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疏离

林净玉喊他:“陈睢……”

陈睢盯着他可怜的模样看了两秒,问:“怎么了?”

林净玉胡乱诌了个理由,说:“我害怕下雨,想要来借宿,我们可否凑合一夜?”

“怕雨?”陈睢起身在洗漱架上拿了条干净的毛巾,替他擦湿漉漉的面颊跟头发,语气隐约带着笑,说:“你怎么能这般娇气。”

若是平常有人如此说话,林净玉必然要恼火,但他现在都快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自然没心思再计较,娇气便娇气了。

陈睢的指腹擦过他的面颊,因为他淋了雨,触感虽然柔软,却是白玉似的冰凉,他有意地蹭了几下,偏偏那人还不自知,仰着脸让他乖乖地摸,丝毫没察觉出不对劲。

发梢都湿了,擦是擦不干净,陈睢收起来毛巾,掐了个御水诀,把他身上的水分都控干了。

林净玉呆呆地问:“你怎么不早用法术?”

“瞧我这记性,方才忘了。”陈睢扯了句谎话,说:“你若是困了,我陪你睡觉。”

林净玉才刚筑基,心性不定,入定都得花一炷香的时间,要他整夜打坐不眠实在是颇为勉强。

林净玉说了句好,不过,淋了这么大一场雨,他就是原来发困,现在也彻底精神起来。

他的目光落在案上的纸张上,似乎被上面的内容吸引了注意。

“桃花流水的剑谱。”陈睢展示纸张给他看,楷体漂亮方正,说:“原著剑谱的注释太过杂乱,我准备重新整理一遍。”

林净玉心中熨帖,没料到他能为自己做到如此地步,不免为自己的不齿行为略感心虚。

当然,心虚也不过几秒,林净玉就坦然接受了。

他无事可做,环顾一圈,也没找到话本小说,坐在案前看他抄剑谱,十分无趣,困意逐渐席卷上来,又喊了句陈睢。

陈睢闻言放下毛笔,俊朗的侧脸透着冷薄,宛若雪中的梅枝,说:“怎么了?”

林净玉瓮声瓮气地说:“你陪我睡觉吧,我困了。”

说话时,他故意放软声音,少年生得一副顶好的皮囊,明眸皓齿,鼻梁秀挺,是双黑葡萄似的钝圆眼睛,眼尾走势往下,忽略他的真实性格,十分惹人怜惜。

陈睢说了句好,叫他去里面睡,熄了烛火,躺在他身侧。

次日。

林净玉醒来的时候,浑身都暖洋洋的舒服,他睁开眼睛,才意识到自己在陈睢怀里手脚并用地缠着他,亲昵非常。

林净玉意识到不妥,连忙翻身远离他。

陈睢睁开漆黑的眼睛,修行之人多为浅眠,尤其结丹以后,夜里不睡都是常有的事,他自然也不例外,怀里人稍微一动,他就跟着醒来。

林净玉有点气恼,说:“你为何要抱着我?”那神情活像是被欺负的小动物。

“并非我要抱你,”陈睢语气坦荡自然,说:“应当是雨下得太大,你昨夜太过害怕,才在睡觉时抱住我,我没忍心叫醒你。”

林净玉哪里怕过下雨,又说不出狡辩的话,疑心难道真是自己半夜动手动脚,只好承认下来,干巴巴地对他说了句谢谢。

陈睢微微一笑:“不客气。”

林净玉:“……”

林净玉想不出哪里不对,干脆不再琢磨此事。

他披上衣裳起身下榻,整理好被压出褶皱的衣摆,又望了眼外面晴朗的天空,说:“雨停了,陈睢,那我先走了。”

“好。”陈睢起身束发,身姿如松竹般挺拔,说:“剑谱快整理完了,你可以明天过来拿。”

林净玉胡乱点点头,跑了。

他回到殿内时,沉舟刚醒,揉了揉惺忪的眼睛,问:“少主,您站在这里作甚?”

林净玉摇了摇头,语气诚恳:“沉舟,多谢你。”

沉舟心中一惊,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谢他?他没给少主出什么馊主意吧。

林净玉唤人来帮他穿衣洗漱,仙侍鱼贯而入。今日他心情尚佳,亲自挑了件缀着流苏的青袍子,窄腰一束,愈发衬得清丽脱俗。

他坐在铜镜前,身后的仙侍为他梳发髻,恭敬地说:“少主,今日蓬莱的三公子要过来拜访。”

林净玉眼眸微微亮起,扭头正要同她说什么,扯了下头发,忍不住痛得嘶了一声。

那仙侍身子一抖,忙跪在地上,手中的牛角梳落地,惶恐地说:“请少主恕罪。”

“算了。”林净玉摆摆手,示意她起身吧,贺闲月要来,他心中高兴,不跟旁人计较。

“沉舟,你说,我今日穿得……未免太素了些吧。”林净玉在铜镜前缓缓转了一圈,竹青色太淡雅,他以为,衬托不了那种艳丽气质。

沉舟拍马屁说:“怎么会,少主穿什么都好看。”

“不行,还是要换。”林净玉当即换了身大红衣袍,宽广的袖口绣着金色云纹,流光溢彩。他又觉得面上过于素雅,唤沉舟,说:“把脂粉都拿过来。”

沉舟欲言又止,说:“我看不必再过多修饰。少主天生丽质……”

林净玉:“让你拿你就拿。”

沉舟叹气说:“行。”

收拾好后,时辰已经过了,林净玉迟迟地出了门。

沉舟候了他许久,都快睡着了,见着他这幅夸张的新扮相,差点没当场叫出声,说:“少主,这又是什么时兴的妆面!”

