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道友,”顾琮玠脸上难得没有笑容,“我是玄清宗首席弟子顾琮玠,这玉瓶里的乾坤玉液对我有大用,若是道友愿意割爱,在下愿百倍赔偿。”
不愧是首席弟子,就是财大气粗,一百个极品灵石也说拿就拿。
应雪亭神色冷淡,“做生意讲的是先来后到你情我愿,这东西对我也有用,劳驾道友让步。”
他嘴上说着劳驾,可听起来和滚没多少区别。
顾琮玠神色变幻,深吸一口气上前欲拦,“等等!”
“等什么等?”一旁的摊主突然冷笑一声,“老夫把东西卖给了这位小友,离了这你们爱打爱抢都行,可万没有当着我面干的道理。”
他干净利落地把兜帽一摘,露出一张老态龙钟的面孔,一双眼睛却极为锐利,棕色的眼瞳转动,好似一颗上佳的菩提子。
“菩提老祖——”有人认出来这张脸,拽着身旁两人齐齐后退半步,戒备又有些好奇地看着这场面。
菩提老祖也算是九州鼎鼎有名的一号人物了,他这人性情阴阳不定,做事极端又只随心意,从不讲究修真界那些约定成俗的规矩,也不给任何人面子。
这性格极其讨人厌烦,若不是他乃合体期的大能,早被人剁了。
顾琮玠见他这般作态,心底也是一阵犯苦。
乾坤玉液出自一个早已经关闭的秘境,有拓宽经脉之效,是炼制一品震灵丹的主要材料。
他卡在元婴大圆满已有数年,一直不得突破。
玄清宗宗主元止仙人请了丹宗的长老出手为他炼制震灵丹,若是能成,说不定能冲一冲出窍。
到时候百岁的出窍期,足以登临九州天骄榜榜首。
可宗门寻遍九州,却怎么也找不到这乾坤玉液,花了大力气找了卦师占算,指向了明日三郡城的寰宇黑市。
谁曾想还未到时间,寰宇黑市就已经开市了,等顾琮玠得到消息赶来,已经晚了一步。
再一看似乎打定主意要插手这事的菩提老祖,顾琮玠眉头紧皱,不由得苦笑一声。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简直像是天意要他不得所求一般。
“怎么,”见他脚下扎根一样站在那,菩提老祖冷笑一声,“玄清宗好歹自诩第一仙宗,就教了你夺人所好的强盗行径?”
“老祖言重,”顾琮玠一咬牙,浑身气势外放,屈指拔剑,“修仙本是强者为尊,鹿死谁手各凭本事,交易既然已经完成,那便是我与这位道友之间的事。”
“若是老祖有何异议,不妨日后与尊师一论。”
“好一个仙门首席弟子!”
菩提老祖冷然一呵,“你以为你提到你师傅我就怕你了,今日站在这的是你这个元婴小儿,可不是你师傅!”
话音一落,他不再掩饰修为,合体后期的凌然气势顿时炸开,围观的修士察觉不妙想跑,却已来不及。
在那凌厉的气场之下,众人皆被一把掀翻,朝后砸去。
说来他们也是遭受了无妄之灾,可菩提老祖混不吝的名声传遍九州,自然不会在意这点。
顾琮玠浑身亮起阵法,顶住了菩提老祖的压迫,他手持阵盘站在那,难掩震惊地看着对面始终遮掩着身形的黑袍人。
对方竟然也顶住了合体期大能的压迫?!
应雪亭冷眼看着顾琮玠面上的惊色,众人看不见的地方,宴十方嘴角含笑,一掌搭在他肩膀之上。
菩提老祖凌厉的气势在距离他半尺的地方,便春风化雨般消融了。
“瞧瞧他那吃了屎一样的表情,真是让人心情愉悦——”虚空中宴十方眉眼舒展,面上带着幸灾乐祸的笑意。
应雪亭瞥了他一眼,有些好笑。
见状,菩提老祖也收了阵仗,好以整暇地看过来,哈哈大笑,“老夫难得发了善心,没想到竟是多事了。”
能在他的气场里不动如山的,不是修为高深,便是家底丰厚,无论怎么样,都不是顾琮玠能轻易动得了的 。
“如何,顾小子,”菩提老祖笑哈哈地看向顾琮玠,阵法还在运转,发出耀眼的金光,可就是这样,也挡不住他面上的黑青。
“如今这鹿,到底是死在谁手上啊?”话音落下,他退后半步,将街道中央让给对峙的两人。
“先前我好言相劝,道友却置之不理。”
应雪亭上前一步,看不清兜帽下的神情,顾琮玠却感觉到一道冷厉的目光直直地落在他身上,“那我就只有先礼后兵了。”
噗嗤!
