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雪亭不能留了,站在应家夫妇面前,应宝儿面无表情地想。
顾师兄从来没有对他那么凶过,都怪他,都怪他!明明只是个卑贱的凡人,为什么要出现在顾师兄面前!
想到这,应宝儿缓缓地笑笑,对付这么一个人,他甚至不用自己动手。
“宝儿,他毕竟是你哥哥,这么做有点不好吧……”
小屋紧闭门窗,应宝儿用了张符,将周围隔绝开来,保证不会让人听到他们的对话。
他瞥了瞥面露犹豫的应娘子,没说话,看向他爹。
应老三接到儿子的眼神,一下子就急了,把应娘子拽到一边低吼,“有什么不好的!”
“你看看他那张脸,跟鬼一样,宝儿是要做仙师的人,等以后到了宗门里,你想让别人知道他有个妖怪一样的哥哥吗?!”
他语气斩钉截铁,带着点懊悔莫及的痛恨,“要我说,当年就不应该把他捡回来,顺着河漂到哪去都好!”
“应老三你什么意思!”
一听这话,应娘子也急了,“当时是我一个人同意捡孩子的吗?!更何况,那孩子好歹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这个做娘的,难道还能亲手送他去死?!”
听到死这个字,应家人齐齐色变。
“娘!”应宝儿忽然开口,面上带着的悲悯天人的感觉,柔声细语,“什么死不死的,那是我哥哥!”
“只是……”
他细细地说了想要把他们二人接到玄清宗下镇子去的意思,仙宗管辖的地方,种的都是灵米仙草,再怎么样也比三郡城好。
“我们走了,哥哥一个人留在这未免也有些太可怜。”
应宝儿眼里闪着奇异的光彩,“不如找个没孩子的人家,把他送去,相信他们会对哥哥好的。”
就算是没孩子的人家,也不会真捡个这么大的孩子当儿子养。愿意要的,八成是图着应雪亭这小子能干,捡回家去多了个劳力,哪里会好好养。
应老三对这话不知可否,满心思都是儿子说要接他去享福的话,激动得满面红光。
“我还是觉得不妥……”应娘子来回走了两步,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转身拽住丈夫的手。
“相公,你还记得不,城里蒋家之前来人说了个事,就是他家三公子想要纳小雪作妾的那事!”
“那蒋三公子虽然人糊涂了一点,又不知道怎么看上了小雪,但蒋家家大业大,也算是个好去处!”
应娘子越说越兴奋,面上止不住的笑意,这样一来,他们走了,小雪也算是有了去处。
蒋三公子?应宝儿仔细想了想,却没什么印象。
他被娇宠着长这么大,一路顺风顺水的,这些个龌龊货色一概是不许出现在面前的。
只依稀听说这蒋三公子男女不忌,又有些奇特的爱好,下手狠辣,逼得蒋家给他抬了百八十房小妾,只盼他少出去惹事,也算是三郡城里的笑柄。
管他呢,应宝儿点点头,算是应下了应娘子说的话。
青衣妇人面上止不住的笑意,“那等小雪走了,我就去喊人来瞧瞧。”
“对了,”她开了匣子取出一块金元宝,半响又放了回去,拿了个小的银条,有些肉疼地开口,“这就当我这个做娘的给小雪陪的嫁妆了,你们可不许有意见。”
…………
后院里,宴十方坐在床沿上,将他们的话尽收耳内。
“怎么会有这种人?!”
六六也听到了应家几人的安排,有些愤懑不平,“这么一家子人靠应雪亭又打黑拳又扛沙袋的养活了,房子都越修越大,还好意思把人卖了!”
别人不知道但瞒不住它,原著里可是写了,那蒋家三公子是个变态,就好折磨人,叫得越惨烈他越爽,院子里埋的尸体都快有百十来具了!
若是没有他们,应雪亭落到他手里,能有什么好……难怪原著后面,这人疯成这样,搁谁谁不疯啊!
六六打了个寒战,忧心地凑到宴十方身边,“宿主怎么办啊……那蒋家老祖可是金丹期修士,虽然不高,但也不是现在的应雪亭能对付得了的。”
虽然不知道宴十方神魂力量为什么这么强大,但是都成个魂了,再强也有限度啊。
而且……六六隐隐约约地觉得,宴十方或许是受到了什么限制,还是有什么不得不保留力量的缘由。
若非关系到应雪亭,他就是气得冒烟了,也很少出手,出手了也是能省则省。
“怕什么,”宴十方松开和应雪亭十指相握的手,那人睡梦中许是察觉到了什么,指尖动了动,他就从善如流地握回去了。
都说十指连心,他们这样十指相扣,算不算是心心相印了呢。
“就是到了蒋家,我也能保他全头全尾的出来,”宴十方神色淡淡,“而且,这也是个好机会……应家这两口子,不能留了。 ”
“你要杀他们?!宿主你真的清醒吗,你杀的人,天道可是会算在应雪亭头上的!”六六有些惊诧,急得上下飞了飞。
“哪怕没有生恩,但应雪亭毕竟叫了一声娘吃了一口饭,也是承了养恩,杀父杀母,犯六杀之罪,日后都不要用修真界动手,天道不得劈死他啊!”
