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宗定下的规矩,不论是公主亦或皇子,成亲第二日便要入宫面圣,也算敬孝。
大婚之夜,萧麒同晏渠山不欢而散,便也没想着作出副琴瑟和鸣的模样一同进宫。别的不说,晏渠山在同他欢好时念他皇弟的名字,实在让萧麒心里觉着恶心。
可晏渠山毕竟是他情窦初开时就念着的心上人,他那样说,便宛如在萧麒心上剜了一刀。
恶心之后,亦有委屈,便是这般辗转反侧了半宿,直到五更天才堪堪入眠,没他的令儿,下人也不敢叫醒他。
萧麒直至巳时才醒,整个人儿在床榻上一动,便是腰酸腿痛,他不由得颦眉“嘶”了一声,候在外头的便杜若姑姑推门而入。
“殿下……”她走上前来,“时候已不早了,奴婢为您束发。”
萧麒点点头,任她搀着坐至镜台前。杜若抬手为他挽发,一拢,便眼尖地发现萧麒脖颈后鲜红的牙印,竟是结了痂,可见下口之重。
杜若沉默片刻,冲外头的紫珠朗声道:“紫珠!”
“诶!”
“去将殿下那件高领子的石青云绫团花袍取来。”
萧麒听她这样说,抬了抬眼:“那厮又在本王身上留了什么好玩意儿了?”
杜若看他这般说,又见他眼皮浮红,面容疲惫,心下便有几分明了,只是笑笑,未置一词。
“晏渠山呢?”
“晏公子看殿下睡得香,不忍叫醒,便先行入了宫。”
萧麒冷笑一声,“姑姑也是我跟前的老人儿了,何至于捡些假话来哄我,你我都知道他这样急匆匆地入宫是为何——我那皇弟,可还在宫中好生养着呢。”
杜若笑了,“殿下折煞奴婢了,奴婢哪有那么大的胆子敢诓骗殿下,晏公子早些时辰来过,在殿下房前站了许久,这才离开的。”
萧麒神色微动,被杜若敛入眸中,又继续道:“依奴婢看,晏公子心里头未必没有您。如今您同晏公子已是板上钉钉的夫妻,日后朝夕相处,还怕捂不热那颗心么?”
她叹口气:“殿下同晏公子都是好强好胜之人,这本没错,可情爱之中,总要有个人先低头服软,方能长久啊。”
萧麒冷哼道:“他算个甚么玩意,也配让本王先去示好了!”
杜若为他束好了发,并未接话。二殿下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什么性子,她最清楚,因此也知道萧麒嘴上虽这般说,却也听进去了。
她在心里叹口气——二殿下呐,和他母妃一样,都是这么傲气不服输的性子。
偏偏这样的脾气,最容易受委屈。
果不其然,萧麒整理好了衣装,却在临走前,叫住了方海:“去把库房里那方新进的徽墨取来。”
杜若闻言一笑:“徽墨珍贵,同晏公子那手好字倒是十分相配,殿下有心了。”
萧麒轻哼一声,似是不屑,可嘴角却轻微一勾。
他们一行人便这样入了宫,行至养心殿前,候在门口多时的总管太监李公公便谄媚地走向前来,“哦呦,二殿下,诶,皇上等您多时啦。”
萧麒一颔首,便只身进了殿内,李公公合上浮雕祥云檀木门,殿内的龙涎香馥郁十分。
“儿臣给父皇请安。”
高堂上身着着黄色明袍的男人闻言却并未停了手中的笔。笔墨蜿蜒,堂内蜡油缓缓低落凝结。天子跟前,身为皇子,没有父皇准许,萧麒不敢起身,只是跪在堂内,哪怕腰疼难忍。
直到一炷香过后,建德帝萧礼,才停了笔搁置到一边。
可是接下来他的动作,却让堂内所有人一骇——
建德帝将一边的青花瓷砚台朝萧麒狠狠掷去,白瓷重重磕在萧麒额前,一道殷红血流顺着他玉白面庞流下。
萧麒伏身跪拜在建德帝跟前,“父皇息怒。”
建德帝显然是怒极了,“朕因着你母妃,一直对你心有愧疚,那晏渠山也不失为是个人才,又思及你如此固执,非他不可,这才遂你的愿。”
“身为皇子,嫁为臣妻,甘居人下……这桩桩件件,朕都忍了,可那晏渠山于你无意,你为何总要这般不知廉耻地凑上去!”