林净玉踹他屁股,耳根热着,不满地扬着头说:“嚷什么,莫非是太过显眼……”

何止显眼啊!

沉舟不解,沉舟叹气。

林净玉到太极殿的时候,几位关门弟子正在围着他,问东问西的。陈睢自然也在其中,他站在贺闲月身边,与他相谈甚欢。

林净玉走进殿内,顿时,各种言语叽喳消失不见,几位关门弟子瞬间瞪大眼睛,齐齐地看向他,殿内宛若一潭死水。

林净玉骄傲地昂起头,像只花枝招展的小孔雀,说:“三公子,你这次可有给我带礼物?”

“自然。”贺闲月怔了一下,很快收拾好表情,轻微颔首,说:“我给你们都带了份礼物。”

说罢,他唤随身仙侍,说:“待会儿取储物袋中的物件,吩咐事堂分发到各弟子殿中。”

他身边的仙侍一愣,说了句是。

林净玉心中欢喜,凑上去问:“三公子送了我何物呢?”

“届时你就知道了。”贺闲月朝他笑了笑,并没多在意,对陈睢说:“东都的水灾怪异,你若是有意,我们不妨同去。”

陈睢颔首道:“是该瞧瞧。”

林净玉疑惑地插嘴,问:“什么水灾?”

关门弟子各个面色稍变。

“林净玉,你还真是……”大师兄颇为厌烦地抱着胳膊,挖苦说:“不知人间疾苦啊。”

“我、我怎的不知!”林净玉为了证明他并非不在意,说:“我也要去,我要同去。”

“这,你未曾结丹……”贺闲月有点为难地皱起眉,说:“怕是不太妥当。”

“无妨,”陈睢倒是不以为然,声音清越舒缓,说:“叫他跟着我便是。”

林净玉以为陈睢在帮他,拽住他的袖子,点头如捣蒜,说:“对,我可以跟着陈睢。”

大师兄轻嗤,说:“何必这般惯着他。”

“什么惯着……分明、分明是我同陈睢关系好!”林净玉凑到他身边,紧紧地贴着他。只字不提当初,因为跟宫主容貌相似,他要把人赶出清明宫的事情。

“沉舟,”陈睢忽然看向他身后抄着手不作声的小厮,说:“桃花流水的剑谱誊抄完了,你带着少主去我那里取吧。”

“哎,行。”沉舟应了一声。

林净玉就是再愚笨,也瞧出来他是想支开自己,迅速退了两步,离陈睢远远的,对着沉舟生气地说:“你分不清谁是你主子!”

他只恨手边没东西,不然肯定要砸他一顿解气。

沉舟见他要发火,忙说:“肯定您是主子嘛。”

这么一说,林净玉反倒泄气了。他差点就忘了,自己是假冒的,真要论起来,陈睢才是沉舟的真主子呢。

林净玉心虚地说:“算了!我走了。”

沉舟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林净玉走回青竹殿,人蔫,步子也重重的,沉舟提醒他说:“咱们不去偏殿取剑谱吗?”

“不去。”林净玉神情恹恹,他现在没心思练什么剑,满脑子都是如若被察觉身份,该如何是好。

这种低落的情绪持续到事堂的弟子过来敲门,说,三公子给他的礼物送过来了。

林净玉高兴地出门取来,打开,瞧见是只小巧的玉梳,打磨得漂亮,触手圆润光滑。

“沉舟,”林净玉爱不释手,摸了好几遍,吩咐他说:“把这枚玉梳妥善地收好,以后就叫仙侍用这个梳子给我簪发。”

沉舟应了一声。

傍晚,陈睢来到青竹殿寻他,见他趴在榻上看话本子,将手中的剑谱放在他的桌案上。

林净玉听见脚步声把书放下,露出张花猫似的脸。

陈睢身后跟着侍奉的浮云,他唤浮云打盆热水,用干净帕子浸湿拧干,替他擦面上的脂粉,将那张白净的小脸露出来。

“做什么?”林净玉皱眉推他。

“留着脂粉对皮肤不好。”陈睢仍旧要擦他的脸。

“好吧。”林净玉的眼珠滴溜溜地转起来,好奇地问:“你跟三公子说什么了。”

“如今东都的水灾泛滥,常有渔民打捞出碎尸。”陈睢说:“此地归蓬莱管辖,立案后多次探查无果,按流程交予万仙阁转案,于是,便转到临近的清明宫来了。”

林净玉若有所思,说:“听着倒是挺棘手的。”

陈睢:“当地渔民说,半夜见狐狸口中含血,蹿山林而过,可能乃狐妖所为。”

林净玉疑惑地说:“狐妖?”

