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扶胥的真身是棵树,连带着胸膛也硬得好像老树皮。

这一下撞得九昭头晕眼花。

她捂着鼻梁,眼冒泪光,踉跄后退半步,偏又左脚绊住右脚,就要原地表演摔个屁股墩。

行为比理智更快,扶胥想也不想伸手揽住了她。

沉浸于尖锐疼痛里,九昭热烘烘的体温,无自觉地与青年自带草木清香的怀抱靠近。在这个本该旖旎却无半点旖旎的时刻,不知怎的,扶胥浑身上下僵硬一瞬,耳尖悄悄泛出几分红意。

这红映在扶胥冷白的肌肤上分外明显,如同绿叶丛中绽开的初春桃花。

于是,几转呼吸后,好不容易缓过劲来的九昭,将他莫名其妙的反应看在眼里,更生气了。

“你是存心的吗!”

她气得一把将他推开,揉着鼻子大声反问。

小巧的、荷瓣似的面容,与他相同的薄红,恰恰点在鼻梁正中,看起来可怜又可爱。

扶胥意识到自己的目光过于无状,迅速垂下眼帘拱手:“殿下见谅,臣不是有意的。”

跟个闷葫芦有什么好说的!

瞧着对方道歉都想不出来柔情蜜语的木头样子,九昭只觉被撞到的肌肤一跳一跳的,烦躁的热意自鼻尖燎到心底。她本就因着耗费仙力精神不济,闻言冷哼一声,绕过扶胥就想进殿休息。

见九昭又要走,扶胥这才记起自己一路跟随的目的。

情急之下,他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殿下,臣有话要同您说。”

九昭柳眉一竖:“扭捏一路究竟要说什么,难不成是想询问礼物之事?你可别痴心妄想!”

似乎是错觉,这句话出口,她冷不丁发觉青年眼中神光暗下去一点。

“臣当然不会如此自作多情。”

低声剖白半句,扶胥线条优美的薄唇一抿,使力将九昭带进寝殿,另手关上大门,“臣想问的是,殿下有没有思考过,帝座关您三个月禁闭的真正用意。”

朱映都提前回来了。

名义上与她是一家人的扶胥,掌握神王邸内事情的来龙去脉,也属正常。

只是从未婚夫妻,到合卺神侣,两人相处千年,扶胥进入她寝殿的次数屈指可数。

九昭正有些奇怪青年的反常,耳边倏忽响起他公事公办的问题,便没有过多思考地脱口而出道,“能有什么用意?北神王的嫡子被本殿打成这样,父神自是要做做样子,给个态度。”

然而,扶胥并不满意这样的回答,凝视她的眸光没有任何变化。

九昭被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一缕不自在攀上后颈。

她欲反唇相讥堂堂扶胥上神有什么高见,大脑却在青年两道内含深意的视线里,不由自主思忖起这回闯祸闹到神帝前所得的惩罚,和从前有哪些区别。

这么多年最严重的一次,是她和前来做客的东神王妃之侄起了争执,一怒之下将其推进了位于二清天边缘浮岛,设有上古禁制的石洞里,害得他被关了五天五夜差点虚弱而死。

事情被揭发时,神帝也不过让她当面道歉,另外再罚抄写三清天规两百遍。

她仙生中仅有的两次长久闭门不出,都是自觉丢脸,无法见人,而非来自谁的惩罚。

那九尾孟楚犯错在前,她打便打了,哪及过去的事情危急。

所以父神下令关禁闭——

九昭不断变化的表情,叫扶胥看出她的内心交战。

他索性点破:“殿下说潜伏在神王邸是为了捕捉极乐鸟制作礼物,这样的谎言骗得了北神王,却瞒不过了解您的帝座。想来是帝座误以为您要参加仙考,特地去偷偷收集对手的信息。

“帝座一向对您颇为纵容,只是仙阶的晋升颁诏容不得马虎。这次禁闭名义上是给北境一个交代,其实静下心来细究,说不定是帝座想要告诫您参加仙考需堂堂正正,不得违反天令。”

九昭越听眉毛皱得越紧。

为臣者不可随意揣度君上的规矩,祝晏都知道,没道理身为上神的扶胥会明知故犯。

除非是有谁想要借他之口说给自己听。

她同扶胥大眼瞪小眼片刻,不确定地问道:“是父神让你跟本殿提起的?”

扶胥不点头也不摇头。

有时真相不必非要求得一个肯定,单看对方行为举止就能找到答案。

父神找扶胥,要给她留有面子,未必会说得这么直白。

只是意思就是这么个意思。

九昭泄气地耷拉肩膀,坐倒在寝床上:“这是哪来的乌龙,本殿何时说过要参加仙考——”

“误会已然酿成,帝座密音传话时颇为欣慰。

“下令关禁闭多半是为了便于殿下好好准备,难道殿下要叫帝座失望?”