话音一落,远远观战的众人立马打起精神,可无人觉察到他到底是如何出手的,只见满天血雾弥散,顾琮玠护身阵法未破,嘴里却喷出一口血来。
“咳,咳咳——”
“神识攻击,”他踉跄着退后两步,倚靠在毯子上,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前方,“你是何人?!”
那黑袍人不语,手持玉瓶,冷淡地从他身前路过,踏出牌坊,波光一闪,消失在了长街之上。
几颗丹药下肚,顾琮玠才稳住呼吸,可识海深处,依旧惊涛骇浪未曾平息。
“这到底是何方大能?”
菩提老祖也看出了他的伤势,眉心紧皱,“竟然破了元止仙人设下的禁令,伤到这小子的识海去了!”
这般神识攻击的手段,对方的灵魂强度,难道比化神还高?!
…………
出了黑市,黑袍消失,应雪亭动作飞快地把白袍往身上一披,侧身闪进暗处。
不知道布阵者是个什么样的恶趣味,寰宇黑市入口不一,出口却都在一处,他方才离开,空气中波光一闪,又出现出了几道身影。
这些人显然都是常客了,熟悉地给自己施上遮掩的法术,一言不发地飞快离开的原地。
有了灵石,宴十方心思一动,流光一样的法衣便飞快地变换形态,成了一件简洁朴素的黑袍,应雪亭穿在身上,刚好合身。
“哥哥,我们现在去哪?”应雪亭问。
宴十方有些无奈地点点他脑袋,“哪都不去,去找点东西吃了睡觉。”
东奔西跑了大半个晚上,月亮都要挂到树梢头去了。
他这么一说,应雪亭才感觉到迟来的饥饿与困顿,四处打量一下,出口离应家小院并不算太远,不远处,有家馄饨铺子已经烧上了水,开门营业了。
香气扑鼻而来,宴十方忽然开口,“要吃那个。”
“?”应雪亭准备买干饼的脚一顿,“你能吃东西?”
“我在你身体里,只要你吃,我就能感觉到味道。”
宴十方面不改色地瞎编,语气肯定,“就吃这个馄饨,告诉老板多要肉,不加辣。”
应雪亭依着他的意思坐下,这店在城里开了好多年,店主都从小伙变成中年壮汉了,他才第一次知道是个什么味道。
薄薄的一层面皮透出粉色的肉馅,清澈且醇香的高汤,再撒上一把葱花,在大冬天的早晨,吃得应雪亭浑身暖呼呼的。
等到一碗吃完了,他才摸了摸肚子问,“哥哥,你还吃吗?”
“不吃了,回去吧。”宴十方估算一下,觉得差不多了,心底满意。
算算应雪亭这几天吃的什么,两个烤红薯,一碗洗锅水一样的粥。
天天这样吃,难怪本来该十五就觉醒的体质拖到十八才初初有了征兆。
小孩还是得吃点好的才行。
应雪亭把铜板放在桌上,起身要走,馄饨铺的店主看他好几眼,突然喊住他,“等等!”
“?”应雪亭一愣,“我给钱了的。”
“不是,”那摊主憨厚地笑笑,眼神有些疑惑地落在应雪亭脸上,“小哥,你是应家的那小孩是吧,我怎么看着……你脸上的红纹好像淡了?”
“?”
应雪亭一愣,快走到一旁的水桶处,清澈的水面不似铜镜那般明亮,却也清晰印出他的脸。
狰狞的红纹淡去大半,只留下浅浅的印子,像是天寒时冻出来的,苍白的面上带点红,反倒让他看起来气色好了不少。
“我听说有仙人到你家去了,是不是你弟弟要了什么丹药给你?”