“糊涂!朕看你真是糊涂!”建德帝道。
“天子血脉,竟成个爱而不得的怨夫,如今,那些传言,都传到朕的耳朵里来了!你可知你因着强嫁,成了整个上京的笑柄——
昨日无人接亲,今早又是各自来同朕请安,旁人该怎么看,该怎么说?你想过不曾?”
萧麒惶然地跪拜在地,额前的血滴滴落在汉白玉嵌金砖上,成了一滩血。建德帝看着他那张肖似其母的脸,心里又有了几分松动。
他放缓声音道:“从前也就罢了……可如今的晏渠山是朕钦点的新科状元,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奇才。朕也不好因着这种事苛责于他,以免朝中那些言官上奏指责朕袒护私情,不爱重贤才。”
继而皇帝又叹了口气,“起来吧。”
他出了气,而后到底态度松动了些。再加上兰妃死后,他十分想念,看见萧麒那张脸,实在不愿再责罚,“多说无益,身在天家,莫要总沉溺于儿女私情。”
“是,儿臣谢父皇教诲。”
“你也至弱冠之年,朕便择日册你为亲王。”
萧麒闻言叩首,“儿臣谢父皇恩典。”
建德帝看他这幅乖顺模样,十分舒心,余怒也烟消云散了,“起来罢,莫要磕痛了额头。”
“这些日子,余中钦总是催着朕给那些进士们封官,别的都好说,只是晏渠山……朕总拿不准封他做什么好,锦之,你且说说你是如何想的。”
锦之是萧麒的字,皇帝这般亲昵地叫他,倒让他一愣,不过萧麒很快地回了神,“儿臣不敢妄言。”
建德帝瞟他一眼,悠悠一笑:“朕知道,几个皇子之中,你是最为聪颖的,如此,你不必在朕面前藏拙。”
他虽然这般说,可萧麒却依然不敢畅所欲言,只是中规中矩地答道:“历来状元都是入翰林的。”
没想到建德帝听了他的话,竟是冷笑,“如今的朝廷是余中钦的一言堂,更罔论翰林院。送晏渠山入翰林,是又要给他送把好用的刀么?”
余中钦是当朝华盖殿大学士即内阁首辅,兼任吏部尚书。论资历,是三朝元老;论身份,又是当今皇后的父亲,大权在握,势力非同小可,皇帝早有心打压。
如此,萧麒更不敢畅所欲言,只是回答道:“陛下英明,想来心中已有定夺。”
建德帝睨他一眼,竟然是笑了:“你倒是聪明。”
“晏渠山既然与你结亲,也算朕的儿婿,便不必再熬什么资历了,都察院还算干净,便封他做个左佥都御史吧。”
左佥都御史是四品官,多少人熬一辈子都熬不到的品阶。晏渠山初入朝堂,便能有这样的位子,日后可想而知。
都这样了,萧麒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皇帝不要晏渠山做余中钦的刀,要他做自己手中的刀。
所谓“怜惜贤才,不愿过多苛责。”不过是个托词,晏渠山显然知道自己于帝王有重用,才这般的有恃无恐,才敢让萧麒出这样大的洋相。
皇帝说完这些,也再无什么话能同他说了,一挥手便让他退下。萧麒出了养心殿,再无那股萦绕在鼻尖的龙涎香,心下也一松。
候在门口的方海看到他破皮红肿的额角,吓了一跳,“殿下……”
萧麒一抬手:“无大碍。”
权势斗争波诡云谲,让人透不过气,萧麒抬足超不远处的御花园走去:“桃花正盛,且去散散心吧。”
宫内的桃花开的是最好的,春风一吹,那纤柔的花瓣儿便如雨般片片飘落,沁香袭人,实在是一派好景。
确实是一派好景。
桃花树下,那如画似得两个人就这般轻声细语地谈笑春风,皆是眉眼柔和、如春雪消融——任谁看了,都觉得是一对让人艳羡的佳眷。
那是晏渠山和萧玥。
方海心道不好——萧麒早些时辰眼皮红肿,又是只身入宫,脚趾头想都知道昨日大婚同晏公子不欢而散,本是消了气的,偏偏现在又见了这么个情形,可不是火上浇油?
