外面的天色还没完全暗沉，森林里却是黑洞洞的，把所有光线遮得一干二净。

等平复呼吸后他冷冷地看着周围，眼皮下压，眉宇间都是戾气，一脚踩死了一群路过的蚂蚁。

蚂蚁尸体粘在草鞋底部，一抬脚就哗啦啦往下掉，没死透的蚂蚁挣扎着站起来乱爬，企图逃过突如其来的灾难。

白无咎虽然身为白清夜的儿子，却被他厌恶，从出生起就遭受非人的虐待，不被允许修炼，不给饭吃，能活下来全靠偷仆从倒掉的剩饭。

为什么是偷？因为白清夜根本不允许任何人主动给他吃的。

一旦白清夜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就会把气撒在他身上，这种时候，他连烂菜叶也吃不上，遍体鳞伤趴在墙角饿得胃绞痛。

正如同白清夜厌恶他一样，他也厌恶极了自己的亲生父亲。

这个人前伪善人后凶戾狠辣的人，把他当做工具，让他活得不如望月城的一条狗，在这连绵逶迤的山脉中都比在望月城吃得饱。

知道白明夜不想与那个贱人结为道侣，他们便商量对策向裴寂递了消息，说无极石出现异常，被白清夜藏了起来。

裴寂果然来杀了他！

哈哈哈哈哈！

白无咎握紧拳头撑在树干上，唇角的弧度冷冽讥诮，眼眸明明灭灭在昏黑幽林中如同魑魅一般。

至于他的好叔叔白明夜是怎么死的，自然是逃出后以为万事大吉了便放松警惕，然后被他推下山崖，摔得粉身碎骨。

他不但恨不得将白清夜碎尸万段，也对冷眼旁观的白明夜怀恨在心啊。

找到机会，一夜之间报仇雪恨。

在残忍中生长的孩子，扭曲的灵魂已牢牢嵌进这副躯壳。

亲生父子流着同样的血，他们如出一辙的心思险恶善于伪装，冷血又麻木。

他将蚁巢悉数捣毁，头也不抬地往一个方向走。

河边的谢春慈刚刚打坐恢复了些气力，就听森林里传来白无咎惊恐的惨叫，放出神识去，只见他不知怎的招惹了一头妖兽。

她眉头微蹙，提剑纵身跃去。

没有急着救人，而是藏匿于葱郁枝叶间，看着下方的小男孩惊慌失措却强装镇定与妖兽对峙。

这里已经是靠近天玄宗的山脉腹地，他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小孩，是如何一路有惊无险走到这里来的。

若说是运气好，那这运气未免也太好了点。

对面的狼形妖兽四肢着地，口流腐臭气味的涎液，头顶三双眼睛满是凶残与贪婪。

它步步逼近，肢体牵动发达的肌肉在背部鼓动，昭示着它的力量。

白无咎手持一根树枝，咽了咽唾沫，声音恐惧到颤抖：“你，你不要过来，仙人马上就到了，她很厉害的，你现在跑还来得及。”

稚嫩的威胁毫无作用，反而被妖兽视为挑衅。

它朝天嘶吼，呲着獠牙，鼻孔喷洒烧灼气息，浑浊眼瞳在黑暗中发出血红的光。

“吼——”

强壮后腿蹬开尘泥，猛地朝白无咎扑来，粗壮巨齿能轻易咬碎他的头骨。

“啊啊！滚开啊！”白无咎尖叫着抓起石头扔向妖兽，转身就跑。

他才五岁，长期营养不良生得又矮又小，站起来还不到谢春慈腰部，再怎么跑也跑不过这头妖兽。

没几步就摔倒了，眼含热泪等待自己命丧兽口。

死亡并没有到来。

腥臭的温热液体溅了他满脸，滴滴答答往下流。

他连忙抬起手臂擦掉覆盖在眼睛上的浓血，却发现眼前还是朦胧一片红。

怎么办。

眼球上都是血，看不清。

他焦急地说：“仙人，仙人，是你吗？”

