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黄谷口中得知,洛莲舟与黄栖闲是发小,自幼同窗读书,互称兄弟。不过,黄栖闲不是读书的料,早早退学做起了生意。洛莲舟才华过人,可两次乡试未中,落寞归家,曾数月不出门。
“洛莲舟之后怎么成了画家?”秦珂问。
黄谷:“后来他又去参加了一次科考,仍是会试未中,这幅画就是参加科考期间所作,回来后郁郁寡欢,家中父母又早早病逝,妻子也因难产而母子双亡。他孤身一人,落魄无依,我儿念着旧日情分,时常接济他,并把他的字画放在店里买卖,但……但……”
面对黄谷的吞吐,江绂安抚道:“黄大叔但说无妨。”
“洛莲舟早年的一些画大都是仕女图,坊间以为不雅,所以并无多少销路。直到五年前,怀德王奉旨归乡守陵,府里管家为宅院挑选字画,可巧当时这幅画就入了管家的眼。”
秦珂震惊道:“这里怎么还住着一位王爷?”书里可没写。
杜初:“少爷你肯定又忘了,是怀德王,皇上的同胞兄长,住在东城那里。他们家的宅院特别大,一眼望不到头。”
“皇帝的哥哥怎么会住在这里?”秦珂皱眉。
岳遇云瞅了他一眼,不耐道:“黄大叔不说了,王爷是奉旨归乡守陵。”
秦珂愣了下,直言:“不就是被赶回老家看坟,说得那么隆重。”
杜初语无伦次地劝秦珂不要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不然传到王爷耳朵里,秦家老小都得遭殃。
想到身处封建年代,稍不注意便可能会掉脑袋,秦珂立刻后悔乱说话。他谄笑道:“只有小人才会嚼舌根乱传,在场的各位都是君子,不会跟我一般见识的。”
几人看着他一言不发。
秦珂忙转移话题,“黄大叔,你说王府管家看上了这画,那这画怎么又回到了你这里?”
“因为不仅王府管家看上了,当时的知县大人也看上了,双方并不知底,互不顺眼,叫上了价,越叫越红眼,最后这幅画的价格叫到了一千二百两。”
岳遇云惊呼:“这幅画能卖一千二百两?”
黄谷摆摆手,懊恼道:“别提了,叫完价两人都后悔了,一打听对方身份,皆礼让起来,最后把酒言欢去了,谁也没有买这幅画。”
当初王府正在挑选画师为府中女眷作仕女图,王爷对当地几个有名的画师均不满意,管家想起那幅画,便顺口推荐了洛莲舟。洛莲舟本是为了几两辛苦费去的,没曾想画作令王爷甚是满意。接下来就是水到渠成的剧情了,各达官贵人家中女眷去王府拜访,见到画像无不羡艳,纷掷金银请洛莲舟作画。一十相传,百千称赞,洛莲舟成了鱼陵县第一画工。
而关于那幅画则有了个更戏剧化结果,它的价格不停上涨,但有价无市,只能挂在这丹青铺与黄栖闲做伴。
“黄大叔,洛莲舟是何时要买回此画的?”江绂问。
原来洛莲舟要买回去,怪不得江绂来看画,说不定这画是破案的关键线索。秦珂打起了精神。
“从腊月开始就说要买回去,他要出两千两,我支持卖掉,毕竟挂在这也没用。但栖闲不愿意,我们大吵了一架。”说到这里,黄谷不免悲伤,“栖闲是个好人,大好人,从小到大重情重义,谁知落得这个下场。”
“我们也听街坊四邻说了,黄老板帮了不少没钱读书的穷苦小孩,是个有德行的好人。黄大叔你放心,官府一定为黄老板讨回公道。”江绂保证。
黄谷抹了抹眼睛,继续道:“我原本不可能怀疑洛莲舟,可今天在公堂上,秦公子的一番话让我想起,栖闲之前带着这幅画出去,我问他去哪,他说约了洛莲舟喝酒。但他那天回来后便闷闷不乐,栖闲这孩子是个宽心人,凡事看得开,那天肯定发生了什么事。而且我见他最后一面的确是在初八黄昏,之后便没见过了,我以为他又跟陈寡妇厮混去了,气得也没去寻。”
说到这,黄谷叹了口气,“今日在公堂上我总觉得洛莲舟哪里不对劲,他和栖闲的关系一直很好,如果真有嫌隙,很大可能就是因为这幅画。而且他近日突发善心,在牛尾巷施粥施米,难保不是心虚作祟。”
江绂的目光转向那幅画,“黄大叔,按你所说,画是洛莲舟发迹前所作,但细看用料,不仅有常见的赭石花青,还有朱砂泥金等较贵的颜料,且挥毫肆意,当时穷困潦倒的洛莲舟怎会有银钱购买此等颜料?”
