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天气还称不上凉，到了正午，日头竟还与夏日一般灼人。
竹宁斋。
竹宁斋是嬴公主自幼便居住的地方，竹宁斋因地处偏僻，与其他宫殿走动甚少而称之为宁。已经仙逝的太后娘娘生前颇爱翠竹，楚帝向来对其孝顺有加，便命宫中花房不仅在太后居住的慈宁宫后园移植了竹子，还在当时叫夕宁斋的宫中后园也种植了竹子。后来太后仙逝，夕宁斋中的竹子是整个宫闱中长势最喜人的，便将其改名为竹宁斋。同时，楚帝的嫡公主，也就是楚嬴定寝宫于此。楚帝也是希望楚嬴能像翠竹一般，蛰伏三年而一鸣惊人，且不屈不阿，高风亮节，不染世俗之风。竹宁斋地处偏僻，却是楚国宫中难得的清闲雅致之地。竹宁斋的布景极其精致，亭台楼阁一应俱全，还有回曲着的小路，和一湾清浅的荷花池。
如今初秋，荷花正是盛时，楚嬴这两日却总是念叨着，让茯苓他们几个，记挂着些花期，趁着花败之前把这满池的荷花换了去。到底是个不经世事的小女子心思，见得了这世上的至善至美，自是见不得这世上的不完美之处，见得了满池绚烂，自是见不得花败之时的残破落寞。
“公主，公主，公主您慢着点。”茯苓在一旁声音中带着笑意地叫着楚嬴。
只见楚嬴在竹宁斋的后园空地上放着风筝，风筝上是麒麟的图案。麟、凤、龟、龙，谓之四灵。麒麟者，仁兽也。麒麟是吉祥神宠，主太平、长寿；以麒麟入景入物则有祈福和安佑的用意。这可是皇上亲自为嬴公主挑选的图案。而牵着风筝线的少女肤如凝脂可胜雪，秀雅且绝不落俗，杏目好似一泓清泉，顾盼流转间熠熠生辉，让人沉醉其中，不自觉便可唇角上扬，面前的少女年纪尚轻，虽未见女子之成熟妩媚，却自有一番清雅端华的气质。而仔细端详下来，隐隐可见其眉间的刚正坚毅之色，倒好似微微有巾帼英雄似的气节在一般。
“茯苓茯苓，你快着点。”楚嬴的声音传来。年纪虽小却没有奶声奶气的感觉。楚嬴熠熠眸光的看向茯苓，到底还是个孩子，茯苓听到楚嬴的呼声笑着望过去。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刚刚还在肆意玩耍的楚嬴好像已经没有了多少力气。
“诶呦，可累着我了，茯苓，好茯苓，你来帮我放一会儿好不好？”楚嬴已经嬉闹了近一个时辰，不觉间已没了力气。少女的脸上因为嬉闹而泛起了淡淡的红晕，倒是好看极了。此时的楚嬴不禁向身后的茯苓投去了求助的目光，可怜巴巴的样子让人有些忍俊不禁。
茯苓听到楚嬴的呼声，便故意放慢了步子，想要逗逗楚嬴。“公主，您要是累了不如歇歇怎么样？这风筝什么时候都能放不是？”茯苓一边慢吞吞的向楚嬴走去，一边带着笑意说道。
茯苓比楚嬴年长五岁，十二三岁的光景正是活泼的时候。可别看茯苓年幼却是整个竹宁斋的掌事宫女。茯苓也是北漠族人，是皇后未嫁入楚国之时贴身婢女沅容的女儿，那沅容原来在北漠族便有相好之人，在皇后嫁入楚国前，便向北漠王求了恩典，赐了她一段良缘。再后来，沅容因为想要报答皇后当年的成全之恩，加之其对皇后的想念之情，便上请在北漠族臣入宫朝奉之时，将茯苓一起送来，照顾嬴公主的生活起居。故茯苓八岁之时进楚国竹宁斋，在和当时的掌事姑姑学练了三年后，便由皇后娘娘亲自授任，顶替了年迈的掌事姑姑的位置，成为了竹宁斋的掌事大宫女。转眼已经过去了五年，当年牙牙学语、刚会走路的小公主已经在面前奔跑着放风筝了。且公主才刚刚八岁，才学就已远超同年龄的众人，甚至偶尔还可以与皇后和两位哥哥论上一论礼乐诗书。