“我不杀他们,他们就要先动手了。”
宴十方笑了笑,说不出的讥讽意味,“更何况,血债也是债,背上债了,应雪亭和这世间的联系反倒更深一些。”
“…………”
宿主又在说些它听不懂的话了,别的系统带宿主也是像它这样吗?
六六颇感心累,蔫焉地趴回宴十方肩上不说话了。
它不说话,宴十方也不说,只默默地看着睡着的应雪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小屋里安安静静,阳光透过窗纸落在地上,空气里飞舞着细小的尘埃。
等到午时的时候,顾琮玠突然出现在了应家门口,应宝儿接到传讯,急匆匆地跑出来,就见他站在一众弟子面前,沉着脸交代些什么。
“师弟,”看见他,顾琮玠点了点头,“你还有事吗,我们该回宗门了。”
“这么快?”应宝儿一愣,“师兄你要的东西,拿到了吗?”
顾琮玠面色一黑,昨晚他不死心,又查探了半宿,依旧没查出来到底是何方大能来了三郡城。
等到接到了元止仙人的传讯,他才不甘心地接受了事实。
“没,”顾琮玠缓缓吐出口气,“先回宗门吧,到了宗里有师傅为你护法,我也能出来再找找。”
天下之大,又不是只有这么一瓶乾坤玉液了,更何况突破也并非要震元丹不可,多在九州历练,指不定什么时候机缘到了,便成了。
“嗯。”见他似乎心有不虞,应宝儿没有多问,他转身朝急匆匆跑出来的应家夫妇庄重地行了个大礼。
“爹,娘,等我到玄清宗安顿好了,就派人来接你们过去。”
“去吧。”应娘子泪眼汪汪,在三郡城百姓震撼的目光里,顾琮玠取出个飞舟,巴掌大的法器遇风则长,浮在半空。
雕梁画柱,彩旗飘飘,碧蓝天穹下飞舟上的三层小楼在云雾间若隐若现。
顾琮玠一手揽过应宝儿飞身而上,其余弟子各施法门,绚烂的光彩一时间照得半边天色都缤纷起来。
“宝儿!”应娘子潸然泪下,一旁三郡城的百姓们乌压压地跪成了一片,声震天地,“恭送仙师大人!!!”
顾琮玠不语,眨眼间,仙舟便消失在了天际。
“起来吧。”应老三搀扶住妻子,眼里也闪着泪光,“宝儿此去是去过好日子的,再等两天,咱们也要去过好日子了。”
“有这么一个儿子,真是我应老三这辈子的骄傲!”
“嗯。”应娘子擦了擦眼泪,夫妻俩对视一眼,在周围百姓艳羡的目光里齐齐笑开。
…………
应雪亭醒的时候,正好是飞舟离开的那刹。
他瞥了眼,没多看,听见宴十方在脑海里懒洋洋地叫饿。
“啊?”
应雪亭震惊地瞪大眼睛,那抹绿意在阳光底下闪烁,像是两颗名贵的宝石。他有点匪夷所思地问,“哥哥,早上不是才吃了馄饨吗?”
“你都说了是早上,”宴十方理直气壮地回他,“你看看这都什么时辰了,我不管,我一天要吃三顿饭!”
