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是一片迷雾笼罩的黑暗,迷茫的孤魂和不甘的恶念在黑暗中穿梭,这是死亡的黑暗。
死亡是没有意识的,那里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混沌。
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久,漫长的寂静中,隐约传来低低的泣音。代表着生机的清透绿色渐渐从黑暗中生出,有朦胧轻盈的声音穿破黑暗:“你……活下来……”
……
一个路人提着包,步履匆匆往家赶。这条路上车来车往,行人很多。他心里暗自牢骚着上司麻烦,同事多嘴。不经意间抬头一瞥,看见了灯光不能照亮的地方,藏着一条小巷。
巷口有如张着嘴的安静巨兽,等待着吞吃下一个偶然路过的人。路人打了个寒颤,头也不回地急匆匆走了。
这是繁华都市的一条巷道。灯光照不进这条布满垃圾和尘土的小巷,罪恶与黑暗在其中滋生,只有身强力壮的成年男人和醉汉敢在深夜从这里穿过。
……
一个模样冷峻的年轻男人半蹲在小巷深处的墙边,将头埋进臂弯里,他的皮肤很白,嘴角有一颗并不显眼的小痣,漆黑发丝略长,稍微遮住眉眼,发尾垂落肩头。
季浮生叹口气,一脸怏怏不乐。他的眼尾微微下垂,是非常标准的狗狗眼,长相很无辜,笑起来时双眼微微眯起,又会让人觉得此人狡猾。不过现在季浮生脸上没有笑意,垂着眼,显得相当无助。
刚醒来时,季浮生就发现自己倒在这条黑暗冰冷的小巷里。他茫然地看着周围,全然陌生的景色。他记得自己已经死了,被人害的,不知道凶手,死得相当难看。
他摸摸自己的锁骨,那里有长长一道疤痕,从脖颈延伸到胸膛。伤口已经愈合,只留下狰狞疤痕,当时被砍中肩膀,多亏他的体质特殊,没有因为那伤死去,捡了条命回来,之后仍被人害死了。
很熟悉,这的确是他自己的身体。他确信自己是死了,当时那种情况,完全没有活下来的可能。
或许他是变成魂体了?虽说总是和异界打交道,成为魂体还是第一次,总之先试试魂体的基础技能穿墙术——季浮生起身往墙上撞去,然后拍在墙上,被撞了个后仰。
季浮生擦了下鼻子流出的血,血滴在地上,很快凝固了。显然,他是一个活人。
季浮生陷入了巨大的困惑之中。他生前,姑且这么说,他生前杀了不少人,直接或间接地造成了太多惨剧。他是个恶人,背负罪业,手上沾血,活该被背叛,死了简直是老天开眼。
但是,如果他有罪,请让十殿阎王审判他,让他下十八层地狱,让他去受那血池孽镜的刑。
如果他有罪,哪怕让法律惩罚他呢。季浮生郁闷地想,为什么如今他起死回生,发现自己躺在冬夜的巷子里,身上光着,连条内裤都没穿。
这样走出去,会被抓起来,关进监狱或者精神病院的。
倒不至于被冻死,法术还都记得,灵力也还在。季浮生试着运转功力,搓了个掌心火取暖。
但……他的灵力非常微弱。季浮生皱着眉,仔细探查了自己的灵脉,灵脉没有受损,只是运转困难,身体很虚弱,魂魄稍有些残缺,都可以养好,并不致命。他这情况,不像死而复生,倒像是大病初愈了。
季浮生又叹口气,站起身。容不得再怀疑现状,他要快些找件衣服。他侧耳听了下,夜已深,附近听不见人声,活动活动筋骨,脚下蹬墙借力,一跃而起,猛然攀住两米多高的墙壁边缘,攀爬着翻墙过去,跳到隔壁的居民楼地面。
关节有点僵硬,但身体很敏捷,功夫都在。季浮生抬头看着阳台衣架上挂着一排男装,终于松了口气。
片刻。
季浮生整整衣袖,这家院子的男主人喜爱宽松的衣物,虽然裤脚略短,但季浮生穿着还算合身。除了内裤有点小,走路卡裆。
他只拿走了几件足以蔽体的衣服,冬天虽冷,他用法术就可以御寒。但总不能白拿别人衣服……