“那可不是，茯苓，你休要逗我。本来风筝就应当在初春时放的，如今已是秋天，若再不好好玩闹上一番，整个冬天我便都不得将这风筝碰上一碰了。”楚嬴停下来，瞪着茯苓气鼓鼓的说道。“况且默塞之役我楚国大军大获全胜，父皇说过些日子还要举办国宴呢。”楚嬴顿了顿，然后又自己嘟囔道：“虽说这国宴与我是没什么关系，可是我总想溜去看看。”像国宴这种场合后宫之中，一般只有皇后和太子或者皇上的嫡子才可以一同出席。尽管楚嬴是闻名天下的天选之女也不可以出席这类场合。只是，即便这种场合允许楚嬴出席，楚帝也是万万不会让她抛头露面的。
“公主……公主？”茯苓叫了一声，发现公主在想事情并无应答，便又叫了一声。
“啊，茯苓，怎么了？”楚嬴的思绪沉浸在刚才的事情中，听到茯苓的声音急忙抬头。
“公主，您刚刚想到什么了啊？那么出神。莫不是……？”茯苓说道一半尾调上扬，突然停了下来。
“嗯？莫不是什么，茯苓你真是，说话总说一半，让我好顿猜啊。”楚嬴望向茯苓，觉得有些好笑的说道。
“那当然是……公主想着溜到国宴上为自己以后谋一个俊俏郎君啊。哈哈哈……”茯苓嬉笑着说出自己的猜测，其实多半也是为了逗楚嬴的乐。说完，茯苓便作势要躲。
“诶呀，茯苓，你说什么呢？你快过来，本公主怎么罚你。”楚嬴被茯苓的话逗笑，也不知道这个比自己还大上五岁还多一些的丫头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东西，真应该好好罚罚她。
晚膳过后，楚嬴便坐在檀木精雕细琢的古琴前，纤纤玉指拨弄着琴弦，沉浸在这流觞乐曲之中。此时的楚嬴已经换上一件碧绿的翠烟衫，外面笼着一件浅碧色的薄纱，面似芙蓉眉如柳叶，双眸好似含着一湾清水，流转之间不禁让人心神为之所动。
殿外，宛皇后驾到竹宁斋。
“参见皇后娘娘。”竹宁斋前殿的宫女太监见宛皇后驾到赶快跪地迎接。虽说宛皇后是嬴公主的母后，可毕竟自小便不在宛皇后身旁，竹宁斋又地处偏僻，宛皇后倒是很少过来，多半是嬴公主叫嚷着想念母后，亲自前去凤栖宫请安。
“都起来吧。”宛皇后的声音亲和中又带着一些端庄大气，还有些英气在，未出阁前皇后可是北漠族的公主，也算是草原上的女子，离开故乡已是过了多年，但多少也是有些年少时便积累下的习惯在。
“奴才们不知道皇后娘娘今晚驾临，这就去禀报嬴公主。”管事太监秉林起身回道。
“等等，嬴公主现在在做什么？”皇后叫住了要去禀报的秉林。虽说竹宁斋不大，但是隔音效果却是很好。“本宫隐隐的听到琴声，嬴公主可是在弹琴？”
“回皇后娘娘的话，公主正是在弹琴。茯苓在里面陪着，怕是还不知道您来了。正午里殿下和奴才们放了会风筝，晚膳过后说是有些倦了。”秉林躬了躬身子，这皇后娘娘的耳朵可真是好使，竟然能听到琴声，这要莫非是秉林他们早就知晓，怕是无论仔细也都听不出来的。
“这样啊，那你不必禀报了，免的扰了她的兴致，本宫亲自去偏殿找她便是，你们都先退下忙自己的差事去吧。”宛皇后摆了摆手。“采薇，你们几个也都留在这里吧。朝忱，你陪本宫进去看看嬴公主。”宛皇后把自己的贴身婢女和几个侍奉的宫女太监留在外殿，自己和朝忱姑姑进殿去寻楚嬴。
进入偏殿后，这琴声便听得真切些了。楚嬴入门虽没有几载，但弹得曲子倒是颇有大家之风了。楚嬴年纪尚小，弹得曲子也大多是柔婉动人的，自是没有闺怨之意，听起来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心旷神怡。宛皇后在一旁听着，也觉得心情渐渐明朗了起来。