“听闻狐妖皮毛柔软,”陈睢对此倒是很有兴趣,坐在床榻边,说:“若是抓住,剥皮做件大氅赠你,冬日必定暖和。”

林净玉瞬间起了层鸡皮疙瘩,心脏砰砰直跳,故作镇定说:“不好,未免太过残忍。”

陈睢笑了笑,说:“你若不喜,那便算了。”

林净玉连忙点了点头,紧接着,听见陈睢对他说:“明日休沐,我教你剑法如何?”

他没有多想,点头说好。

贺闲月要在清明宫多留两日,平日蓬莱事务繁多,他难得闲下来,想要在清明宫四处多逛一逛,托人问林净玉要不要陪他。

林净玉喜不自胜地答应下来,抹了个崎岖艳俗的浓妆,挂了一身贵重的金银锱铢,叮呤咣啷地响,对着铜镜转了个圈,满意地离开了。

他跑到凤泉湖,陪贺闲月去亭子里赏荷花。

结果,到了地方才知,贺闲月可不是单单请他一人,而是邀请了许多门内的弟子。

“你怎么把他叫来了?”大师兄皱起眉头。

“叫他解闷,省得无聊。”贺闲月的语气稀松平常,听不出情绪。只是引得旁人一阵笑,那笑声充满不屑的奚落跟恶意。

“哎,怎么没看见陈睢?”有人好奇地瞧了一圈。

“他说今日有事,”贺闲月的眼神落在林净玉身上,忽然笑着说:“现在或许无事了。”

林净玉走到他们跟前,说:“你们都在啊。”

薛扶光撩起眼皮,将最后一把鱼食撒到湖里,擦了擦手指,说:“你难不成是想,三公子就请你一人吗?”

二师兄跟他从小不对付,说话更是不客气。不,应该说,根本没有同他关系好的弟子。

“我可没这么说!”林净玉的嘴巴很硬,不过,他那被戳穿后,微微睁大眼睛慌张掩饰的神情,分明就这么写的。

“好了,那边有花船,咱们去摘些莲蓬吧。”贺闲月怕当场吵起来,出言打断他们说话。

他们坐在船里聊着天,心思并不在湖景上。

林净玉不参与他们的对话,并非他不想,而是他听不懂。久而久之,就不再听他们聊天。

他登上花船挽起袖子,踩着船舷摘那只最大的莲蓬,摘够了就随手拨开莲蓬头,往嘴里扔莲子,清香可口,味道好得很。

他剥了几颗在手心,转头问:“三公子要吃吗?”

贺闲月摇了摇头,说:“你吃吧。”

“我要。”薛扶光朝他伸手,眉眼很得意的模样。

林净玉哼了一声,扔到嘴里,见他面色逐渐僵硬,说:“我才不要给你吃呢。”

傍晚回殿里时,林净玉还拿着两根莲蓬,脚步十分轻快,面上满都是春风得意。忽然,他猛地停下,瞧着殿内明亮的灯火。

陈睢坐在他的书案前,正捧着他那些艳俗话本子翻看。沉舟站在旁边,瑟瑟发抖。

林净玉这才想起,今日,他答应陈睢要跟他学剑!

他讷讷地喊了句陈睢,竟然有点手足无措。

陈睢放下话本,起身朝他走来,少年玄衣凛然,垂眸问他:“今日玩得可高兴?”

“我、我没有玩!”林净玉知自己做错,放了他鸽子,偏要强词夺理地狡辩说:“我是给你摘莲蓬去了,这个……送给你。”

说罢,他不由分说地把莲蓬塞到他的怀里。

陈睢将那两支莲蓬斜搂着,眼神浮上一丝讥讽,漆黑的眼眸愈发深沉,缓声说:“今日太晚,改日再习这套剑法吧。”

林净玉连忙点头,目送他离开。

林净玉本来还心虚,见他毫无怪罪诘问的意思,忍不住松了口气,看向角落里面的沉舟。

沉舟咽了咽口水,劝他说:“少主,你没看见,他知道你出去玩,那个眼神多、多吓人……我看,你还是离他远点吧。”

“哪儿有那么吓人,他肯定是当时生气了。”林净玉宽慰他两句,想,夫子给他上课,也总是怒其不争,横眉竖眼的,睡一觉就好,明天他肯定就能消气。

谁料,明天,陈睢没有找他。

后天,陈睢也没有找他。

哪怕有课需要修习,两人的席位紧挨着,只隔了半臂的距离,陈睢也兀自翻阅古籍,练习心诀,没有再看过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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