季浮生咬破指尖,以血为墨,运转灵力,在那家人的院子后面画了一个镇宅符。这个院子邻近那条小巷,位置不算好,有了他的符咒庇佑,鬼怪不来侵扰,这家人会住的舒服些。他生前画几张符就收费数万,这个用上指尖血的镇宅符,算是报酬了吧。
再次翻过围墙,朝着巷外走去,季浮生收起掌心火。他的灵力比刚刚强了一点,应该是回生不久,灵力正在缓慢恢复。身体状况倒是和死前一样,魂魄残缺,灵力运转滞涩,发挥不出全部的力量。
他上辈子就是因为这个,被人暗算致死的。
魂魄会自行运转修复,就像人体的血液被抽出一部分还会再生,季浮生仗着技艺高超,抽了自己的一部分魂魄来做灯,也并没有当回事。他足够强,不出一个月就能恢复,这种程度的残缺只是小问题。
接着,他就在最虚弱的时候被人钻了空子。被下咒,与十三只妖邪缠斗,大概还被最亲近的人背叛等等。
季浮生并没有回忆往事的习惯,但被自己最亲近的人背叛还是相当难过,更何况他抽了自己的两魄,就是为了给那人做灯。
那个人……没了自己庇佑,不知道他现在死了没有。季浮生很想去问问那个人究竟怎么想。他自认对不起很多人,做了很多错事,但他绝没有亏欠那人半分。
要是他承认了一切都是他所做,那怎么办?季浮生思索着。杀了?又下不去手。让他把同伙交代出来,先干掉同伙,再同他问问清楚……
算了。
季浮生突然觉得没意思。理由也就那几个。要么为了权利利益力量,无所不用其极;要么是杀人报仇,再生出新的仇恨,再报仇。人死不能解脱,执念化为怨魂恶灵,仍要追寻**,放不下仇恨。
他很早就觉得没意思。普通人大概不这么过,但他出生环境不太正常,在他爹的“培养”下思想相当畸形,又身陷各种阴谋算计之中,失去了成为普通人的资格。后来摆脱了生父的控制,继承家业,他的姐姐和小妹,他要守护的人,却都早已死去了。好不容易捡了个小孩,想开始正常人的新生活,把他养大,又遭那小孩背叛,被人下咒害死。
这次死而复生,算是再活一辈子。他的前世没什么羁绊,干脆抛却从前,去查明是谁让自己复活,接着当个普通人。阴谋,背叛,如是种种,他实在很累了,前世一条命,权当自己看走了眼,白送给那个人。
可惜上辈子活了二十多年,一身本领,无数家业,成日里搞些阴谋算计,最后还是孤家寡人一个。死了这么久,想必也没人念着,说不定还会拍手称快。季浮生心中淌泪,表情更委屈了。
之前的家业还是扔了吧,本来就是老头的东西,他不需要……季浮生走出巷子,抬眼看着周围,还挺繁华的。他暗自寻思这是何处,一个戴眼镜的年轻男人神色慌张,经过季浮生时,正撞上他的肩膀。
“哎,看路。”季浮生道。
“抱,抱歉。”那路人低了下头表示歉意,又脚步虚浮,晃悠着离开了。
季浮生盯着那人离开的背影看了一会,快步跑上前叫住他:“喂,等一下。”
“我急着回去……”路人回头见是一个陌生男人,纳闷道:“怎么?”
季浮生单手插在口袋里,暗自掐着法诀,打量那个面容稚嫩的路人。
他用的是开眼的法术,能看到阴气,现在看的很清楚。所以要怎么跟他说?
要怎么告诉这个路人,他背上趴着一位年轻女性,长发凌乱黏在脸上,眼睛里的血顺着路人的衣领流进他的脖子?
路人一副无知无觉的样子,背上趴着个面带怨气的妖邪。
“呃,如果没事的话,我先走了。”路人道:“要去值夜班,医院离不了人的。”
“你是医生?”
“嗯。”那医生仔细看了看季浮生的脸,确认不是熟人:“你穿的太薄了点,现在看着没什么问题,以后会落下病的。回去记得加衣服。”
他说完转身要走,季浮生又叫住他:“等一下。”
这是个普遍意义上的好人,不知道为什么会招上这只妖邪。这是只执念很强的妖邪,她趴在这个医生背上,医生会倒大霉,严重的话,用不了半年就可能会死。
医生转过身,耐心地看着季浮生,似乎是想判断他有没有精神疾病,好把他送去警局找家人。
季浮生顶着医生那种看病人的目光,硬着头皮道:“你最近有没有治疗过一个年轻女人。”
“啊?”
