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小花

燕拂衣睁开眼睛。

屋里的光线很暗,门窗都紧闭着,甚至拉上了厚厚的帷幕。

燕拂衣躺在那儿,望着城主府奢华的帐顶,呆了一会儿,才突然间反应过来——他竟又能看见了。

幻境中承受的剧痛似乎还残留在神经上,以至于醒过来的感觉恍若隔世,燕拂衣的思维很混乱,他有些想不起自己究竟是如何脱离了幻境,记忆中最后,似乎只剩下一片茫茫的金光。

燕拂衣手肘用力,将自己撑了起来。

他好像记得,那一夜之后就杳无音信的吾往,在幻境之中,又响应了他的召唤。

心随念动,就在燕拂衣这样想着的同时,冥冥之中,他仿佛听到一声清脆的碎响,就像有人在他耳边,轻敲一只玉磬。

毛绒绒而暖和的触感出现在识海边缘,非常微弱的银光从燕拂衣抬起的指尖中冒出来,努力地凝聚在一起,形成了一柄手指大小的细剑。

燕拂衣眨了一下眼睛,小剑用剑尖蹭蹭他的手指,又漂浮起来,想去碰碰他的脸。

“你……”

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字,随着与本命灵剑接触而涌动起来的一点灵气,燕拂衣脑中被封锁的记忆,就好像突然被钥匙打开了。

他想起来几个片段,那些片段无根无由地漂在他脑子里,像是相隔经年,又像是只是醒来前发生的事。

燕拂衣想起,他的本命剑,似乎也像此时一样,亲昵又乖巧地落在另一个人的掌心里。

怎么都想不起那人的面容,但似乎是个身材挺拔的青年修士,只能隐约看到他抿直的、似乎在生气的唇角,与一身华贵的锦衣。

那时燕拂衣已经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了,他眯了一下眼睛,不知道那是来救他的朋友,还是又一个欲要取他性命的仇敌。

想来是后者,毕竟就连最亲近的人都恨不得他死。

燕拂衣只是觉得很冷,他全身的血仿佛已经流空了,连情绪都调动不起来,如果那时有人往他胸口刺一剑,或许他都会生出一点感激来。

那可不是他自己寻死。

燕拂衣在此时仍不忘认真地与自己狡辩:他只是,实在没有能力,也没有理由再反抗了。

可那个人俯下身来,仿佛很怜惜那样,用双手捧着他的“吾往”。

燕拂衣轻轻问:“你要杀我?”

力竭时的声音也那样嘶哑难听,他自己都厌恶,想来若是有人寻仇,都得因此顿失不少成就感。

真是不好意思。

那人似乎愣了一下,燕拂衣逆来顺受的态度如此平静良好,他却仿佛更生气了。

不是来杀他的。

燕拂衣确认了这件事,压下心里一点点小小的遗憾,想不出对方究竟要做什么了。

于是他歉然地笑笑:对于不能提供帮助这件事。

燕拂衣总是尽力在“提供帮助”的,不论是对茫然无措的师弟师妹,还是穷途末路的散修,甚至走投无路的凡人,和在猎妖师的针对下惊惶的妖。

只是,可能方式不那么尽如人意,以至于无论他做什么,最后都会被导向到错误的方向去。

对燕庭霜如此,对李清鹤如此,对掌门、师尊、对刚刚崭露头角时的天才萧风,对那位如今的妖族少君,都是如此。

燕拂衣不愿再想那么多,他已经向浮誉师兄保证过,不再想不愉快的事。

或许,也可以更大胆一点,更贪心一点。

燕拂衣的视线下移到那人掌中,他仍是看不清楚那人的脸,也并不关心,他只是看着那柄乖乖巧巧的小剑,犹豫了一下,软声问:

“可以……还给我吗?”

这是我的东西。

可以把我的东西,还给我吗?

然后的事情,燕拂衣又记不清了。

燕拂衣再次睁开眼,在昏暗的房间之中,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本命灵剑。

难不成,消失了这么久的吾往,真是他厚着脸皮“要”回来的?

可是,怎么可能呢?

他甚至不记得自己付出了什么,不记得要用什么做出交换,可怎么可能只说一句话,就能拿到想要的东西。

怎么会有这样的好事。

即使真的有,又凭什么降临到他身上。

可眼前活泼地上蹿下跳的本命剑货真价实,燕拂衣想了一会儿,开始疑心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吾往向来很高冷的,曾经他好说歹说,都不肯让庭霜碰一下,更不要说在另一人的手里撒娇卖乖……

从前在各地探访秘境时,曾遇到一位实力高强的前辈,前辈说他们一人一剑皆刚极易折,燕拂衣虚心受教,吾往气得劈碎前辈一件法宝,累得燕拂衣连忙替它道歉。

好在前辈不很在意,反倒大笑起来,捋着胡子直呼有趣。

笑着笑着又不笑了,探究地来回看看燕拂衣和吾往,目光像在追忆什么似曾相识的东西。

“小友,”那前辈认真地问燕拂衣,“你可愿拜我为师?”

