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血丝从扶胥的唇角淌下,为他英挺淡漠的面孔平添几分艳色。

见巧用心计终于揍到了这个可恶的家伙,九昭胸口奔涌的怒火倏忽消散不少。

过完手瘾,她等着看被打痛的扶胥恼羞成怒破防,自己也好趁机过过嘴瘾。

可扶胥依旧很平静。

在他身上最为激烈的反应,也不过是因为内伤未愈,一番打斗过后气息有些不稳。

嵌在修长颈项间的喉结轻巧一滚,仿佛感觉不到屈辱,也体会不到痛楚。

扶胥抬手,摸了摸肿起的唇角,在九昭拳头又要无声捏紧的须臾里,对她露出一抹极其浅淡的笑意:“殿下,恭喜您通过考核,在接下来的三个月内,臣会担任您的教习老师。”

“?”

将手背在身后,准备见势再偷袭他两下的九昭,额头顿时浮现一个透明问号。

扶胥无视她猛地滞住的表情,继续把话说了下去,“参加仙考的各路金仙们齐聚二清天,一面适应考试场地,一面也在神王邸内不断加紧练习,殿下起步已经被别人晚了许多,接下来的日子里,您更要加倍努力,追赶进度,不辜负帝座的期待才可以……”

他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

但“加倍努力”之后的话,九昭半个字也没听进去。

她满肚子疑惑化作轻蔑,生等扶胥说完,盯着他阴森磨牙:“谁说本殿要做你的学生了?”

扶胥反问:“莫非殿下不想叫帝座高兴,不想堂堂正正打孟楚世子的脸?”

九昭指着他的鼻子:“就算本殿要参加考试,也不必选择你一个半残废做老师。”

扶胥给出理由:“迄今为止,臣担任了五届仙试主考官,想来不会有人比臣更具经验。”

九昭选择接着刺激他:“那又怎样?你个半残废,连恢复伤势都需本殿助你——”

她着急在言语上找回场子,话里话外“半残废”三个字不离口。

扶胥却罕见地夸奖起她来:“殿下的天赋本就出众,相较其他考生,缺乏的不过是实战经验。对于如何增长经验,臣自有一套方式方法,殿下只消愿意配合就好。”

他都说了“相较其他考生”,在参加人选不明朗的情况下,九昭不免又拿自身和滢罗比较。

比来比去,她记起是有那么件微小的往事——

在兰祁悔婚,自己郁郁寡欢的三千年里,滢罗曾易容改名,投身军中,参加了几次小规模的仙魔交战,也不知当时是不是效力在扶胥的麾下,才会成就两人的一段不解之缘。

九昭情不自禁闷闷发问:“……倘若本殿参加仙考,你也认定滢罗会胜出吗?”

扶胥微怔。

望着她明亮却暗流涌动的眼睛,他过了片刻才道:“魁首被谁摘得,皆是未知数——但不可否认的是,就算将三清天所有金仙放在一块,滢罗宗姬也是其中不可多得的天赋努力兼顾者。”

“罢了罢了,也难指望你吐出象牙。”

九昭撇着嘴摆了摆手。

明知晓公正如扶胥,断不会顺着她的心意胳膊肘往里拐。

但真从他口中听见夸奖滢罗之语,她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到有些失望。

失望过后,已决定不辜负神帝期望参加仙考的她,骨血里又燃烧起一股强烈的不甘心。

难道扶胥说了如此,就是如此吗?

既然已经预料到失败的结局,为什么不干脆豁出去一把,心无旁骛竭尽全力?

要么不做。

要么就做到没有遗憾。

……如此才是她一路横冲直撞至今的人生!

这样想着,九昭脑海里缩小版的自己开始边蹦边跳,摇旗助威。

打定主意就是干。

她松开拳头,捡起打架过程里滑落在地的披帛,就着抬头挺胸的姿势交抱双臂,斜斜睨着扶胥,脸上呈现出熟悉的傲慢:“好啊,既然胜负是未知数,那本殿就选你做本殿的老师——

“要是教得本殿在仙考中打不过你的旧情人,得不了魁首,本殿就治你一个敷衍之罪!”

……

自神仙之间出现阶位划分起,三等仙阶考试的内容就再也没有变过。

其他两等暂且不论,从金仙升至天仙的考试,一共划为两个部分。

第一部分验心,需置身幻境,在规定时限内找到弱点将其击破,恢复清明,才算通过。

第二部分争身,考试地点设置在二清天贯通天地的扶桑神木上,不论手段,不问生死,最先登上树顶平台,接受过神器辉天镜之光映照的考生,便为优胜者,晋升天仙品阶。

九昭本以为扶胥会着重讲一讲第二部分的注意事项。

不料——

“这是摄念花,焚业海特有的珍稀魔植。”

扶胥将一个简陋的陶瓷花盆放在长案上,指着种在其中,看起来不知道是灌木还是杂草的植物,为九昭介绍道,“它会散发出一种惑人心神的香气,曾经两军交战,兰祁以此作为助力,我方仙兵不慎中招者无数,就连臣也短暂地被其拉入过心魔幻境之中,差点被魔将所伤。”

何谓心魔幻境,便是人心中最在意的事物组成的高阶幻象阵法。区别于普通只能惑人心智的幻术,不论神魔,但凡陷入其中过久,都有可能会损伤乃至彻底迷失神魂。

九昭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才瞧见掩映在翠绿草植中的,点点不起眼花朵。它们的颜色是一种近似于绿的黄色,形状又十分小巧玲珑,怎么看都不像是具备扶胥口中的严重危险性。

“连上神都能拉进去的环境,当真如此厉害?所以你当时在那里面看见了什么?”