季浮生看着医生的后背,描述道:“一个……挺年轻的长头发女孩。”女孩身上没有明显的致死伤,但有伤痕和淤青,而且太瘦了,可能被虐待过。
女鬼听见季浮生的声音,从医生背上抬起头,阴恻恻地盯着季浮生。
季浮生被这么一看,寒毛直竖,他现在实力没有恢复,根本无法强行解决这只妖邪,只能侧面打听,找找机会。
“我的患者基本都是长头发女孩……如果十五岁到五十岁之间都算女孩的话。”医生皱着眉,推了下眼镜,仍无法判断出这个大冬天穿单衣,疯言疯语的人是不是有精神疾病:“毕竟我是妇产科的医生。”
季浮生:“……那你最近有没有呼吸困难,精神不振,比较倒霉的情况?”
医生点点头,表示自己懂了:“年轻人,压力大很正常。”
“回去吧,你这种情况需要家人配合医生治疗,按时吃药,不用太担心,现在人精神紧张,压力都很大。”他撩起自己的刘海,露出无比光洁的额头和格外高的发际线:“你看,我脱发也很严重的。”
撩起刘海的瞬间,这个医生瞬间老了十多岁,看起来可靠了许多。但医生完全没有理解季浮生的意思。季浮生也撩起自己的刘海,让医生看他的发际线。他头发浓密,没有任何脱发和秃顶的倾向,不要把他当成什么压力太大半夜发疯的年轻人。
“……”医生扭头拔腿就走,季浮生紧随其后。
“我只是个刚工作没多久的妇产科医生我帮不了你了啊啊啊!”医生崩溃道。
“哎,医生,你再仔细想想,最近有没有做过噩梦,梦里一个女人要杀你!”季浮生很无奈。被行业外的人当骗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果然不是做好事的料,偶尔发发善心,想帮人一把都费劲。
医生渐渐停住脚步:“确实有,这样可以了吗?”
“你正在被妖怪缠着。”季浮生松口气,解释道。
“哦,大师,我没带钱。”医生冷漠道。
“……”言至于此,季浮生再无话可说。医生运气不好,只能被她缠着了。季浮生深吸一口气,扭头就走。
“哎。”医生在后面叫住他:“大师,下次出来骗……算命,记得穿厚点。冻出问题,就得不偿失了。”
医生终于走了,季浮生在原地绕了两三圈,还是不远不近跟在医生后面。
何必多管闲事。他这样想着,一路跟到了某妇产医院。
季浮生站在医院的大楼外,看着医生匆匆进了电梯,他顺势蹲在大楼门口,打量医院的风水。医院常年接触死者,阴气很重,阴影里某些混沌的恶意不断蠕动。
季浮生仔细看了几眼楼内,被门厅上挂着的滚动时间表吸引了目光。他看了好一会,惊疑不定想:“我已经死了五年了?”
难怪周围景色都很奇怪,他还以为是大城市,挺繁华。原来已经五年了。
季浮生顺着看医院的楼层,看见住院部三楼,某个房间的灯不住闪动。
季浮生掐起法决,开眼再看,发现是一个披头散发,穿着病号服的女人,倒挂着趴在天花板上爬行,身体不时挡住了房间的灯光。
季浮生:“……”
怎么搞的,这里阴气太重了吧?
在外面看着就能感觉到里面环境恶劣,可这也太恶劣了点!简直是把周围阴气全吸引过来了,谁设计的楼,看着气派,一点用处都没有!
季浮生叹口气,收了开眼的术法,没再管那个在天花板上乱爬的女人。现在大家都不太在乎风水气场,一般出不了什么问题。在这种阴气重的地方工作久了,也就心情差点,会稍微影响健康,但上班都这样,就没什么所谓了。
季浮生想到之前同行劝设计师修改方案的话术:从心理学的角度讲,这种楼采光不好,长期坐办公室的人晒不到太阳,会影响身体和精神状况......