摊主还在絮絮叨叨地开口,“这药还有没有多的,你再吃吃说不定就好了,多俊一小子啊!”
“…………”
应雪亭轻轻抚了抚面颊,总算是明白为什么今天回城的路上老有人看他。
这张脸或许是遗传到他没见过的娘,五官明艳到迤逦,好似一朵竭力绽放的花朵,偏那双碧绿的眼睛又带点冷意,美而不柔,凌而不冽,顾盼之间有种说不出来的风情。
哪怕现在他瘦削得病态,折了两分颜色,也足够引人注目了。
“这张脸……有点麻烦。”
有一张漂亮的脸,应雪亭却不显得多高兴,他叹了口气,匆匆回了摊主一句不是,便低着头跑走了。
“哎!”摊主满脸的莫名其妙,转身边收了铜板边念叨,“真奇了,虽然眼睛怪了点,那也是副神仙模样了,这人怎么看起来还不太高兴呢。”
“绿眼睛,我想想,城里就应家那捡来的小子这样吧,还是说是外头来的?”
“说不定是和仙师们一块来的妖族呢。”摊主笑着摇了摇脑袋,他可听食客说过,极东边的妖族就这样,貌美又妖异。
…………
回到那间堆满杂物的小屋,应雪亭上下打量两下,将装着灵石和银钱的小钱袋和玉瓶塞到墙角耗子洞里,才合衣蜷缩到床榻上,慢慢地睡着了。
赌坊那边梁掌柜勒令他好好养伤不许过去,眼下虽然伤好了,应雪亭却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能再等几日。
应家夫妇忙着操心小儿子的大事,也顾不上他,反倒让他难得地得了两天空闲。
另一边,应宝儿面色沉沉地站在屋里,几乎咬碎了牙。
“宝儿,你怎么了?”
应娘子把旁人送来的那些金银珠宝收到盒子里,一脸疑惑地看着小儿子,从昨晚那些仙人们离去之后,宝儿就一直这副神魂不定的样子。
她以为是在担忧明日离开的事,出言安慰,“那个什么顾师兄不是说了么,等他去取个东西,明日就带你去仙宗里头,你去了也别担心娘和你爹,这些银子够咱俩好好活了。”
“娘,你应该叫顾仙师。”应宝儿干巴巴地回了一句,指甲掐到肉里,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昨晚他想着要离开家了,也是有些不舍,抱着应家夫妇哭了好一会,但是转念一想,他成了仙人,能护得爹娘下半辈子无忧,也算是还了恩情。
要不然就和师兄说一声,把爹娘接到玄清宗管辖的镇子里,等到二老寿数尽了,便也是了断尘缘。
应宝儿越想越觉得有道理,眼睛亮晶晶地转身想要和顾琮玠说,却见顾琮玠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了。
夜色低沉,他一个人站在院子里,不知道想些什么。
“师兄?”应宝儿疑惑地跑出去,一下撞见顾琮玠面上晦涩的神情,他顿了顿,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见到他,顾琮玠飞快地收敛起神色,只是应宝儿怎么看,都觉得他笑得似乎有些勉强,“我有事出去一下。”
说完,他就离开了院子,匆匆朝外面走去,应宝儿愣在原地,正想回到屋里,却看见雪地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他捡起来,是一块中品灵石。
谁落下的东西,应宝儿一愣。
“给我!”
顾琮玠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应宝儿才发现这人不知道怎么又回来了,面色沉沉地一把抢过他手里的灵石,浑身气势竟然有些锐利。
“师兄!”应宝儿还未正式引气入体,只是个凡人,哪里受得了元婴期修士的压迫,一下煞白了脸痛呼一声。
“抱歉。”顾琮玠一愣,带着点歉意地说了句话,却没有解释什么,握着那块灵石转身离开了。
再之后……
应宝儿心底发沉,他好奇顾琮玠怎么一下子变了性情,在他离开后悄悄找了黄城主。
听说有些仙法,能探查到一个地方过去发生的事情。
老城主有心巴结他,怎么会拒绝,恰好,他习得这类法术,虽不精通,也够用了。
一个水月镜术下去,在那片闪烁的镜影里,应宝儿看见了令他目眦欲裂的场景。
应雪亭站在雪地里,和顾琮玠遥遥相望,不知道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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