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卿婉垂下眼帘,低声道,“是我不该,以后不会了。”
两人的交谈,并不是全然无人看见。顾皓之在洛阳的世家子中是个中翘楚,从前虽然他定了亲,但退婚的传言从来都没断过,因而还有一些世家在观望。
但近来发现宣平侯府与人退婚就跟儿戏一样,短短两个月的时间退了两次婚,再有心思的也不敢想了。哪家姑娘没有犯错的时候,但男方退婚都是慎之又慎,毕竟要顾忌两家的名声。
像宣平侯府这样的,纵然有缘故,终究也是狠心了些。更别说,退的还是同一家的两门亲事。
如今看见林卿婉同顾皓之还能在一起说话,众人只觉得看不懂。
屋内,关云龙的断臂已经缝合完毕,麻药的作用还没过去,他还在沉睡中。林瑾照重新拿出一套干净的器械,朝谢景辰道,“殿下,我该为你治伤了。”
谢景辰本想说不用,但看到林瑾照清澈眸子中认真的神情,鬼使神差地回了句,“好。”
“我还需要一位助手,不如,我把刘二公子叫进来?”林瑾照问。
谢景辰莫名其妙地问了句,“林大姑娘很信任他?”
林瑾照眼波流转,想了一想,“嗯,算是我认识的人里面比较信任的了,不过,你是伤患,你可以选助手。”
谢景辰默了一瞬,道,“要不,还是让我的小厮进来?我担心刘二公子拉钩时,手抖。”
拉钩是外科手术中助手最常干的活计,为了更好地替主刀暴露手术视野,助手能不能拉好钩显得很重要。
“可以,请殿下先将衣服脱了,然后转过身来,”林瑾照闻言道。
谢景辰依言,背对着林瑾照将上衣全数褪尽,转过身来露出紧实的肌肉线条,好看的人鱼线清晰可见。他神色如常,似乎在眼前女子面前脱衣服是什么稀松平常的事情,但若是了解他的人在身边,便会发现他耳根已经红透。
“有劳了。”
林瑾照神情有一瞬怔愣,耳根也不自觉微微发红,“殿下其实只脱伤口附近的衣服也可以......”
她的目光很快转向他左胸前巴掌那么长的伤口,刚刚脱衣服时张口又挣开了些,流出鲜艳的血来,触目惊心。
谢景辰闻言,便问道,“要不我再穿上......”
“不必,现在开始吧,”林瑾照趁着说话的功夫,如法炮制地在他上臂的三角肌上肌注了一阵破伤风疫苗,她注意到谢景辰右胸和后背分别都有一道同样长度已经愈合的伤疤,心中再次感慨古人从军生活不易。
她肌注完毕后观察了一番,见谢景辰似乎以为是针灸,并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
林瑾照拿出镊子尽可能轻柔地检查着伤口,但伤口颇深她还需看得更清楚,当她翻开伤口时,谢景辰脖颈处青筋乍起,愣是忍着哼都没哼一声。
不知是不是春末夏初乍暖的缘故,屋内的气温有些闷热,让林瑾照额角渗出了些许薄汗,“这伤口缝合前,需要清洗得更彻底些。”
她头顶传来他一声磁沉暗哑的问询,“林大姑娘,现在,是不是可以让我的小厮进来了?”
林瑾照微愣,道,“可以。”
云逸听见谢景辰喊他,便麻溜地进了屋,一进去就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只见谢景辰上身半点衣物也无,而林大姑娘不知用什么东西蒙着面,正拿着把叉子正对着谢景辰!
“林大姑娘!”云逸猛地喊道。
林瑾照被惊得镊子差点从手中掉下来,看向眼前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年,眼角抽了抽,问谢景辰道,“殿下确定让他来做我的助手?”
