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矜逐渐把话题引导到他失眠的原因上来。
任斯疲惫地揉了揉额角。
其实也没什么复杂的,简单来说就是明年毕业后的出路。
他现在大三,摆在面前几条路,保研本校,考省外心仪学校,出国,或者毕业老老实实进公司实习。
家里因为他大学任性报了喜欢的专业吵得不可开交,三年都没缓过劲,偏要他毕业之后拧回去,回到安排好的路上过“正常”的人生。
任斯已经一学期没回过家了。
还有一个星期就开始正式申报保研的手续了,他的材料完全够,导师也看好他,是最轻松的选择。
恐怕也是家人最不会同意的一条路。
任斯把每条路摊开在面前分析利弊,最终得出的结论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人生。
选的专业的确是他喜欢的东西,但要说一生奋斗的理想也相去甚远。
十八岁的少年心高气傲,更多的只是想脱离家长的控制,所以直到现在看起来也还像怄气。
然而现实没给那么多时间,眼看着就要六月份了,高校普遍在七月初放假,就算不选择保研,外校和海外导师的联系都得在一个月内开始行动。
家里来过几通电话,每一次都不欢而散。
种种压力交织,然后就导致了失眠。
听起来是一个非常简单、甚至可以算是单纯的故事。
讲完之后,任斯想,这些忧心在见过太多更纷杂纠葛的医生看来,会不会太幼稚了呢?
后来人看年轻人总是觉得“有什么”“熬一熬就过去了”“以后看都是小事情”。
然而在经历的当下,痛苦是不分大小的。
走过的路,每一步,都该很重要才对。
褚矜的话很少,大部分时间只是听,交叠着双腿,盖了一条薄毯。
他手里捧着茶杯,雾气袅袅上升,同烛光相互掩映。握着杯柄的手指细白,和杯身像同样的瓷。
任斯等待着他开口教育点什么,围绕着失眠也好,前程也罢。
但褚医生只是垂下眼帘,手指轻轻敲了敲杯壁,半晌问:“你想选择哪一个?”
褚医生的声音安静缓慢,像冰凉的溪水,听着就叫人平心静气。
任斯把抱枕捏得皱皱巴巴:“我不知道。”
其实从某种程度而言,正是因为他抉择不出自己最想走的路,才会在岔路口如此纠结。
褚医生问:“那,不想选的呢?”
这个倒是很明显。任斯没什么犹豫就有了答案:“不想进公司。”
进公司后面的人生是什么样,他现在就能想象出来。功成名就,光鲜亮丽,令人艳羡。
但那是家长捏出的人生,不是他的。
“你是本地人?”褚矜问。
听起来前后没什么联系,不过任斯还是承认了。
正因为是本地人,他有什么动向家里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若是下周提交了保研申请,恐怕会被找到学校里来吧。
“唔。”褚矜说,“省外和海外,对你会有很大差别吗?”
“……离家远,和离家非常远的差别吧。”
褚矜抿了口茶:“如果女朋友希望你留在本市,会放弃其他的选项吗?”
任斯摸了摸后颈,提到这个话题竟然有点不好意思:“没女朋友呢。”
这实在出乎褚矜的意料,在他印象中,大学时期但凡个子高长得好的男生,除非太自闭古怪,否则身边的女孩儿是不会断的。
任斯怎么看都是最受欢迎的那种类型,竟然单身?
年轻人想到什么,神色有些烦恼,跟他提起睡眠质量差的另一件事。
他们寝室三个人,除了他的另外两个为了外语系一个姑娘争风吃醋,要么阴阳怪气要么大打出手,吵得他神经衰弱。
任斯打算搬走了,离宿申请刚递上去,正在看房子。
“……谈恋爱真是太麻烦了。”任斯最后总结道,“智者不入爱河,寡王一路硕博。”
褚矜在网上见过这句话,点点头表示赞同。
因为他自己就是那个一路硕博的寡王。
任何人聊到八卦都会更放松,任斯看起来也不是计较分分秒秒计费的人,干脆把失眠治疗当做氪金的树洞,把那些平日里不对任何人倾诉的苦恼一股脑全都讲给褚矜听,想到什么说什么。
而倾听本就是褚矜的专长。
作为疗愈师,他并不像传统心理医生那样有个明确的疗程目标,只要客人在他这儿能感到心情舒缓,就足够了。
他这里仿佛一个昏暗的梦境,踏进来就会变得柔软。两年来无一差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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