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被翠云楼的人拦在门外,无论她怎么解释也无济于事,一想到她家小姐还在等着她的衣服,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楼内呼声一阵又一阵,根本无人在意门口的争执,又或许是想硬闯翠云楼的人实在太多,大家都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有坐在末端的几人,余光瞟见一位穿了浅黄色罗裙的少女脚步轻盈地朝门口急走而去。
“小姐!”
秋月见到孟晚歌的身影,登时像是看见了救星一般,一双眼睛刚亮起来,随即又想到是自己害得小姐肚子疼还要下来接应她,一时内疚得眼眶更红了。
孟晚歌不知晓她心中所想,见她眼眶红红只以为是门口阻拦的人让她受了委屈,也有些内疚。但她比谁都清楚,秋月一旦知道她去见了那些人,作为温宜秋最亲近的人,一定会怀疑她,尽管没人会相信借尸还魂这类荒谬之谈,也一定会胡思乱想。
可能未来有一天秋月迟早会发觉,可孟晚歌还是希望这一天来得再晚一点。
有了孟晚歌的接应,门口的人与孟晚歌对了身份后,才派人去了二楼的雅间询问。
一座戏楼,竟排查得如此严谨。孟晚歌不禁又往三楼看去,只见林琅那间雅室的窗已经被人关上,没人能窥见其中旖旎风光。
她正要收回目光,却看到了从楼梯口大步流星走过来的况野。
他急急走到孟晚歌身前,对门口的人不客气道:“我的客人你也敢拦!”
门口小厮赔笑:“一贯如此,还望小世子海涵。”
况野怒气冲冲,可又想到了什么似的,瘪了瘪嘴才回身看向孟晚歌。“他们没为难你吧?”
孟晚歌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是秋月去车上取了件衣裳被拦在门外了。”
她没想到况野会亲自下来,刚刚小厮只是说要去询问一番,没什么问题就可以进去了。
此时台上的戏已经接近尾声,楼内谈论声渐起,由热闹变成了喧闹。崔关月听得有些心烦,探身往外看见孟晚歌和况野二人依旧站在门口没上来,便也起身往楼下去。
门口的小厮见况野亲自下来接人,自然再没有不放人的道理,刚赔笑着要领几位往里走,几人一转身便看到了下楼来的崔关月。孟晚歌再抬头看向台上,明白过来是这场戏已经没什么看头。
“既戏已经唱完了……”孟晚歌想说的是,戏也看完了大家可以各回各家了。
可崔关月没给她说完话的机会,一手挽住她的手臂,乐呵呵道:“戏唱完了,我们去逛逛。”
秋月看了看自己手上的包裹,又急道:“可是小姐您还没……”
众目睽睽之下,她自然不能说出孟晚歌要更衣的话来,一张小脸憋得通红不知道该如何办才好。
孟晚歌连忙接过话来:“我没事了,许是方才坐久了才有些不舒服。”
听她这么说,秋月这才放下心来。
几人从翠云楼出来后没有上马车,而是顺着这条街一路往前。崔关月说朱雀街上新开了一家首饰店,里面的珠翠许多,一定能得孟晚歌的喜欢。
孟晚歌对这些其实是很挑剔的,只是重生后温宜秋这个身份限制太多。首饰盒里除了两只其他姐妹挑剩下的钗能看,其余的那些她平日里看都懒得看一眼,宁愿用绸带装扮。可能是时间长了,她竟觉得这般装扮也不错。
所以在那首饰店里逛了一圈后也没买什么。
只有况野临走时包了一只小珠钗。
掌柜直言道:“公子真是好眼光,这可是上等的珍珠,是我这店里的好货,您竟一眼相中了。”
夸得况野都有些不好意思,他接过珠钗的盒子,看着里面的珠钗喜不自胜,竟让人看出几分扭捏。
“你要这玩意做什么?”崔关月斜斜睨了他一眼,“赵月欣缠了你这么久,你终于动心了?”
她之所以这么说也不是没有道理,进宫伴读的少爷小姐们谁人不知道,赵月欣是一见到况野就扑上来的主。平日里仗着与晋阳公主交好,又是尚书千金趾高气扬得很,听说连曾经的昭阳公主都不放在眼里,可偏偏喜欢跟在况野身后,一口一个世子哥哥,听得崔关月起鸡皮疙瘩。
况野像是被她戳到了痛处,气得快要跳起来,慌忙看了她身旁的孟晚歌一眼后,赶紧撇清关系:“胡说些什么!我和她什么都没有!”
“没有就没有,你气什么,平日里又不是没人说过这话。”崔关月从他手中拿过装了珠钗的盒子,在手上转了转,“那你这个给谁的?”
孟晚歌早已习惯他们两个的相处模式,见他们两个吵架也不插嘴,静静站着一旁看戏。只见况野又从崔关月手中抢回盒子,递到了她面前来。
“给五小姐的。”他一双耳朵爬上点点桃红,“方才五小姐多看了两眼。”
孟晚歌和崔关月皆是一愣。
孟晚歌方才的确是多看了两眼,只是她想着秋月吃了那么多苦,也该给她买点什么才是。可她现在身上除了那要还回去的十三两碎银和五百两银票,就只剩下二两银子,所以才作罢。没想到竟让况野发现了。
“宜秋只是看看,她又没说喜欢……”崔关月觉得他这么做实在是有些多此一举。
况野连忙将她拽到一旁去,刻意压低声音:“你当她为何不买?”
“为何?”