茯苓先发觉了身后有人，回头望去原来是皇后娘娘来了。茯苓自是明白皇后心思，也是笑着向宛皇后跪地请安，并出声言语，没有打扰楚嬴将这首曲子弹奏完毕。宛皇后微微一笑，这茯苓果然机灵聪慧，抬手示意茯苓起身。楚嬴仍沉浸在琴曲之中，并没有发觉身后的母后含笑注视着自己。又过了小半柱香的时间，楚嬴把双手轻按在古琴琴弦之上，一曲终了，身后人倒却还在回味之中。
“茯苓，我这琴艺可有所长进啊？”楚嬴轻启朱唇，边问着茯苓边起身道。
刚一回眸便瞧见了身后的宛皇后，带着笑意望向自己。
“啊！儿臣参见母后。”楚嬴见状着实惊讶了一下，随即便福身向宛皇后行礼。
“快起来，这就我们几个人，还客气什么。”宛皇后向来宠溺自己这个唯一的女儿，虽说自幼并非在宛皇后身边长大，但楚嬴相较于自己的两个哥哥而言，倒是受宠的多呢。
“母后早就来了吗？这几个不中用的奴才也真是的，怎么也不向儿臣禀报一声，让母后白白等了许久。”楚嬴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茯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居然不告诉本公主一声。”楚嬴恍然大悟般的转头瞪大双眼对着茯苓道。
“好啦，嬴儿，怪不得茯苓和门外那几个宫女和太监，是母后不想让他们打扰你的。”宛皇后看着自己的宝贝女儿，眼里的笑意更盛。
“公主刚才不是还问奴婢，公主的琴艺有长进了没有，皇后娘娘可比奴婢权威多了，正好娘娘在这呢，不如公主问问娘娘？”茯苓对着楚嬴说道，殿里的气氛轻松欢愉。
楚嬴点了点头，对茯苓的话表示认同，然后带着希冀的看向宛皇后。
“要本宫说啊，嬴儿的琴艺真是精进了不少。母后还记得你刚刚学琴的时候，可是让你父皇好顿嘲乐。”宛皇后似是想起了当年楚嬴刚刚接触琴艺时的模样，不禁笑了起来。“而且啊……”宛皇后故意买了个关子。
“怎么了母后，而且什么啊？”楚嬴听到宛皇后夸奖自己也没顾着曾经自己刚接触琴艺时的趣闻，而后思绪又被宛皇后的转折语气而吸引。
“而且啊，本宫的嬴儿倒是学会管教自己身边的人了。有模有样的，是不是啊，朝忱？这可不是当年只会缠着你，要你陪她嬉闹的小女孩儿了。”宛皇后笑意款款，言语中无限温情。
“皇后娘娘说的是，嬴公主愈发聪敏了。”朝忱也不禁笑着回应着宛皇后。
“那可是母后教导有方，母后可莫要取笑儿臣了。”楚嬴灵机一动，顺势回道。楚嬴的瞳孔里浮现出一种极其清澈的笑意。
如此一来给宛皇后逗得心花怒放。竹宁斋难得有这么热闹的时候，主仆之间其乐融融，嬴公主得以感受着宛皇后带来的暖意，宛皇后也享受着楚嬴带来的天伦之乐。
而后，这样的温情之景被殿外进来的采薇打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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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北方有佳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