“云逸只是缺些稳重,但忠心,聪慧,嘴巴严,”谢景辰道。若不是云影此时正带着山顶留下的活口回去审问,他也不会选云逸进来。
谢景辰吩咐云逸道,“云逸,不管你今日看见什么,都不要大惊小怪,更要守口如瓶。”
云逸生得乖巧,两腮还透着些稚气,听到谢景辰这样说,便懵懂又用力地点了点头。
而屋外,云逸的一声惊叫教众人都吓了一跳,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随后又听到了谢景辰的声音,才放下心来。
此刻最是心急如焚的当属皇后,这些年,皇后每次听到谢景辰在边关受伤的消息,都担心不已,生怕他落了残疾,甚至是没了性命。
几年过去,她终于盼来了谢景辰再也不用去边关的消息,没想到他在洛阳还能受伤。从前那么多次她都远在千里之外,无法前去探望,如今就在身边,她恨不得能冲进去陪着。
但林大姑娘方才说了,谢景辰的伤她能治,此时亲人不便在场,说是怕忍不住冲上去,破坏无菌环境。她不知道无菌环境是什么,但林大姑娘那样沉着冷静,似乎真的有把握能治好,让她忍不住相信她。
公主永嘉扶着皇后的手,感受到她双手冰凉,永嘉紧握了握她,道,“母后,皇兄一定会没事的,林大姑娘的医术我们都见识过,不是吗?”
皇后微微点了点头,“嗯,会没事的。”
屋内,谢景辰已然躺下,被无菌洞巾覆盖全身,只留下伤口在外面。
看着自家主子从头到脚被盖得严严实实,云逸:......他怎么感觉这场面有点不吉利?但是殿下都没说什么,他又哪里能问?
林瑾照穿上了无菌手术衣,开始用生理盐水冲洗他的伤口。云逸看着林瑾照面对如此可怖的伤口这样冷静泰然,还翻开伤口不停冲洗,期间眉头都没皱一下,不免觉得自惭形秽,他作为男子,刚才他那样大惊小怪,不知道林大姑娘会不会瞧不起他?
紧接着,林瑾照开始消毒、铺无菌洞巾、局部麻醉。教云逸戴口罩、帽子、无菌手套,让他帮忙拉钩,打开手术视野,方便她用镊子和手术刀清创。
而后,清创、血管吻合,肌肉吻合,皮肤吻合......
直把云逸看得下巴都要惊掉了,云逸甚至觉得,林大姑娘给他戴的这个口罩,莫不是为了帮他兜住下巴的?可真是有先见之明。
林瑾照看见云逸的反应,提醒道,“云逸,剪线,别走神。”
云逸经林瑾照这么一提醒,瞬间回过神来,连忙照着林瑾照先前教她的,在线结的一公分处剪断了缝线。只见谢景辰刚刚还是豁然张着大口的伤,经林瑾照这么一处理,瞬间变成了极细的一条血线。
云逸不禁感慨,这也太神奇了!
他从前跟着谢景辰行军打仗数年,刀伤剑伤见过无数,还是头一次能有人将伤口像衣服一样缝起来,还缝得这么好看的。竟然不需要布料加压包扎,便能做到不再流血。
他心情激动不已,林大姑娘有这样的本事在,殿下将来就算再受伤,也不怕治不好了。
全程,谢景辰一动不动地躺着,就好像他是一块山石一般,无论林瑾照对他伤口进行什么操作,她没让他动,他便能不动分毫。
林瑾照心中感慨,他倒是真的很信任她,尽管刚被人刺杀过,却不会杯弓蛇影地怀疑从前熟悉的人。
此时的屋内,林瑾照已收拾好东西,将所有的器械打包,用布裹成小小的一团,塞进衣袖,毕竟她衣袖宽大,外人确实看不出来端倪。无菌巾只是普通的布,既然已然脏了,她索性直接扔掉。
如果待会儿有人要检查她用的刀具,她便草草给人看一眼蒙混过关,有谢景辰掩护,应当不会露馅。
待一切整理完毕,桌子上便只剩下躺着的谢景辰了。
云逸:“......”