黄谷摇头:“我也不知道,许是我儿子送给他的。”
一旁的杜初闻此,大胆猜测:“或许这画不是洛先生画的,而是黄老板画的,洛先生凭借此画成名,黄老板心有不甘,两人因此闹翻了。”
“不可能,我儿根本不会画画,他只会鉴赏。”黄谷不假思索否定。
虽然黄谷语气肯定,但秦珂认为杜初所言有一定道理。即便画不是黄栖闲所作,也很有可能不是洛莲舟所画,或许还有个第三人,或许黄栖闲发现了其中端倪才被灭口。
杀人动机是破案的关键,如果了解了杀人动机就有极大可能将凶手的心防击垮,也许这幅画就是动机。
“黄大叔,你家中还有洛莲舟别的画吗?”秦珂问。
“没了,洛莲舟成名后那些仕女图都卖出去了,只有几幅山水画,洛莲舟自己买回去了,只剩这一幅。”
“他把自己的画买回去了?”秦珂发出疑问。
“对,说是以前的画很是潦草,有羞愧之心。栖闲当他好面子,加上他出价不低,自然都转手回去了。只有这幅画价格过于虚浮,但名声又在,两人对它的处置都有犹豫。”
也能讲得通,毕竟衣食足才知荣辱。
江绂问:“他之后还拿别的画来店里卖过吗?”
“没有,他现在都是被邀请去各府上作画,哪还用得着卖画。不过他时常推荐客人来我们家买东西,这几年跟我家相处也很和睦,所以我之前并没想到案件可能跟他有关。”黄谷道。
杜初“哎呦”了一声,恍然般惊呼:“那不得多亏了我家少爷今日在公堂上的提醒,可怜我家少爷还挨了板子。”
秦珂对杜初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他居然能在这个时候见缝插针为自己喊冤。
黄谷假咳一声,试探道:“不知秦公子为何在公堂上说出那番话?是亲眼所见还是另有隐情?”
秦珂突然有了一种站在道德制高点的优越感,但他又的确不能说自己怎么知道的,说了也没人信。
“我做梦梦见的。”秦珂赌气道。
江绂微微挑眉,他对秦珂的胡说并不意外。他看向黄谷,道:“黄大叔,去陈秋月娘家的衙役已经回来了,她娘家的亲戚邻居作证,昨日晌午她才离开娘家,按时间来说,不会是她做的案。当然,官府会进一步查认。”
黄谷闻言,面露羞愧,看样子他也清楚是冤枉了人家。
秦珂突然想到什么,他问黄谷:“你为何不把画送去衙门?还要江大人鬼鬼祟祟在这里等你。”“鬼鬼祟祟”四个字咬得很重。
岳遇云冷笑:“鬼鬼祟祟的是谁?”
秦珂和杜初抬头看房梁。
黄谷不好意思道:“去了衙门不就等于告了他?我又没有证据,如果是误会,不仅破坏了他的清誉,还影响了他跟我儿生前的情谊。所以我便约了岳捕头在铺子见面,谁知江大人也来了。”
“你告陈秋月的时候有这么谨慎就好喽。”秦珂挠挠头。
黄谷窘迫地卷起画轴,“这种事还是要江大人和胡捕头去调查,我一平头老百姓只能把知道的实情都说出来。”语毕,他面带哀求看向江绂。
江绂承诺:“黄大叔你放心,官府一定会将真凶绳之以法。”
黄谷对着江绂再三感恩,哭着要下跪,江绂忙扶住了他,叮嘱他想起其它可疑之处要及时相告。
*
离开墨轩阁,秦珂和杜初跟在江绂岳遇云身后走了一段路。
到了一家生意红火的酒楼下,前面两人停了下来。
江绂转身走向秦珂,笑问:“秦公子准备去哪?”
秦珂清了清嗓子:“随便走走,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可肚子却传来不合时宜的咕咕声。
岳遇云嗤笑:“秦公子还没用晚饭吗?”
秦珂的确没吃晚饭。
秦家兄妹是分开用饭的,秦珂的饭菜由杜初端来房中。秦家饭菜一直简单清淡,早饭是一碗清粥一个鸡蛋加一碟小青菜,午饭是米饭青菜外加几块鸡肉,晚饭依旧清粥小菜。秦珂自认不算贪嘴,但毕竟是在现代社会吃着各种肉类海鲜长大的,折腾了一段时间,还未适应这里的习惯,再者今日烦事多,就没吃得下。
“我和岳捕头正要去酒楼吃一顿,你们要不要一起?”江绂邀请。
谁要吃嗟来之食……
“那恭敬不如从命了。”
秦珂的胃抢先控制了大脑,他的确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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