扶胥三言两语,勾勒出一个满含期望的慈爱老父亲形象。

若说九昭当世的软肋还有什么,那父女亲情便是其中最要紧的部分。

过往神帝不提让她上进,她也就自欺欺人地躺平当条咸鱼。

如今得到托付,从不知委婉为何物的扶胥,干脆把神帝望女成凤的期盼摊到明面上。

九昭咬着嘴唇,心中明了这次仙考注定失败,更难在脸面和亲情中做出取舍。

奈何扶胥既然奉命来做说客,就不会仅是点到为止。

“其实殿下有没有想过,颜面是要靠自己有本事才能赢得的,而非躲在常曦殿装作什么都没听到,便是从未丢脸过。”好家伙,这回当真是实打实的嘲讽了。

九昭被他戳在逆鳞上,几乎立时就要炸毛:“你今天怎么这么多话?!”

扶胥侧身躲开她踢过来的一脚,径自淡定道,“已经几千年过去,殿下每每听到他人提起往事都会表现出无比在意,这就给了心怀恶意之人一个信号,只要抓住不放,殿下就会反复跳脚。

“所以害得殿下颜面有失的并非旁人,正是殿下自己。

“您不肯放过自身,旁人更要加倍攻讦您。”

九昭连踹几脚碰不着扶胥的衣角,从床上弹跳起射,就要扑过去捶他:“你清高,你了不起,你光风霁月!还不是你成婚不到一个月就跑到神魔边界,害得本殿的颜面一丢再丢!”

按捺多日,彼此忍了又忍,扶胥的话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九昭一边大骂他,一边如同过去言语不和无法相互说服时那样,追着他打起架来。

两人一红一黑,一攻一守。

为表公平,如同芸生世的**凡胎那般,比划起拳脚功夫。

在九昭猛烈的进攻中,仙力尽失的青年步法沉稳依旧,毫无半点凌乱:“是,兰祁是害殿下丢脸之人,臣亦是害殿下丢脸之人,臣还安稳地做着您的王夫,兰祁还在焚业海当着他的业尊,唯有您,只能仰仗神姬的身份,帝座的威势狐假虎威地过日子,却不能真正伤到我们分毫。”

“扶、胥!!!”

“您不想努力修行,是怕吃苦吗?还是畏惧捱不过天道拷问,终致丢失性命?”

故意留出破绽,给予九昭能够击中自己的希望。

又在她欣喜出拳之际,以刁钻的姿势扭身避过。

看透对方单一攻击套路的扶胥,平淡语气流露出一丝鲜明嘲讽,“看来,颜面也并不如您所说的那般重要,比起让他人心服口服闭嘴,还是自欺欺人地活着更要紧。

“噢,还忘了告诉您一件事。

“孟楚世子被您打成那样,也没有退出仙考回到北境养伤,依旧在命医仙们加紧治疗。

“神王邸内事件发生的真相,放眼整个三清天,有几人能够了解得一清二楚,或者是,又有几人真正想要了解清楚。他们只会说,看吧,不学无术的九昭神姬又在作威作福——

“而身为罪魁祸首的世子孟楚,却能够凭借坚持参加仙考,收获身残志坚的良好风评——

“殿下,您真的能够咽下这口气吗?”

认识几万年,哪怕在新婚夜晚,九昭都不曾听到过扶胥说出这么长一串话。

今时今日,他难得不再惜字如金,目的竟是为了嘲讽她——

嘲讽她这个与他合卺结契的妻子!

扶胥使出的激将法固然粗陋,但九昭不得不承认,它十分管用。

什么他人目光,什么性命安危,都在汹涌上行的凤凰血气里焚烧殆尽。

九昭尖啸一声,巨大的、半透明的、熊熊燃烧着的赤红双羽在她背后交错现影。

察觉到她不顾规则,似是要用仙力来对没有招架之力的自己下手,扶胥顿时修眉拧紧。

“殿下,臣——”

“你以为本殿要用仙术来对付你吗?”

九昭眼瞳明灭如火,指尖浮着一小簇仙光缓步朝他走来。

饶是扶胥,也无法判断被激怒时,九昭会做出怎样不可挽回的行为。

他面沉似海,不由自主后撤摸向殿门,试图引起殿外仙侍们的注意。

九昭却突然将仙光盛放至最亮,借着迷花扶胥双眼的间隙,反手狠狠揍上他的俊脸。

没有仙灵加持,天生大力的她仍然一拳把扶胥揍得唇角开裂。

望着对方狼狈中招的窘样,她终于咧开嘴,皮笑肉不笑:“兵不厌诈嘛,扶胥上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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