或许他可以去读点医学和心理方面的书,以后说话从这方面入手,不容易被当成骗子。
一缕微弱的恶意从楼内的阴影处投向季浮生,季浮生收回目光,挑眉看向那里的阴影,他猜这时候再开眼去看,一定能看到不少妖邪之物。
放在以前,这种地方根本入不了他眼,一点残念,几只妖邪,抬手就能除掉。可现在他灵力微弱,魂魄残缺,防御型术法都使不出来,这时候进去,很容易被侵染,大病一场还算好,碰到攻击性强的怨魂,命都会丢掉。这时候进去无异于找死。
普通人进了医院不会有事,他们三魂七魄完整,即使体内没有灵气,也无需畏惧妖邪。魂魄残缺的,大多在婴儿时期就会得各种疾病,早早死去。缺了两魄,还能健康长大的,季浮生至今也只见过一个。
……季浮生抛开这让人不快的念头,打量起周围。
夜间的医院并不太平,门诊大楼人进人出,都绷着脸,脚步匆匆,不时能听见救护车鸣笛,刺耳的声音穿破寂静冬夜。疾病与死亡平等地笼罩在所有人头顶,这家妇产医院同时也迎接新生。
季浮生大脑放空,就这样看了好一会。生有生的去处,死有死的归宿,可他没死成,不知为何活过来,也不知要去做什么。身体状况很不好,他对现状也一无所知,要紧事排了一堆,他却跟着个陌生人到这种地方。那医生再倒霉,他目前也管不了。季浮生拍拍裤子上的灰,站起身。
一个年轻男人站在不远处,楼道角落里抽烟,不时打量季浮生,已经看了好一会。季浮生心知自己举止怪异,加上穿着单薄——那户人家晾衣架上没有冬衣,倒挂着几件秋装。他当时没得挑,现在只能承受异样的眼光。
快些恢复状态,再去赚点钱,季浮生心想,从头再来罢,权当体验不同的人生。
四下无人,幸运儿,就从你开始吧。季浮生朝一直盯着他的男人走去,男人捏着烟,看季浮生走近。这人看上去精神不太正常,男人想着,就听季浮生道:“你女朋友死了多久?”
男人一愣,接着怒骂:“滚你娘的,神经病,我媳妇活的好好的……”
“没说你老婆,我是说,你女友,曾经的。”季浮生看着年轻男人,眼瞳中涌出暗色,背对着灯光,眼睛纯黑,带着点非人的诡异感。
年轻男人咽了口唾沫,又惊又怒,只将季浮生认作疯子,本能忽略了那种怪异感。
季浮生天眼已开,能看见年轻男人身边跟着个爬行的胎儿,另有个女孩跟在男人身后,胎儿的脐带从女孩腿间垂下,女孩**的,黑色长发散乱,如同水藻,皮肤苍白,很明显是溺死的。女孩的怨念并不强烈,但魂体还算完整,估计是这几年的事。
“让女朋友怀孕,又抛弃了她?”季浮生面上带笑,眼神冷漠:“前女友跳河死掉,才过几年你就结了婚?两条人命,你一点都没放在心上啊。”
男人的烟掉在地上,燃着的烟头在地上忽明忽灭。他表情恐惧,连声否认:“我,我没有!她自己跳的!我已经跟她分手了!”
“对,你没有,你只是跟她分手,她自己承受不了压力跳河的。法院没法判罪,你赔些钱,就算了事?”季浮生笑容更深了些:“你开始了新生活,完全没受影响吧,杀人偿命,你害死了人,倒是过得好好的。”
“我,我没杀她!”男人表情变得狠毒愤怒:“我有自己的生活,是她自己心理脆弱,分个手而已,至于去死吗!害得我受连累,工作都辞了……你哪来的疯子,再不滚开我报警了!”