真想看看仙人救下他的样子，她出剑时的表情，她的动作，一丝一毫都想瞧仔细。

待谢春慈先掐诀清洗玲珑剑再为他拭去血渍，白无咎重新视物，被她唇角的淡淡笑意摄住心魂，一颗心嘭嘭直跳。

仙人真是世间最好看的人。

白明夜所负盛誉，都应该冠与她才对。

谢春慈垂眼望着死去的妖兽还有惊魂未定的白无咎，则是想到了她和莘凌的初遇。

如是山上她初入异世，懵懂年少，同样是黑沉的幽林，可怕的妖兽，挺身而出的女修。

只是岁月流转，被救的可怜少女已变成了救人的英雌。

一时间，她不免心上生秋。

白无咎察觉她黯然神伤，自己激荡的心情也随之逐渐冷却。

他抿了抿唇，不甘心被忽略，于是眼角下垂可怜巴巴地说：“仙人，对不起，是我太没用了，没有找到吃的，还要麻烦你。”

他轻轻抱住她的手，脑袋贴在手背上，“你受伤了吗？都怪我……”

谢春慈抽出手，推开他，语气冷淡：“我没事，你若不想死，就不要再乱跑。”

谁知白无咎听了她的话很激动，小脸红扑扑的，眼睛黑亮，“仙人，你的意思是我可以跟着你吗？”

谢春慈瞥了他一眼，笑：“我可不是什么仙人，而是潜逃的魔族妖女啊……你不怕我？”

“不怕！”他兴奋到几乎难以呼吸，眼神染上迷醉，“仙人，仙人，你对我真是太好了。”

他可不像其他人那样讨厌魔族，他还要感谢魔族，要不是他们的魔尊杀了他的父亲，他也不会遇见仙人。

哦，还要感谢他那该死的父亲，感谢曾经遇到的所有人。

白无咎庆幸命途的不顺和自己的勇敢，才能这么早早的遇见仙人，能和她相伴就是最幸福的事呀。

幸福得即便此刻就死掉也无怨无悔。

谢春慈只当他为找到了庇护伞而高兴，没太当回事。

带着他回到河边，灵气凝出一缕火焰照明，让他自己去捉鱼烤来吃，如果捉不到，就饿肚子。

白无咎以为她也想吃鱼了，当即拍拍小胸脯保证捉到最肥美的大鱼！

谢春慈翻了翻乾坤袋，里面不仅有之前攒下的各种法器，还有一些日常物品，衣裳甚至床榻都有，分门别类摆放得整整齐齐，空间都快被塞爆了。

应该是景越替她整理的。

谢春慈躺在软榻上，双臂交叉枕在脑后，看着那小孩在河里扑腾，竟品出些许悠闲。

火灵珠会帮她修复身体，最多七天就能痊愈。

但目前风声鹤唳，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她决定暂时就躲在这里，等伤彻底好了风头也过了再出去探明情况。

只是不知景越为何不见踪影。

他在她面前暴露自己魔族的身份，或许本身就没打算继续待在天玄宗。

大概是回魔域去了吧。

不远处白无咎兴奋大叫：“好大的鱼！仙人，我捉到鱼了！”

他这次用胳膊紧紧禁锢住鱼身，绝不会让它再逃跑。

谢春慈从纷乱思绪中抽离，毫不吝啬地夸奖他：“很棒。”

小男孩羞涩地抿着唇笑。

他年纪虽小，却很能干，利落地处理好这条鱼，捡来树枝穿过架在火上烤。

鱼肉香味扩散，没有任何调料，他却舔了舔嘴巴，馋的口水大量分泌。

鱼终于烤熟后，没有犹豫地用洗干净的树叶包起来呈给谢春慈。

谢春慈诧异问：“你怎么不吃？”

他说：“仙人你吃吧，我还不饿。”

实际上他早已饥肠辘辘，胃袋空无一物，死命绞紧。

但他以为谢春慈想吃鱼了，所以即便他快要饿死了，也会让她先吃。

谢春慈一如往昔笑道：“我已辟谷，你且独自食用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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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白无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