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贺白蜚分道扬镳后,余目将更多的时间花在了侍奉佘方毕上,佘方毕一人独居在中峰的最高处,平日作伴的只有云彩和庭院内高挑粗壮的建木,第一次见面叫佘方毕的那句“天人”,倒一点不违和。
余目天不亮就开始爬山,从山中间爬到山顶统共要走一千零八十七层石阶,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从开始数到一千零八十七的气喘吁吁,到后来打扫奉茶走下山都游刃有余。
晨钟敲响时,余目会幼稚地与新栽种的菩提比高,可直到菩提树超过他,从凋零枯瘦长到叶茂枝繁,他都再没长高分毫,身形更是小巧纤细地像个布娃娃,他一直期望长成师尊那样的高挑成熟的男人,就算只有脸是成熟的也好,可脸颊消不下去的肉断绝了这种可能。
每当宗门介绍二师兄时,新来的弟子会做出惊异的表情,有甚者会啧啧称奇,说什么修仙者真是芳龄永驻。
终于有一日,佘方毕注意到他,问:“你在这做什么?”
余目急忙伏跪在地,“弟子希望能帮师尊做力所能及的事。”
师尊的衣摆用亮晶晶的白丝线绣了梅与鹤,垂在地仍保持洁净无瑕,是用了什么术法呢?
佘方毕手中的茶盏喀哒一下放在桌上,单手撑头,眉心微微有些起伏,虽然实在很难看出。耳侧的红线环绕在白皙的骨节,悬挂的泪滴状玉坠相击发出闷闷的声响,这么一看衣上的梅和鹤真符合师尊的气质。
“谁派你来的?谄媚讨好于修道一途不适用。”
余目低着头,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师尊,你会感到寂寞吗?”
“无聊。”佘方毕注视着手中把玩的茶盏。
“师尊,弟子总是会觉得寂寞,每当来到山顶,感受到师尊的存在,这份寂寞就消失了。”余目猛然抬头,语气不无苦涩和哽咽:“师尊您可能已经忘了我,我是您门下的二弟子——余目,弟子没什么天分,但求师尊给我一个陪伴在您身边的机会。”
“弟子告退。”怕听到佘方毕的拒绝,余目离开的仓促。
看着那道青色的小小身影离开,佘方毕冷冷地说了句:“投机取巧。”
不过……
佘方毕把玩着自己的长发,将发梢穿过红线又复原,唇角扬起一个带着恶意的弧度,他近乎着迷地想,如果这个叫余目的知道了命运的真实,还会这样尊敬他吗?虽然这样的蠢人发现真相很艰难,但也不是没有可能。
拔出高山上的雪莲,却发现根部早被冻得溃烂,而在那冷清悲悯的外表下,邪恶也已发臭发烂。佘方毕乐此不疲,他十分期待真相被余目发掘的那一天,那时余目的奔溃将成为他的养分。
那天起,余目发现见到师尊的次数变多了,有时甚至会让他奉茶、去找草药,师尊对炼丹很感兴趣,虽然老炸炉。
这样的师尊意外的可爱,余目被内心这个大不敬想法吓了一跳,师尊那样威严,怎可用可爱形容。
不过这些是不是意味着师尊有被他打动一点呢?
千万别误会,此打动非彼打动,余目对佘方毕可没半点非分之想,只是一种雏鸟情节,亦步亦趋的孺慕,他希望师尊能够看到自己,心中有自己的一席之地,他从不敢与贺白蜚比肩,他从未想过摘取天上明月,只要明月能高高的挂在空中,偶尔施舍一两滴光亮,他就心满意足。
余目就是这么容易被满足的一头小笨狗。
“我需要三年生的火焕竻。”某天,佘方毕甩下这句话,就离去了。
火焕竻,又叫阿黎树、纯阳草,看名字就知道,生长在酷热的极南,只有六洲中的赤洲产这种药草。和其他洲不同的是——赤洲很早就失去了它的本名,它更以魔洲出名。烈日与暴雨终年交替,从不停歇,使这块密林滋生不少魔物,少有百姓在此息居,但不少叛出宗门的魔道人士反得到休息,谣言流动,迁居来此的百姓更是寥寥无几,最后赤洲摇身一变,为魔教大本营,从此称作魔洲。采摘纯阳草至少要金丹以上修为,余目不过刚刚筑基,也只得硬着头皮踏上可能死去的寻药之途。
一路上总有人不远不近地跟随,可余目一转头,身后却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来人似乎对自己没有恶意,要怎么让他/她出来呢?余目绞尽脑汁,最后想出了一个笨笨的主意。
“哎呀,我跌倒了。”
余目故意一崴脚,为了真实性也不选个阴凉的地方,就这么曝露在炎炎烈日下,脸都被晒得发红,鼻尖挂满了汗珠。
等了好久,却也还不见人出来,余目被晒得头都发昏,摇摇晃晃撑地起身,却没注意到泥地上尖锐的小石块,脚下一滑,真结结实实地摔在地。薄薄的石片刀刃似的,深深嵌入手侧,血液顺着手腕流到袖子内。
“好疼!”
余目捧着手,疼得嘴角都开始抽搐,他本来就是不太耐疼的体质。
经典的一条贱命伴了个金贵的身体。
宗门里虽有定额的膏药配发,但余目平时磕磕碰碰也用了不少,再加上身份卑贱,几乎没什么钱买药,所以此行带的药对他来说都是珍贵的,要等性命攸关的时刻才能用。
“呜呜,”余目呜咽着,像头受伤的小狗,闭眼将石片从肉里拔出,眼泪顺着脸颊滴到伤口,盐分让伤口更加疼痛。
余目又生气,又觉得很闷热,魔洲虽炎热,但不时有烈风吹拂,吹到汗津津的身体,起到了很好的降温效果,不知为何巨树下格外的凉爽,或许是叶片肥厚的缘故吧。
余目晕乎乎的,竟干脆靠着这棵娑罗巨树睡过去,他在迷糊中自欺欺人:等睡醒伤口一定就痊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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