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时分,叶云昭急冲冲地往西乡里正家赶,她今日清晨去时,瞧见里正家中放了一架三脚耧车。
里正闻声开门时,还以为她是寻自己去其他人家,继续上午的工作:
“叶县令,可是时辰差不多了,我们接着去各家瞧瞧情况?”
“这事不急,我先看看耧车。”叶云昭说着,侧身从他身旁进了门。
见叶云昭眼神灼灼,里正许是猜出了两三分的原因,面上带着不安。
叶云昭自然不知他的忐忑,径直走过去,仔细查看三脚耧车的料斗。
半晌,她转过身,问:“你家中可还有麦种?”
“有,有。”里正忙道,他家这两日才轮到用耧车开沟,麦种自然还剩些,他忙进屋去拿。
叶云昭将院墙旁立着的竹簸萁放至料斗下方,她接过里正递来的麦种,顺势往料斗里倒,料斗口不算大,但也并非极小。
按此速率确实下了不少麦种。
叶云昭蹲下身,将掉进竹簸箕上的麦种重新装回布袋,未发一言。
里正见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先前两三分的猜测早已成了十成十的肯定,村民麦种太少,耧车虽然方便,但总比不上手播省粮。
里正夹在县令和百姓中间,两头他都理解,可调和的工作哪有这么简单,只能先瞒着。
更何况三脚耧车于开沟、翻地已有天大的助益,就算播种不大切合实际,难不成他还要去找县令说个一二三?他自认为自己并非这般没眼色,何苦给自己找不痛快。
里正叹了口气,他嘴唇翕动,正欲开口安慰。
眼前“失魂落魄”的人,忽地站起身,从院角处的稻杆堆里抽出几根稻杆,双手翻飞,将稻杆左叠右折,放进料斗里时已然成了交叉的物什。
里正看着叶云昭又倒了一次麦种,先前“哗哗啦啦”掉落的声响变成了“哗——啦——”,他睁大双眼,弯腰往料斗下方看。
出粮的速度竟然真的慢了许多!
“这……这……”
叶云昭站起身,并未看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轻飘飘地开口:“为何不上报?”
这句话没头没尾,他却听得明白。
这样的姿态,里正才意识到,眼前这位一向温和的人,是可以随时罢了他的头衔的县令,若是她想,要了自己的命也是极其容易的。
里正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颤着声音,解释:“都是小的一时自作主张,原想着您公事繁忙,这点小事……”
叶云昭听他絮絮叨叨半天,端的是慎然凌厉的派头,斜睨一眼:“若再有下一次,你——”
她并未说得太过直白,只管拂袖而去,话中意皆就给他自己琢磨。
叶云昭上辈子自然也遇见过这等情景,下面的人或是自作聪明,或是胆小如鼠,总之并未如实上报,往往会酿出大祸。
因此这头一遭,需得让他长长记性。
叶云昭离开里正家中,并未直接沿路去孙家,而是兜了好大的圈子,围着各家各户的麦田仔细研究。
有些人家应是种得早,叶云昭发现已有星星点点的绿芽破土而出。
近几日温度适宜,还带着秋风的凉爽,现在种下可以提升小麦的出苗率。叶云昭深吸了一口山间空气,极目远眺,西乡绝大多数的小麦已经种下,若再晚些,小麦过冬时会引起冻害。
叶云昭弯腰搓了搓麦田的土壤,像是颗粒较大的砂质土壤,只是湿度好像不大够。
陵南县四周的群山虽有山泉,但想让山泉听话地流进麦田哪有这么简单……
引水灌溉迫在眉睫。
她在心中默默记下这些杂事,沿着麦田走了许久,才到孙宁家。
“工房胥吏的事情,你想好了么?”孙宁方一开门,叶云昭探究开口。
“叶县令,多谢抬爱……”孙宁闻言一愣,垂头道,“工房胥吏的事情您再寻合适人选罢……”
叶云昭挑眉看她,道:“为何?”
“什么?”
“为何不愿做工房胥吏?”
叶云昭实在不明白,虽说俸禄不算高,但对于寻常百姓而言,已是天大的好差事,更何况还能与她心爱的木头朝夕相处,为何不愿?
“并无原因。”孙宁不敢抬眼瞧她。
叶云昭气极反笑,不觉提高声音道:“孙宁,你确定并无原因?”
“你若是有什么顾虑的,大可讲出来我们一同处理。”叶云昭深吸一口气,放低声音,“难不成你觉得在此处比在县衙还要好?”