“唔。”季浮生不笑了。
男人盯着季浮生。可能是光线原因,这个人的眼瞳几乎纯黑,表情冷漠,看他的眼神像在看死人,长相帅气过了头,反而平添怪异,让人感觉不适。男人后知后觉意识到恐怖,他完全不认识这个人,这人从哪里打听到的细节?他的案子早就判完了,谁会查他一个平头百姓?他最近惹到谁了……
胡思乱想间,男人的腿开始簌簌发抖,恐惧中,他听见季浮生对着空气,轻声说:“这样烂人一个,你也看到了,他完全不后悔。你跟着他,找不到机会复仇的,这样久了,你会失去神智,归入混沌,变成只有恶意的怪物。”
“姑娘,何必呢?”季浮生道:“不如跟着我吧,攒够了功德,也好往生。”
季浮生现在太弱,没有自保能力。但他是个灵师。
天地间灵力循环往复,人天生有灵。然而人有杂念,执着于某事,有时死后魂魄不会直接归于天地,灵力不消散。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阴炽,众生皆苦,执念不散,固定了魂魄,形成妖邪。
寻常人并不知道妖邪的存在,这东西有专人处理,处理妖邪的奇人自古流传至今,人们会称他们为,驱邪师。
驱邪师本领不同,各有派系,对妖邪的态度也不一样。斩鬼人主张暴力推平,渡厄师要普度众生,灵师利用妖邪的力量,对付更恶的妖邪。以前,不同派系的人关系说不上好,就季浮生所知,晚清那会还有人甚至会因为派系问题互相争斗残杀。现在有些派系的关系也相当不好,办事都避开对方。不过季浮生觉得殊途同归,都是为了除去妖邪而已。
上一世,季浮生是个灵师。强大的妖邪拥有神智,可以交流,灵师与它们订下契约,它们可以为灵师所用。以前灵师名声很差,还有个更难听的名字,鬼师。
由于习惯,加上一直与妖邪相处,很多鬼师道德观念淡薄,会为了获得妖邪主动作恶,或驱使妖邪满足私欲,强迫妖邪吞吃怨念,培养更强大的妖邪。鬼师为了除掉妖邪,有时会造成比妖邪更大的麻烦,从前道上一直把鬼师当反派看,后来鬼师更名灵师,行事作风收敛不少,才不至于人人喊打。可惜,季浮生是被众人恐惧厌弃的那一类。
季浮生看向溺死的女孩。这个女孩,有一点神智,不算太强,应该是怨魂。
在灵界,妖邪也有分级。最常见的就是些残念,混沌体。大多数妖邪只是混沌体,充满恶念,渴求生气,想将活人一起拖进死地,没有太强大的力量,只会藏在阴冷黑暗处,侵蚀生魂。
怨魂的等级比混沌体高,能力也比混沌体强上不少,留有生前的执念,勉强能交流,但大多有奇怪的逻辑。换句话说,就是单纯好骗。
跟着医生的那个女鬼,季浮生搞不定她。可她执念再强,怨念再大,也只是强大的怨魂。
再往上就是恶灵,恶灵已经是相当难对付的妖邪,普通人,怨念再大,死后也成不了恶灵,需得灵力极强,颇有天赋的魂体,含着巨大怨气愤恨死去,困在古战场,万人坑,乱葬岗,或者极阴之地,徘徊几十、上百年,才能成为恶灵。
可笑的是,即使条件这么苛刻,也有不少恶灵存在于世。
恶灵之上是凶煞,季浮生上辈子还算见多识广,普通灵师一辈子见过的妖邪,也未必有他收服过的多。即便如此,季浮生也只收服过两只红衣凶煞。他有两只凶煞的消息传出之后,季浮生的名字越发被人恐惧,驱邪师界对他恨极怕极,哪怕他并没有拿那只凶煞做什么恶事。
匹夫无罪。但他来自季家,弑父,杀了季家不少人,害得那些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母亲和同父异母的姐妹之死都算在他头上,再加上他强大怪异,拥有两只凶煞……不怪别人恨他,他拿的可是标准反派剧本。
凶煞之上是厄难。季浮生活了一辈子,只见过一次厄难级别的妖邪。光是想想,他就浑身颤栗,不是害怕,是激动。
在他这一类灵师眼中,可怖的妖邪代表无法抗拒的强大力量,如果能收服那只厄难级别的厉鬼,他从此可以在驱邪师界横着走,不会再有不长眼的人,自诩正义,来找他麻烦。甚至可以在驱邪师历史上留下美名,呃,恶名,传奇灵师,恶人头目季浮生,和他的厄难战无不胜的故事……
厄难之上,理论讲,是邪神。
据说上古时代,邪神曾经降世,后来被驱邪师镇压,驱邪师为此付出了无比惨痛的代价,甚至一度断代,有能力的驱邪师都死在了那场镇压战役中。不过只是传说而已,没有人真的见过邪神。因此当世最凶险的妖邪,应该是厄难。
上一世,季浮生死前已将他收服的妖邪悉数送去往生,如今一穷二白,碰到个还算不错的怨魂,自然想要收服。
“姑娘,跟着我罢,如果你想,我可以帮你杀了他。”季浮生复又露出笑意,语气温和道。
溺死女鬼歪了下头,仍然安静地站在男人身边,似乎没受到影响。刺激不够?还是她根本没能理解话中的意思?几乎没有神智了?季浮生抿起嘴,眼睛垂下来,明明在计划着杀人养鬼,却显得很无辜。
“你,你再不走,我喊人来了!”男人终于忍不住了。在他眼里,这个陌生人突然靠近,说了些自己的**,接着就开始和空气交流,演的跟真的一样,怕不是从哪跑出来的疯子。
季浮生叹口气,看向男人:“安静。没人教过你礼貌?”