燕拂衣歉然摇头,说自己已有师承。

可那前辈仍不愿放弃,跟了他两日,说拜师嘛多拜拜又没有坏处,又说他们或许前世有缘,最后邀请燕拂衣无论如何随他回山一趟,权当交流访问,若是燕拂衣师门管得严厉,只管告诉他,他去操心那些官面文章。

最后燕拂衣实在却不过,刚欲答应,昆仑却突然传讯,说师门有变,要他即刻归返。传讯符中催得很急,燕拂衣连告别都没时间,只得留下一封信,连夜便御剑回了昆仑。

后来……

后来诸事繁杂:师兄陨落,掌门闭关,接着一切急转直下,燕拂衣都将这事忘了。

现在想想,或许他后来愈发声名狼藉,前辈也深感看错了人,曾经种种,便也不了了之了罢。

什么有的没的,越想越远了。

燕拂衣摇摇头,拉回神。休息了这一会儿,他又渐渐想起些事来,想起被自己连累的小封,不知他有没有受伤。

吾往的回归带回一点若有似无的灵力,燕拂衣暂时没想明白这其中的原理,但他终于也能打开自己的乾坤袋,拿一点丹药灵石出来。

燕拂衣的乾坤袋中曾经收藏颇丰——但除了这一次出逃,那些师弟师妹们在混乱中硬要塞给他的心意,他的乾坤袋里没有一件是拿了昆仑的资源。

成为大师兄,代行管事之责五年,昆仑上下日子过得紧巴,燕拂衣非但不舍得从丹草堂与炼金台拿东西,还不时要自行贴补,好让师弟师妹安心修炼,勉强维持门派运转。

若是让浮誉师兄知道了,定然又要说他“败家”。

不知是败的谁的家——虽然李浮誉自己就是掌门之子,但燕拂衣从门派里拿东西他兴高采烈,燕拂衣把秘境历练所得上交他却拉着个脸。

念头转到师兄身上,燕拂衣又有点高兴起来。

他决定不去想幻境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挑拣了几样合适的丹药,打算去看看小封。

身上没有那么疼了,燕拂衣试探着下了地,发现自己仍然能成功地直立行走。

他满意地走了几个来回,动作从一瘸一拐逐渐顺畅起来。

这段时间为了迎敌方便,他们这些战斗力比较高的人,都住在城主府里。

揽剑侯颇为慷慨,把燕拂衣安排在正院里。

记得没错的话,封锈涯的屋子也在近旁,走两步就到。

燕拂衣一边想着,从前房间里好像没这么暗,一边准备推开房门。

他轻轻推了一下,那门却纹丝不动。

燕拂衣一怔,手上加了些力——他房门从来都是虚掩着,方便有紧急战况时,兵士随时来找,或虞长明有时候想找他商量战事,就连休息时也从不锁。

两扇薄薄的木门就好像被铁水浇筑一般,牢牢地封锁在那里。

“……大哥哥?”

燕拂衣一转头,他竟这时才看到,关小花就蜷缩在屋子阴暗的角落里,小丫头像是刚睡醒,小脸有点脏兮兮的,揉着眼睛看向他。

燕拂衣微微蹙眉,走上前去,用袖子给小花擦了擦脸。

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就像带刺的荆条唰地窜过脊椎,他不知发生了什么,却感到一种熟悉的凉意,好像蛰伏在暗中虎视眈眈的毒蛇,突然之间亮了毒牙。

关小花“哇”的一声哭了。

“大、大哥哥……”她哭得很伤心,大颗大颗的眼泪流过鼓鼓的小脸,两只大眼睛像核桃一样肿着,哭声震天,燕拂衣微微张开手臂,小丫头就一头扎进他怀里,把鼻涕眼泪都蹭在他前襟上。

“呜呜呜,他们说爹娘死了,他们、他们骗人……”

燕拂衣心下一恸。

他抚摸着小孩的脑袋,一时不知该怎样安慰她,又很内疚自从来到漠襄,忙于守城,竟都一次没有去看过老塘村的那些人。

那种冲动是在一瞬间闪过的,燕拂衣有点想问问小花,以后怎么办,或者,愿不愿意跟着他。

但提问的想法在一瞬间又被他自己掐灭了。

在老塘村时,燕拂衣隐隐便有察觉,这个乡野中长大的小丫头,在剑道上竟天赋极为出众,现在有了点灵气,更是发现,小花可能与他原来一般,身怀剑骨,天生便注定是一等的剑修。

如若他仍是原来,还真有几分想要收徒。

可是现在……

以现在的境况,还是莫要拖累这天才小丫头了。

燕拂衣还在措辞,小花却又突然不哭了。

她还那么小,却一抹眼泪,声音还哽着,认认真真地看向燕拂衣,脸上显出很锋锐的坚毅。

“大哥哥,你快跑,他们、他们要把你交出去!”

燕拂衣安抚她的手一顿:“……什么?”

“城里贴满了大哥哥的画像,那上面撒谎,诬赖是坏人。”

小花眼睛里依然闪着泪花,有点害怕,又有点愤怒:“我跑来找你,那些人围在城主府外面,要虞大人把你交给那个什么少君,他们说,那样神仙才会继续保护他们。”

小花说着,嘴瘪着又要哭起来:“我、我朝他们丢石头,他们说爹娘都死了,呜呜呜……”

燕拂衣的手在小花肩后握紧了,他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拧得生疼。

“然后,”燕拂衣用很温柔的声音轻道,“他们就把你也关在这里?”

小朋友绷不住了,一边告状似的使劲点头,一边呜呜哇哇的,哭得好委屈。

对于小燕:我只是求一句,他就把我的东西还给我了?

对于某人:【红眼掐腰文学】再说一句,命都给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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