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老夫人不理。
张嬷嬷一瞅,老夫人没让住手,她自然是谨遵吩咐,“带出去吧,老夫人要修心。二夫人,请里面去。”
贾氏哪里肯,抱住女儿,死不撒手。
“不,不行,若是让院子外的下人们瞧见,我女儿还有什么尊严?老夫人,您行行好,让我带她回去,好好管教。”
屋内有声音传来,“她都被你管教十五年了,还能一点慈悲心都没有,下人想杀就杀,想骂就骂。
也罢,是你二房的事,我这老婆子身子已埋黄土半截,管不了那么多。
我只说一点,我会请族长,把她名字划去,以后,她便不是我宋国公府的人了。去吧,莫要再来烦我。
若是不服,你们二房就单独立府开户去吧。”
贾氏大惊失色,没了族中庇护,对于一个姑娘家来说,不仅名声受损,而且外人会肆意用恶言毒语攻击。
两权相害取其轻,还不如先让她低调去城郊庄子上呆着,慢慢寻摸合适婆家远嫁。
也算是全了彼此母女缘分。
贾氏缓缓松开手。
宋祈安进院,正巧宋雅珊已经被贾氏扶起,正要离开。
他不知发生了什么,面上茫然,脚下一窒。
宋雅珊一把冲到他面前,吓得他大退一步。
怒吼中,从齿缝儿蹦出字眼,“小五,咱们以后走着瞧。”
那张狠戾决绝的脸,宋祈安都觉得很陌生。
贾氏也狠狠瞪了一眼,随后,拉着女儿,仓惶离去。
“安儿来了?到祖母这来。”何老夫人的和蔼可亲,语调平缓而轻快。
全无半分刚才的凶狠冷漠。
这让站在旁边伺候的于嬷嬷和张嬷嬷,两个老姐妹的眼神,在空中交错了一把。
宋家,虽还没确定爵位归属,应该还是长房说了算。
这让她们以后行事,也有个章法。
一进来,宋祈安直接噗通跪倒,满脸真诚,“祖母安好,孙儿特意来请罪。
孙儿以后一定重新做人,绝不做坏事蠢事,请祖母监督。”
何老夫人当即激动地面色潮红,满眼滚泪,“哎哟,我的小乖乖,难得今儿能听到你这话。阿英,阿香,你们听听,难不成是我老婆子耳背,听错了?还是脑瓜子刚才气晕,现在犯癔症了?”
两个老嬷嬷全都捂唇趋身浅笑。
宋祈安拍了拍膝盖爬起,直接扑进何老夫人怀里,“祖母!安儿没说错,以前安儿混账,现在开始不会了。”
“那敢情好,真好,我就说嘛,安儿是宋家最纯良的孩子。
即便做坏事,也做到明处,不玩那些心眼子。
不过,以后,缺银子找祖母,不要典当你那宝贝疙瘩了。
去,阿香,叫他娘来,瞧瞧她乖巧的好儿子。
阿英,去让管家派人去皇宫门口,等他祖父和他爹、还有他大哥下值,就赶紧回来,今儿老婆子出私房钱,置办一桌醇香楼的好酒菜。
安儿,你爱喝的红汾酒,来两坛子可好?”
一迭声的话,处处透着欢喜,宋祈安心底触动不已:原主该有多混账,自己就是说了几句话,让老人家这般欣喜若狂?
主人高兴,仆从自然也高兴。
不到一盏茶,早前宋雅珊引起的波动,在何老夫人和宋祈安的一句又一句凑趣儿中,笑声轩朗,传到院外。
“哦,对了,阿英,去把我那娘家侄孙,也叫来热闹热闹,成天看书,也不知秋闱能不能成?
唉,横竖是尽到我这何家人的一点心意罢了。
还真指望他蟾宫折桂?给咱们国公府添面子不成?
有面子,那也是何家的。”
张嬷嬷应声,笑着去了。
宋祈安面上淡笑,瞬间明白,眼前这位原主的祖母,并不是迂腐的一心对娘家好。
她心胸豁达,眼界开阔,着实是个好祖母。
“来,祖母,孙儿学了些盘发的手艺,在您头上练练如何?”
不等何老夫人答应,他已经爬上矮榻,跪倒在她身后,拆了她桃木的发簪。
心念促狭,打算给祖母的花白头发编成圆圈辫子。
何老夫人呵呵笑,坐的端正,任由孙儿在头上捯饬。
宋祈安手上灵巧动作,罢穿书前在理发店当老板的好基友那学到的手艺,全都发挥出来。
脑海里却在回忆:书里到底有没有一个姓何的举子,在国公府里借住?
他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这是一本什么狗屁破书?连人物都不齐全?
他试探性问,“祖母,表兄的学问很好么?”
“还成,十五岁中举人,中规中矩。不过还是比不上我那祖父,十二岁便是举人,当时可是惊动整个安阳道官场。”
“祖母,你这扯的黄历也太远,谁能个个像您家那老祖宗,文曲星下凡?