如此想着,他便小心翼翼地朝萧麒看去——只见他脸色煞白、红唇嗫嚅,显然是怒极攻心。
这四皇子也实在是晦气,方海在心里骂了一句,但还是对萧麒道:“想来这桃花也无甚好看的,殿下,咱们先行回府吧?”
萧麒木然地点了点头,袍尾一扫,便准备离开,偏偏身后传来一道盈盈男声:“二哥!”
是萧玥。
萧玥还是那副浅笑的模样,“这样巧,二哥也来赏花么?”
一边的晏渠山并没有看到一边的萧麒,听到萧玥突然这样说,也是神色微变。他看向不远处那张艳如牡丹的美人面,注意到萧麒额角的伤,眸色瞬间暗沉下来,跨步上前。
他抬手想要抚那道未结痂的疤,周身上下一股风雨欲来之感,:“这是怎么弄的?陛下他……”
萧麒讥笑一声,毫不留情地打掉了晏渠山的手:“你又算个什么东西,本王的事情,与你何干?”
这话实在刺人,晏渠山那些微不可见的关切也因为他这刀子般的话而消散,变得冰冷。
萧麒也不愿再管顾他作何感想,他实在气极了,心里恶心,转身便走,惟留个背影。
方海也不知该怎么办了——他怀里还揣着早上主子吩咐准备好的那方徽墨,现在沉甸甸地揣在怀中,实在不知这差事该如何办。
到底还是往晏渠山怀里一放,道了句这是殿下吩咐的,便匆匆离开了。
而晏渠山显然也没想到方海会给他这么个物件——
或者说,他根本想不到萧麒那样的性子,遭到那般折辱,还会服软。一时间,他竟怔住了,愣了片刻,才匆匆往萧麒离开的方向走去。
而不远处的萧玥便冷眼旁观了这一切,两人都离开了,这才收起那副故作柔弱的姿态。
一边的婢女言道:“殿下本对晏公子无意,为何总要这般示好?”
萧玥并没有直面回答她的话,反倒是若有所思地笑起来:“这晏渠山如今倒是风光,一个贱.籍所出的外室子,竟然鲤鱼跃龙门成了状元郎,倒是奇了。”
他复而又讽刺道:“天家多无情,我那二哥还真能为晏渠山做到这地步,不过嘛……这脾气倒是同从前没有半分改变。”
“从前兰妃娘娘不也是这般的。”一边的婢子接话道。
萧玥笑了:“可不是。”
“模样,脾气,性子,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兰妃也是个痴情种啊。”
兰妃当年之事一直是陛下心中的一根刺,萧玥知道之后的事便不能再提了,只是拢了拢外袍便往他母后的凤仪宫内走去。
而另一边,萧麒几是用跑的,匆匆地,只身一人茫然无序地不知跑到了何处,精疲力竭了,才扶着雕花玉栏缓缓地卸了浑身的力。
这两日间无限的委屈、无限的怨,便在此刻倾泻而出了。风一吹,身子便如柳絮般,站不住地打着寒噤声,再抬首时,眼前的一切便十分熟悉。
萧麒思及良久,才想起此处竟已然是宫外的天宁观。
他同晏渠山初次见面的地方。
世人皆说他萧麒横刀夺爱;言他骄横至极;道他不顾廉耻,可谁人知道,是他先同晏渠山先相识相知的。
幽幽深宫中相依为命的那些年,他也曾以为他们是相爱着的。
萧麒的性格非常猫猫
然后晏狗就是阴暗批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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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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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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