林大姑娘做事还真是丝毫不拖泥带水,收拾得这样干净。
刚刚她那些刀具那样锋利,他还想等做完了欣赏观摩一番。只是殿下吩咐了,林大姑娘的东西,他不能多看,不能问,更不能对外人说。
林瑾照问谢景辰道,“殿下,伤口已经处理好了,这段时间我会每日来给你们换药,到时候你可以派人告知我合适的时辰。”
“多谢林大姑娘,”谢景辰垂眸看了一眼胸前的伤口,唇角微微勾起似是对此很满意,他起身整理衣物,换上刚才云逸给他找来的干净衣物,一边仔细地护着胸前的纱布,一边回道,“父皇母后这段时日应当会让我在府中养伤,师父他老人家也会随我住进太子府,你什么时间来都可以。”
林瑾照一听换药时间自由,眉眼含着些许笑意,回道,“好。”
她脑海中的系统适时发来提醒,【恭喜宿主成功完成一台高等难度手术和一台中等难度手术,分别获得十五天生命值和十天生命值,您现在的生命值共计有三十三天。】
就在屋外的众人即将等不及,想要破门而入的时候,谢景辰推开屋门走了出来。他脸上没有半点痛苦不说,身上的衣服也干干净净。若不是众人刚才见过他,他们甚至都会怀疑他是否真的受过伤。
一瞬间,所有人都围拢过来。
谢景辰向皇上和皇后行礼,道,“父皇,母后,儿臣已经好了许多。”皇后连忙将他扶起,见他安然无恙,忍不住又哭又笑。
林瑾照紧跟着谢景辰走了出来,身上同样干净,就连袖口都没有半点血迹。
屋内也空空如也,王繁不禁纳罕,“林大姑娘当真给殿下治了伤?不知可否让老臣看看林大姑娘用的是何器具?”
谢景辰面色微沉,眸光扫向对方膝盖,“王院首管得是不是太宽了些?”
王繁吓得连忙跪了下来,面色煞白道,“微臣不敢!”
谢景辰道,“林大姑娘医术娴熟,此次多亏有她。半月后,王院首可来查看我和师父伤口恢复情况,便知真假。”他伤口纱布外面还贴着现代特有的胶布,此时不方便叫王院首看见,只能等恢复后再说。
王繁叩首道,“微臣遵命。”
皇后相信林瑾照,更相信谢景辰,见他这样说,便道,“林大姑娘真是辛苦了,累了吧,不若去我宫中歇息一番?”
林瑾照紧握袖口,含笑婉拒道,“谢娘娘厚爱,臣女家中还有事,想先行告退了。”手术器械一直塞在袖子里,除了这个原因让她想早些回去以外,她确实也有些疲累。
做手术专心致志时还不觉得,如今结束了,竟觉得步伐是虚软的,腰腿也有些酸痛。
原主这副身体实在瘦弱不堪、缺乏锻炼,她这段时间虽然有晨跑,但今日连站了两个时辰,竟还是有些受不住了。看来,光吃得好点、长了点肉、粗略锻炼是不够的。
想到之前坐马车赶往关西的晕车时日,简直往事不堪回首,林瑾照想——回头,她得好好用药膳调养下身体才是。
皇后也不勉强,“那好,阿瑾改日有空,再来宫中与我叙话。”
谢景辰微不可察地看向她袖口外握得发白的指节,吩咐云逸道,“云逸,拿我的令牌,送林大姑娘回将军府,再将屋里处理干净。”
云逸揖手道,“是。”
临别前,皇上也朝林瑾照道,“朕替关将军和太子再次谢过林大姑娘。”
“陛下客气了,这是臣女的本分,”林瑾照按规矩行礼拜别。
直到坐上了出宫的马车,林瑾照整个人才算放松下来。治伤的时候还不觉得,等到结束了,才意识到皇上或许会让太医给谢景辰再次验伤,她或许也会被皇上盘问治伤过程。
还好,谢景辰没给他们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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