况野没说话,崔关月却一下反应过来。孟晚歌的身份他们都知道,她在温家的境遇也听了个七七八八,平日里见她也就那几件衣裳来来回回穿,头上几乎也没什么发饰,与她那个珠翠满头的嫡姐不知道差了多少。
想到这些后崔关月心里便不是滋味起来,狠狠瞪了况野一眼后从他手里拖过钗盒走回去塞到孟晚歌怀里。
“掌柜的。”不等孟晚歌反应过来,她在店中乱指一通,“这个、这个、这个、还有那个,都给我包起来。”
孟晚歌不知道况野跟她说了什么,看着她突然的行径有些哭笑不得。
“婉婉……”
孟晚歌还没说什么,她又凑过来,煞有介事道:“我还没跟你说吧,我娘跟我说,今日我不把身上银子花光,她不让我进家门。”
于是没过一会,孟晚歌怀里便抱了一堆。
首饰自然是不够的,孟晚歌又云里雾里被拉去了成衣铺,各种样式的裙装定了一套。还有胭脂铺,胭脂口脂水粉描眉笔也都买了好几套。
从胭脂铺出来后,孟晚歌回头看了一眼快被大包小包淹没的秋月,只觉得再买下去她那观云小院都要装不下了。一开始她也义正严词拒绝了好几遍,可实在拗不过崔关月,几番下来她也明白了他们的心意。
内心深处似乎有一颗种子破壳而出。
孟晚歌从来没有朋友。
曾经在温家的时候,二房只有她一个,而大房的嫡女温宜玉刁蛮跋扈她不喜欢,温宜香整日在自己院子里并不熟,温宜星和温宜可二人形影不离,只有温宜秋那个身子不好又不爱说话的小人儿能与她走在一起。后来到了皇宫,更是没有朋友,人人要么对她避如蛇蝎,要么对她嗤之以鼻。
没人会邀她去踏青。
也没人会带她去看戏。
更没人会怕她没首饰没衣服没水粉。
这让她突然觉得有些难过,因为她从一开始靠近崔关月,其实只是为了她大将军孙女、静妃侄女的身份。
“你怎么了?”崔关月抬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宜秋,你别吓我啊。”
崔关月原本还在想着接下来该去哪儿,一回头居然看到了孟晚歌那双好看的桃花眼里水光滟潋,眼眶都红了一圈。那模样别说是男人看见了,便是她看到也是心上一疼。
大街上的行人来往,崔关月和况野将孟晚歌护在中间,倒也没人注意到这边的不寻常。
孟晚歌回过神来,看见他俩神色紧张的样子连忙摇头,笑起来:“我没事。”她只是突然觉得,老天爷似乎对她也不薄。
况野以为是崔关月这么铺张吓到了她,忍不住又和崔关月斗了两句嘴。直到孟晚歌提出要请他们喝茶,他们才停歇。
几人又在街上走了一会,孟晚歌选了好几个茶馆要进去都被二人以各种理由拒绝了,最后他们看到一个角落里的茶摊,对视一眼后点头道:“去那儿吧。”
“你们是不是觉得我连请你们喝茶的钱都没有?”孟晚歌看着那个小茶摊,无奈地拉住了二人。
二人不说话。
她假意正色道:“你们这样,我要生气了。”
二人连忙作罢,听话地跟着她去了另一边的茶楼。几人一进茶楼便被人领着到了二楼的窗口边坐下,如今已是深春,就算坐在窗边也不会觉得冷,还能看到街边景象,的确是个喝茶的好位置。
为了防止崔关月和况野再做出令人啼笑皆非的举动,孟晚歌先一步跟店小二点了茶和茶点。
崔况二人见状也没再说什么,没等茶上来,崔关月便开始跟孟晚歌讲起刚刚在翠云楼看的那出《梨花亭》,她对里面的那个负心男人大批特批,说到最气愤时忍不住站了起来。
况野笑了半天,最后忍不住道:“怎么感觉那个张生是负了你一般?”
“负我?”崔关月双手在空中做了一个拧东西的手势,恶狠狠道,“我才不会像杜娘那般娇柔,我一定先把他的头给拧下来。”
况野闻言双肩一抖,双手护在胸前,活脱脱一副看见了母老虎的样子。
崔关月气不打一处来,凑身上前,眯着眼问道:“你怕什么?难道你同情那个张生?”
“怎么可能!”况野摆手,瞟了孟晚歌一眼,“我若是喜欢一个人,一辈子都会对她好!根本不会在意她的身份匹不匹配,而且身份之外,我也不见得能配得上她。”
崔关月没想到他竟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微微愣了一下。
窗外的斜阳落进来,正好落在二人的身上,崔关月因为是站着,此时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况野。她几乎能清楚地看见况野那双琥珀色的眸中,星光闪烁,他被罩在金红色的霞光中,整个人有一种说不出的夺目。
令她一时失了神,回过神来时只觉心跳好似漏跳了几下,她不自然地抬手摸了摸鼻子,直起身来含糊道:“这还差不多。”
一旁的孟晚歌看热闹似的,笑了半晌,见崔关月看向自己时才连忙别开了眼睛。
这间茶楼对面好像也是间茶楼,只是那茶楼一楼并没有设座,二楼也不似这边是设了屏风的大敞间,那边二楼也跟翠云楼里一般都是一间一间的雅室。
孟晚歌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就在她别开眼看过去时,正好看到对面有扇半掩的窗户被风吹开。
一个穿了深色长袍的男人匆匆上前来关窗,而在那个男人身后不远处,还站着一个女人。
孟晚歌嘴角的笑意凝住,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那不是二姨娘林欢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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