男人退后一步,张口欲骂,喉舌却像被胶水黏住,无法发声。他露出恐惧的神情,扭头要跑,被自己绊了一跤,摔倒在地。
季浮生蹲下来,面对男人,按着他的肩:“别动。”
男人几度张嘴,想要喊人,都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对着季浮生那双眼瞳纯黑,非人感极强的眼睛,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碰上了某种诡异的存在,眼泪和鼻涕一并流出,恐惧地浑身发抖。
禁言术,很简单的咒法,起效时间三分钟左右,他现在灵力微弱,吓唬一个普通人倒是够用。
“……别紧张,我问,你点头或者摇头,不要试图骗我,小心没命。”季浮生不着痕迹地松开按着男人的手,避开他的鼻涕,身体退远了些。
男人不住点头,听见季浮生问:“你前女友,是在这两年内自杀死去。”
溺死的女孩怨气不强,也就是说,她没有太大执念固定魂魄。但她魂魄完整,那就说明她刚死没两年。
见男人点头,季浮生接着问:“你害死的她?”
男人开始剧烈摇头,表情狰狞不似作假。季浮生看向那溺死的女孩,胎儿连着脐带,缠在她腿间。
那胎儿看上去只有五个月,很小一点,让季浮生想起几个月的幼猫,没有神智,只会跟着母亲。季浮生最后道:“你和她分手前,知道她怀孕了吧?”
男人迟疑了,他又想辩解,但说不出话。
“我懂,我懂……‘我给了她钱,让她打掉,我只是跟她谈恋爱,没想到她那么当真,我有我的生活,不能跟她一起’……或许还有些别的细节,最终压垮了她。你没想害死她,但你其实很清楚她会受到怎样的伤害,你不想负责,对吗?”
男人脸涨红了,因为愤怒。季浮生总觉得这种人的大脑和情绪都很单一,明明刚才还很恐惧,这时就因为被戳破事实,恼羞成怒了。他不会还觉得,他是个好人吧?
“才不到两年,女友刚死,就跟另一个姑娘结了婚,还有了孩子,她知道你之前的事吗?如果我告诉她,你说她会不会恨你?”季浮生笑意更深。他开始觉得愉快,气氛烘托到这地步,总算能收到成果了。
男人的眼神惊恐而愤怒,带着恨意。他家里花了不少钱,才让他开始新的生活。又不是他的错,那女人精神脆弱,自己跳河死了不算,还连累他受苦,家里给找的工作都丢了,好不容易开始新生活,老婆给他怀了个儿子,这人凭什么一副讨债的模样,好像他干了错事,他才是受害者!
“杀人偿命,可你现在过得很好啊。人要懂得愧疚,我把这件事……公布给你的妻子,朋友,同事,如何?”
男人攥紧了拳。愤怒让肾上腺素急剧分泌,恐惧褪去,血液冲上大脑。他要抽这人几耳光,把他的头砸在地上,这个人肯定是个疯子……
“恨我吗?”季浮生道:“想不想杀我?”他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男人,声音变得冰冷,带着不可抗拒的命令意味:“点头,或者摇头。”
男人下意识点了点头。
“不错。”季浮生长舒一口气,露出满意的笑容:“记住这份恐惧。”他抬手按在男人额心,引动灵力,施下术法。
“睡十分钟,再睁眼,你就只是做了场梦。”
最基础的遗忘术,将某段记忆封进潜意识中,大多数驱邪师都做过类似法术的抗性培训,一般只对普通人有效。
驱邪师自古以来,都隐秘行事,大家默认不在普通人面前施展法术,如果做事不谨慎,被外人察觉,也可以用遗忘术处理现场。
男人昏了过去,栽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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