她想要凑过去闻闻,却被扶胥一把拉住在身边摁下。

“都说了香气惑人,怎的如此不听话。”

肩膀挨着肩膀,青年严肃的话音咫尺传来。

如此近的距离,彼此的体温都能充分感知,九昭下意识又要扭头看他。

扶胥却率先反应过来,轻轻咳嗽一声,将相叠的手掌放开。

他并不回答九昭的问题,游移的目光定在花丛上方:“这花虽是有害的魔植,但运用得当能够加强对于幻术一类的抵抗力,自打臣将其带回三清天后,帝座便下令可以用在日常的修行中。

“我们先不着急开始‘争身’部分的练习,什么时候在规定期限内,殿下能够自主从幻境中挣脱,什么时候这部分的课业才算结束。”

“……”

不争身,先验心。

也罢。

没有一上来就加难度,仅是坐在那里抵抗幻觉,不至于多累,也还算合理。

懒散千年的九昭,很快说服自己接受扶胥的教学内容。

即将进入摄念花的香气范围,她仍有些疑神疑鬼:“你也说这花诡异,连带身为上神的你也差点迷失其中难以清醒……按照你如今的情况,真能保证本殿的人身安全?”

扶胥瞥她一眼:“一炷香的时间,倘若殿下无法恢复神志,臣把这盆花抱出去就行。”

好吧,焚业海的魔物魔植向来凶险。

摆脱摄念花的方法如此简单,难怪神帝愿意将其在三清天中推行开来。

花香潜入鼻腔的刹那,九昭闭上眼睛,在原地盘腿坐下。

……

夕阳余晖穿过半露天的游廊,如扑蝶的童子般缓缓潜进前庭。

随着教学仙官一声下课的宣告响起,少男少女们窸窸窣窣收拾起学案上的书卷。

九昭打了个瞌睡,用手揉着魂游天外的困眼。

她的身畔,是仍在伏案进行着笔记整理的西海滢罗。

“诶,滢罗,刚才那堂课的重点你都记下了吗,能不能借我看看?”

神帝有令,长烨学宫内,唯有师长和学子,其他身份一概不提。

九昭和滢罗同学同行五千年,关系如胶似漆,自然也不愿意以高高在上的女君身份自居。

听见她的话,滢罗抬起专注面孔,冲她弯起眼睛,柔柔一抹温和笑意:“好啊,等我整理完笔记就给你看,今晚回去,可要仔细把我标注的内容记住,免得明日上课,夫子又要罚你。”

九昭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尖:“好好好,我晓得,你最好了。”

密友间的私语没说两句,坐在最后的另几位西海女仙走了上来。

为首者是滢罗的二妹潮华,她与九昭性格相近,而太相似的人注定水火不容。

“长姐,怎么还不走呀,我肚子都饿了——”

她坐在滢罗身边,拖长语调,拉着她的袖子撒娇。

滢罗道:“笔记还差一点,等我写完拿给九昭就好。”

闻言,潮华乜了九昭一眼,指桑骂槐道:“长姐,你这样做可不行,某人自己不学无术,问答考试全都要靠你,万一被夫子发现,她凭借身份说不定逃过一劫,可苦了长姐你——”

九昭最忍不得潮华挑拨,当下眉一挑就要跟她争辩。

滢罗却隔着衣袖握住她的手,安抚性质地揉捏着指节,嘴上告诫潮华:“二妹,不得胡言乱语。夫子说过,课业虽重要,同窗之间互帮互助也很要紧。”

长姐发话,潮华纵使愤懑亦无可奈何。

她气鼓鼓哼了声,眼热地瞧着取得胜利的九昭黏黏糊糊凑了过来,下巴抵上自家长姐肩头。

这哪里是神姬,简直是三清天第一厚脸皮!

潮华用密音将话传入身后几位同伴耳朵里,几人对视着,露出心照不宣的眼神。

只是不多时她的注意力却被另一样事物夺去——

学宫之外,花叶葳蕤的前庭角落,一位少年无声立在阴影里。

月白色的长衣,以银线绣有疏落的江崖河川纹,除此之外通身再无任何装饰。

沿着衣衫往上,描摹过白肤黑发,薄唇挺鼻,最让人难忘的,便是一双秀美的瑞凤眼。

一切情绪借掩盖在从容温和之下,恰似青竹敛山,君子藏锋。

潮华被少年出众的皮相引得痴痴多看了几眼,但很快想到对方与九昭相关的另一重身份,于是不怀好意地拍着手,轻笑起来:“哎呀哎呀,看来九昭你是等不到长姐的笔记了——

“你的跟屁虫好兄长兰祁来接你了,你还不快跟他一同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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