一天三顿饭,这对应雪亭是件相当匪夷所思的事情,毕竟搁他以前那状况,三天能吃一顿饱饭都不错了。
不过宴十方想吃,他也没多犹豫,跑到前院里探头一看,只有应老三敞着衣服躺在院子里抽旱烟,应娘子不见了身影。
应老三一贯不待见他,除了喊人干活绝不多说一句话,应雪亭也没给自己找不痛快,把钱袋子和玉瓶装好,翻墙跑出去了。
宴十方这次要求更高了,根本看不上街边的小馄饨,他指挥着应雪亭左拐右拐,来到西城的一家大酒楼前面。
西城住的都是些高门望族,豪贾大商,应家眼下虽然飞黄腾达了,但还是住在东城,两边人甚少来往。
是以,西城人也只知道东边有个面生红纹,眸色碧绿的怪人,倒也未曾见过。
宴十方的那件法衣功能众多,来到东边以后,应雪亭以一堆子宴十方爱听的话为代价,请他出手遮掩了眸色。
再戴个面纱,他看上去就是一个活脱脱的小少爷。
酒楼的小二眼尖,一眼就看出来应雪亭身上那件看似寻常的衣服不是凡品,恭敬地给他请到了二楼的包间里去。
——鸳鸯五珍脍
“鸳鸯五珍脍。”
——四宝烧鲈鱼
“四宝烧鲈鱼。”
宴十方说一个,应雪亭就点一个,等到小二写了满满一页纸以后才停下。
不一会,琳琅满目的菜色就流水一样上了上来,应雪亭孤零零地坐在一旁,看着满桌子的菜,哑口无言。
真的吃得完吗……
店小二训练有素,对他这种一个人吃一桌子的行为视若不见,微笑着添了茶就下去了。等到包厢的大门关上,应雪亭取了面条,一咬牙拿起筷子开始吃。
“没事,”宴十方笑着逗他,“吃不完也没事,哥哥有钱养你。”
“不行,”应雪亭嚼吧嚼吧咽了下去,第一次有这种甜蜜的烦恼,“吃不完好浪费的。”
两人一人一句地聊半天,应雪亭全心全意地应付宴十方时不时来一句的调笑话,等到筷子一空他惊讶地抬起头。
满桌子菜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一个人吃完了。
“…………”
筷子啪嗒一声掉在桌上,应雪亭缓缓地张大了嘴。
他低头看去,吃了那么多,小腹依旧是平坦一片,半点不觉得撑的慌。
“不怕不怕啊,”宴十方声音里压不住的笑意,“能吃是福,能吃是福。”
“…………”
结完帐以后,应雪亭垂头丧气地出了酒楼。
他是不是病了,还是说分化以后人真能吃这么多,照他这个吃法,剩下那点银子怕是吃不了多久。
应雪亭有些担忧地算了算,宴十方喜欢吃好的,看他那气度那架势,没出意外前估计也是养尊处优的主。
人都这样了还要听从吩咐,千里迢迢跑过来陪伴他照顾他,等等,那个意外不会是来找他的路上出的吧……
虽然只有些模糊的记忆,但应雪亭觉得,记忆里那个风华绝代的女子,应该做不出来逼迫一个魂给他打工的事来。
想得越多,应雪亭的良心就越受谴责,他站在路上握紧了拳,决心给自己找点活干。
一定要让宴十方吃上他想吃的东西!
能干什么呢……应雪亭想得出神,夕阳照在身上暖融融的,他不知不觉地回到了应家院子里。
“你这孩子跑哪去了?”应娘子焦急的唤声传过来,一起的还有个全然陌生的声音。
“这就是你说的那人?”
“蒋管家你看,”应娘子急匆匆地跑过来,把他拽到一个中年男人面前,“这就是家里的大儿子,应雪亭,今年十八,踏实能干的很呢!”
“长的也不错,”蒋管事仔细打量他两眼,嘴角慢慢咧开,“是少爷会喜欢的,不错,值五两银子。”
“长的不错?”
应娘子狐疑地转过头,除了喊人去厨房帮忙的那天早上,应娘子忙里忙外的,都没见着应雪亭。
她一眼就惊了,夕阳西落,橘红色的光照在应雪亭脸上,将淡淡的红纹遮掩,少年骨相极优,唇红肤白,只是简简单单地站在那,都让人难以移开视线。
“小雪!”应娘子不可置信地喊,拽住他胳膊,“你的脸怎么变成这样了!”
“你把我卖了?!”
一向温顺沉默的应雪亭却猛地甩开她的手,声音尖锐得像濒死的小兽,应娘子一惊,就见应雪亭绿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满脸的不可置信。
他声音一直在抖,连呼吸都不敢太过用力,好像这简简单单的动作都能让人心如刀割,血流满地,“娘,你把我卖了?!”
被那双眼睛看着,应娘子心底一慌,整个人都无措起来。
她手忙脚乱地拉住应雪亭的手,把一根银条塞他手里,语气飞快,“你别听他胡说!什么卖不卖的,我是你娘,还能害你不成!”
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说这话的时候,为着心虚,语速有多快。
应雪亭看见妇人那张熟悉的,他一度十分仰慕的脸上带着他从来没见过的小心翼翼,嘴里吐出来的话却像刀一样戳得他浑身发疼。
“你看,这根银条是娘给你的嫁妆,足足十两呢,蒋家家大业大的,蒋三公子也是好人,你过去了虽是个小妾,那也是过好日子的!”
“你弟弟说要接爹娘过去,你去了蒋家,娘也就放心了。”
“小雪,”她小心翼翼地说,带着自己都没觉察的的期盼和祈求,“你是个乖孩子,会让娘放心的吧……”
蒋管家带着几个打手,好以以暇地看着这出大戏,应娘子有些无措,应雪亭看着她,却突然笑了出来。
“呵……”
他笑得那么好看,足以让在场诸人都呼吸一滞,只是笑着笑着,那夕阳好像成了刀,扎得瘦削身体上到处都是窟窿,咕噜咕噜地往外冒着血。
“娘,你把我卖了。”
应雪亭慢慢地说,声似泣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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