片刻后,孙宁微微点头,叶云昭虽生气却无话可说,只好同意,又说:“三角耧车的料斗需改小些,我是用编好的稻杆卡在出料口处,只是稻杆损耗较快,每次使用多有不便。”
“其实倒可以用木条卡在那里,也不必次次换新的。”
闻言孙宁开口:“好,此事我会尽快处理。”
“你既然不愿来县衙为我做事,我也不好整日麻烦你。”叶云昭原以为二人能顺利合作,她提供想法和图纸,孙宁提供技术,只待日后陵南县百姓人人皆好,她便想法子给孙宁谋个正儿八经的官职,只是……
这些都是叶云昭的一厢情愿,半晌,她轻启朱唇:“明日我会让刘班头送些铜钱,全当作你做耧车的辛苦费。”
不等孙宁说话,叶云昭转身疾步离去。下午她同里正又走访了将近三十五户,待回到县衙时,已经酉时一刻了。
叶云昭浑身疲累,双腿沉地如同拉着地里的老黄牛。不知是不是因为许久没说过这么多的话,只觉得喉咙难受,总想咳嗽。
她咳了几声,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肩膀,又攥拳敲了几下,双手叉腰,左右扭扭,总算舒坦了一些,她打算烧壶热水泡泡脚,好好地去去乏,却被一道声音拦了下来。
“叶县令,你可算回来了。”
叶云昭循声瞧去,刘麻子同一个女人站在一起,那女人不是别人,正是昨日她在悬崖边遇见的女人。
“叶县令,是她么?”刘麻子开口。
庄雪一愣,瞧着眼前送自己肉包子的女人,方才风尘仆仆正欲往县衙后院去。
叶县令?她是县令?
“正是!刘班头,此事你是头功!”叶云昭惊喜出声,没曾想他竟找的这么快,又问,“婶子,你昨日回去可还好?”
庄雪整日做农活,人晒得黝黑,皮肤极为粗糙,外加没吃过几顿饱饭,个子不高,很是瘦弱,瞧着四十岁有余。
叶云昭则与她完全相反,虽无父母,但彼时官学夫子对她不错。人虽瘦些,不算是如今有福气的身形,但肤色白净,胜在那双眼睛,清眸流盼,衬得整个人清丽脱俗。
“叶县令,庄雪如今不过二十有七……”刘麻子听见叶云昭叫她婶子,忙低声提醒。
二十七岁?叶云昭一愣,心头随之而来的是难过,不过才二十七岁,正是大好年华,竟被生活蹉磨成这副模样。
“无事无事。”庄雪许是习惯了,讪笑道,“叶县令这么关心我,是我的福气。”
“雪娘,你可知为何让你来?”叶云昭换了个合适的称谓,柔声问。
庄雪听到这个称呼一时有些恍惚,回过神后立即道:“我知道。”
“叶县令,我愿意和离,只是他……定不会同意。”
“叶县令,休妻也成!”庄雪下定决心。
叶云昭嘴角微微上扬,连道三声“好”,说:“你可知若有殴打,官府可判夫妻义绝。”
“义绝不仅不会有损你的名声,而且有几率杖责那人以示惩戒。”
这下子,庄雪鼻尖一酸,泪珠从眼眶滚落。
今日刘麻子找到她时,她鼓足勇气一同来了这偌大的县衙,名声也好,看法也罢,庄雪早已抛到脑后,做好了被休后人人指点的准备。
可是现在,有人站在自己面前,对自己说,不需休妻,也不用那人同意,自己就能重获自由。
甚至那人会被惩罚。
庄雪抬头看星星,她从未觉得这么美这么亮,忽然笑起来,肆意大笑着,泪水却怎么也止不住。
她“扑通”跪在地上,感激道:“叶县令,刘班头,你们是我的恩人,是再生父母啊!”
说着便要磕头,叶云昭连忙同刘麻子一起将她拉起来,轻轻拂干她脸上的泪珠,轻声道:“雪娘,快快起来,若想顺利义绝,你还需忍辱负重一段时间。”
“庄雪妹子,这事儿没那么简单。”刘麻子在一旁附和,想起见到庄雪时,她正瘸着腿在灶屋忙活,心中不忍,长叹了口气 。
“需要我做什么,你们只管开口,哪怕脱一层皮,我也要离开他!”庄雪眼神灼灼。
“我虽知晓你身上有伤,可告到府衙,他若死不承认,那也奈何不了。”叶云昭蹙眉道。
“若是有外人瞧见他殴打你,且愿意为你作证,方有六七成的胜算;若作证之人是陌生人,那便有/八/九成的胜算。”
“如此看来,这事并不好解决。”
庄雪闻言冷静下来,思索片刻后,道:“叶县令你放心,我有法子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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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引水灌溉迫在眉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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