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碗热面

如果这不是错觉,他想,这也只会是梦里出现的情景。

牧知岁就蹲在叶思君面前,他手上拿着冰袋和毛巾,帮叶思君清理小腿腿肚上的伤口,撕裂的伤口还渗着血,粘连着皮下的肉。

叶思君十分厌恶地看向那处侮辱性极强的伤口,烦躁地将面前的人踹开。

伤口才不是勋章,为什么会受伤?那还不是因为自己太弱。

浑身的血也冷却下来了,重归平静的沸腾让他浑身都不自在,他的世界里好像又只剩下他自己一个人。

在风中呐喊的灵魂一刻也得不到喘息的机会。

毫不客气,他知道的。

“你很碍事。”叶思君冷淡的眉眼有点不近人情,这家伙眼角微微上挑,凉薄的模样有些惹人厌。

牧知岁愣了愣,丝毫没反应过来对方在想什么。

“有碘酒就够了。”

叶思君告诉他,自己这样打架斗殴的次数很多,他十分习惯,这样的伤口不值一提,随便擦擦就好了。

“可是处理不好会发炎。”牧知岁拒绝道,他惴惴不安,或许惹上叶思君这个大麻烦,他觉得有些后悔。

“我很好。”叶思君认真地强调道。

他看着牧知岁木讷失神的表情,想着他或许没听清楚,于是继续道:“我很好,一点事也没有。”

牧知岁支起身子,又在之前的那个位置蹲了下来:“你看上去可不像没事。”

他看上去执拗又刻板,难道他听不懂自己在说什么?

叶思君咬牙,他舔了舔后槽牙。

“扯淡,我好得很。”叶思君死死咬住下齿,“不需要你的关心。”

“好吧,好吧。”牧知岁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语气也有些敷衍。

叶思君觉得这家伙看上去秀色可餐,黑色的贴身毛衣显得他有些性/感。

牧知岁帮他处理好伤口,然后穿过客厅,去了厨房。

这是他住的地方。独居风格明显,不大,整齐,甚至狭窄……甚至连沙发都是单人的。

他在煮可乐,还加了姜片。

叶思君很想阻止,这是个什么喝法?

“吃鸡蛋吗?”牧知岁稍稍侧过身。

叶思君那个角度刚好能看见厨房。他好像又在煮别的东西,是在煮面条?

他靠着沙发,有点惬意,甚至连疼不疼都淡忘了。

“我不挑食。”

牧知岁耸了耸肩,然后从案板上将小葱和芫荽切碎,行云流水一些列动作下来,面条要出锅了。

“不要香菜谢谢。”叶思君说。

于是牧知岁悬空的手指僵了僵。

叶思君想,他的手指很好看啊,骨节分明,摸上去一定是有骨感又柔软的,最好还是暖暖的,不要太冷,也不要太烫,简直是满足了自己的所有幻想!

牧知岁偏头,问:“小葱呢?”

叶思君点头,连忙嗯了一声,然后拖着半跛的脚做到餐桌边。很老实,他吃饭不需要人来催。

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好吧,你不吃香菜,那可真是可惜,很多美味你都无福消受。”牧知岁将面放到叶思君面前。

热气腾腾的面撒着一撮翠绿的葱,荷包蛋煎得焦黄,很香。

不吃香菜的叶思君吸溜吸溜地大快朵颐。

牧知岁说:“我还以为,你是一个胆小的孩子。”

胆小的孩子抱着碗,十分不矜持地喝着汤,不好喝,一大股面粉味。但他一直认定,没有汤的面是缺少灵魂的。

“不啊,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叶思君捧着碗,大口吸入面条和汤汁。

牧知岁斟酌着,想着自己不能把话说得太难听,同时指出自己的疑惑:“总感觉你是个怯生生的孩子,让我觉得,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幸的遭遇。”

“显而易见,我喜欢对我好的人耍脾气。”叶思君微笑着看着他。

叶思君的妈妈还没死的时候说过,他的眼睛挺亮的,偶尔还像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狐狸。

叶思君心满意足地放下碗:“你可千万不能对我太好,我会不识抬举的!”

很美味,很暖和。

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尝到热乎的,用心对待的一顿晚餐。

牧知岁看上去好像十分落寞,看着面前泛着油花的空碗,慢吞吞地走回厨房将煮好的生姜可乐拿了出来。

“喝点驱寒,好吗?”

虽然是询问的语气,但他已经拿出了洗干净的空玻璃杯——

叶思君撇嘴嫌弃道:“我可以拒绝吗?”

牧知岁对他的嫌弃熟视无睹,心满意足地将玻璃杯倒满,郑重道:“不,你不能。”

姜汁可乐的味道弥漫整个小餐厅,叶思君皱了皱眉,在对方殷切的注视下屏息。

一口闷,甜腻,还带着讨厌的生姜味。

但他勉强着,悉数咽了下去。跌宕的甜充盈着他的肺,叶思君眯起了眼睛,狡黠地打量着年前的人。

他俊朗,好脾气,有耐心,好像永远不会生气。

叶思君没去上学。

他被开除了,并且他无家可归。

叶思君不能一辈子都赖在牧知岁家里,因为那是牧知岁的家,不是他的。

短暂的缓和后,叶思君离开与了牧知岁的住处。

跟所有的不良少年一样,他泡网吧,抽烟,喝酒,混场子,除了搞霸凌和敲诈以及法律上严禁触碰的底线,他没什么不做的。

睡女人他也不干——叶思君年轻又有活力,长相也不赖,还是个少见的冷白皮,在女人堆里很讨大家喜欢。

但他实在是不太近人情,甚至喜怒无常。

他上一秒能跟主场老板谈笑风生,下一秒也能直接掀了桌子干仗。不论男女,许多人是忌惮他的。

他没钱,但没关系,看中他的红姐有钱,红姐是凯撒宫的大股东。

凯撒宫是叶思君这边最最有名的KTV,这个不太大的十八线小城市里,总会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地方能够藏污纳垢。