照我说,表兄已经很不错了,秋闱定会金殿有名。
“借你吉言,安儿,祖母记得你以前并不喜欢承熙的。
怎地,想法变了?难不成他偷偷做了什么好事让你瞧见?”
“啊,这…”宋祈安抓耳挠腮,正要编个借口,忽然门外有人进来。
宋祈安把祖母的发髻摆伺清楚后,坐一旁乖顺喝茶。
“见过太姑奶奶。”
“起来吧,和安儿一起说说话,成天看书,莫把眼睛看瞎,也要偶尔玩耍一把。”
何乘熙站起,作揖行礼,长得清润俊逸,一双桃花眼带笑,“…表弟…”。
宋祈安也赶紧还礼,“…表兄…。”
见他青灰色布衣,洗的褪色,尤其肩膀上,有着十分明显的粉白颜色,宋祈安赶紧收回目光。
这位远房表兄,看来,家境困窘。
自己可不能随意说话,若是无意冒犯,那就不好了。
有些身世可怜的人,自尊心会尤其强悍,敏感度也会更加明显。
哪怕别人一个无心的冒犯,也会让他大发脾气。
说白了,便是自卑心作祟,总觉得别人在嘲讽贬低他。
眼前这位何承熙,还不知性子如何,自然要更小心对待。
“表兄可会下棋?或是丹青?表弟愚钝,只对这两样有些兴趣,想向表兄请教一番,不知表兄…”
宋祈安尽量语气和缓,态度谦逊,说的也是字字清晰。
何老夫人觑了眼侄孙,见他还在沉吟,微微皱了皱眉头。
自己孙儿难得这般低声下气,这侄孙还真不懂事,在那里仗着自己是读书人拿乔。
可不能让孙儿心里有疙瘩。
她赶紧接话茬,“他会,他都会,还很在行,下棋,你祖父都赢不了。
丹青的话,丑鸭子能化成鸳鸯模样,你说算行不行?”
宋祈安勾唇笑了。
何老夫人也咧嘴笑了。
只有何承熙,不敢大笑,只敢低头闷笑。
祖母可真是个有趣老人,原主是修来几辈子福气,能有这样的好祖母。
他没祖母,穿书后,竟然还能体会到这种浓厚亲情,也算是不枉此行。
心中感激,手指摸上祖母肩膀,轻轻揉捏。
引得何老夫人又是一阵惬意地笑,“安儿,我的乖孙孙,今日你真是让祖母刮目相看,这是你曾祖父的祭日快到的缘故么?”
“祖母,安儿以后还会让您大喜过望,您就瞧好吧。”
“好咧好咧。”何老夫人答话,眼神却睃向沉默的侄孙,隐隐带有警告意味。
何承熙并不太想和这位名声在外的纨绔公子下棋或者画画。
他的技艺,他清楚。
他怕对方太差,最后被比下去,下不来台,弄得大家都尴尬。
索性还如找个借口推脱了去。
哪知,太姑奶奶显然不愿意。
他只得退而求其次,谨慎答道,“那就随我来吧,我院子里有棋盘和文房四宝。”
输了也只有他知道,不会让他多损面子。
宋祈安哪知他这么多想法,下棋和画画,可是他从小被父母培养出来的两大杀器。
穿书前在图书管,每次活动中,他都能凭借这两样,得到不少奖金。
当然还有领导的瞩目,同事的嫉妒。
他之所以提出来,就是想让家里人对他印象有所改观。
能够事事支持他,相信他。
而不是阻碍他,困住他。
“不,不,就在这,让祖母也开开眼,我孙儿要下棋、画画,可不是随时都有这好兴致的。”
两人顿住,还未开口,何老夫人冲屋外急忙喊道,“文书,你去把你主子常用的东西都搬来。”
何承熙的小厮文书,‘好咧’一声中,走的飞快。
何老夫人赧然笑,“这小猴崽子,我还想让他带你一件衣裳做样衣,马上端午节,也要换件新衣裳才是。
这小脾气太急性了些,他竟然没听完就走了。”
何承熙又要作揖,被何老夫人制止,“你别太客气,做件衣裳很正常,端午节,朝廷开的龙舟会,大家都要去看,难不成你想拂我那老头子的心意,一个个呆在院里看书?
听我的,莫太孤傲,还是合群些的好,府里的兄弟姐妹们,和你相处也能自在些不是?”
宋祈安缄默,只是眼神偶尔扫向坐在另一侧的何承熙。
这号人物,书里到底有没有交代?
可他凭感觉,这人刻意和宋家保持距离,好像不仅仅是因为孤傲。
总有些不太合理的地方。
若是真的不想和宋家有所勾扯,为何不一开始就不要住进宋家来。
现在倒有些既当又立的意味。
俗称,矫情。
他全然不知,自己的万人迷属性,已经在慢慢朝何承熙发送。
只要看到宋祈安的眼神,何承熙便觉得自己想要扑上去,和他勾连撕扯。
这不对劲,很不对劲。
他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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