罩场子的事,叶思君干得十分漂亮,他尽管年纪小,但正因为初生牛犊不怕虎,天上捅个大窟窿他都不带怕的。

在这一行混的,要的就是胆色,还有眼力见。

而叶思君,纯属是有胆色。

“小孩儿,你今年几岁啊,断奶了没啊?找你们家大人出来说话。”

张老板十分质疑这个还没酒缸高的男孩,青涩,连脑子上的呆毛都没梳顺。

他可是最瞧不起这样一类小小年纪混社会、自以为是的年轻人。

叶思君状态切换很快,上一秒还甜腻腻地夸赞,“哎呀,张老板御下有方”、“抬举抬举”诸如此类,下一秒冷笑着哼哼:“几岁,能当你老子祖宗的岁数,长眼了没?”

张老板横着眼睛瞪着他:“你们先动手还有理了,简直是无法无天了。”

“哎呦。”叶思君夸张地往后一退,像是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笑话,“老子就是这儿的天,老子就是道理。”

张老板嘴唇撇了撇,脸色难看,十分嫌恶地看着面前的毛头小子。

叶思君掂了掂后头不知哪位小弟递上的钢棍:“讲规矩不懂么,到这么大的年纪了,还要人来教?还是说,你们就是来惹事的?”

消费者喝醉酒,骚扰其他包间的顾客,还寻衅滋事。

常理来讲,这本应该是误会,但次数多了,而且越发凑巧,不由得让人怀疑是不是有人在暗中动手脚。

毕竟凯撒宫黄金地段,毗邻最大的广场,设施等都是全市最好的。

确认过了,这是一块诱人的肥肉。许多人想分一杯羹却没机会,于是就有了丑态百出的表演,他们拙劣地惹事,然后制造事端。

尽管他们依旧得不到一分钱还得往里头贴钱。

在抓住了确切的证据后,叶思君一不做二不休带着人来堵闹事的家伙。

“叶哥,抽根烟。”

吉安摸了根四十的黄鹤楼递给他。

天台上,叶思君穿着黑色薄短衫,披着一件灰色的羽绒服外套,边吹冷风,边喝着不知道从哪个包间里顺的一瓶啤酒。

吉安是比他早两年来这儿干事的,是红姐的远方表侄,看上去单纯得像只被剃了毛的小猪仔。带着一副银框眼镜,莫名生出一些书生气。

他白白净净的,看上去比叶思君正经多了。

“这下,找麻烦的人应该会变少,好说歹说,能安生一段时间。”吉安他呼出一口长气,花白的雾气弥漫在眼前。

混着酒气,叶思君吸了吸鼻子,然后对着瓶子又喝了口酒。

“是啊,是的。”叶思君鼻子一酸,酒很冲,带着浓烈的麦芽香味。

苦涩,还酸。

吉安问:“叶哥,待会儿还去吃饭不。”

叶思君回:“不吃了,我一会儿有事。对了,今天星期几?”

吉安说:“星期一啊。”

于是叶思君抄着手在天台上收拾出的小阁楼里过夜,盘算着明天去博物馆逛逛。他在凯撒宫已经呆了许多天,他不住员工宿舍,却习惯在天台这儿落脚。

天台是不错的落脚点,能挡风挡雨挡雪,还能睡觉,同时无人打扰。

堆满杂物的储物间是少年的家。其实吧,没有亲妈,在哪里都是一样,哪里都可以是家,哪里都不是家。

第二天,兴致冲冲的叶思君赶到博物馆的时候,隐约感觉到不妙。

他看着被强光照射的玻璃展览柜,心里漏了半拍,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老师,这儿的镜子为什么变成复制品了?”他赶忙抓住一个路过的讲解老师,仔细询问玻璃柜里真品的去向。

讲解员老师是一个中年女人,她马上要准备下一场旅游团的讲解活动,但她也不忍心拒绝回答眼前这个年轻人迫切的问题。

“被撤走了,孩子。”

叶思君感觉自己的脑袋瓜子被雷劈开了。

她说:“真是可惜了,那面金瑞兽锦绣纹铜镜是唐代文物,保存相对完整,刚拿来的时候,都快锈了,那可是二次损坏,要想再修复可就难了。中间一大钮,内雕铸的瑞兽,金色的葡叶纹工艺精巧而细腻,修好了该多漂亮,哪知道没多久给人买去了。”

叶思君已经愣住了。

私人买家……天呐,哪个这么有谱的私人买家?

这可是堪称镇馆之宝级别的古董啊!

简直离了大谱,叶思君想撞墙。他甚至没看到铜镜最后一面。

“麻烦……我能问一下,之前负责修复这个铜镜的人吗?就是相关的负责人,您可以告诉我吗?”

在他们这样的小城市里,考古专业毕业的学生根本没吃饭的地方——压根没对口专业的职位,压根没人能够稳当接手相关工作。

看着讲解老师迷茫的脸,叶思君斟酌了一下,好像几乎没人能接手。

讲解员老师想了想,说:“其实吧,购买信息都是公开的,我看了,是管理所考来的新人叫牧知岁,很厉害的,学历也很高,也不知道是怎么选了我们这个旮旯地儿。”

叶思君徘徊在牧知岁单位安排的宿舍楼下好久,依旧没有勇气敲开。

“没关系,我就是问问,而且我们认识,他人很好……”

“我还吃过他下的面,还是只放小葱没有香菜的面。”

叶思君安慰着自己,听着自己扯淡的话术倍受鼓舞,于是他郑重地敲了敲门。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