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云昭懒洋洋躺在床上,窗前是一略月色,她侧目看了看,右腿倚着曲起的右腿,悠悠地晃动着,心情还算不错。
庄雪的事虽然还未解决,但总算提上日程,孙宁不愿做工房胥吏,各人志不相同,她也理解。
只是自己这个见了能人就想挖墙脚的习惯得改,叶云昭想。
引水灌溉的事情不算难,她上辈子虽未亲眼见过木质灌溉农具,但毕竟经历过“万里挑一”的选拔考试,自然见过图片。
只是具体要做什么,她明天还得研究研究麦田附近的河,另外还需要绘制一张草图,让孙宁看看做哪种更有把握。
想清楚这些后,叶云昭心中舒坦,心满意足地闭眼,但不过堪堪闭眼,她忽地想起稻谷。
叶云昭不知在如今这个朝代,稻谷脱壳后是如何筛谷,又是如何碾谷呢?
除此之外,还有沤肥的事情,也不知韩县丞有没有将菜种发下去,最重要的是有没有告诉大家何为轮种。
叶云昭越想越清醒,一时竟想起身去问问韩县丞,可天色已晚,无奈作罢。不能怪叶云昭多想,稻谷、小麦、蔬菜皆是百姓生活之根本,她又生得多思多虑的性子,自然事事关心。
过了许久,她总算酝酿出睡意,半梦半醒之际却猝然坐起身子。
对了!间苗,间苗的事儿还没同韩县丞说呢!
回过神的叶云昭双手挠头,将自己重重摔到床上,哀嚎一声。
次日刘麻子见到她时,被她眼下过分明显的黑眼圈吓了一跳。
“叶县令,昨夜没睡好啊……”
叶云昭打了个哈欠,口齿不清道:“睡得挺好的。”
“你可见到韩县丞?”她追问。
“并未。”刘麻子无奈挠头,说,“这几日韩县丞都在挨家挨户地发菜种,想必今日一早便去了。”
“对了,县丞还教了不少顺口溜,葱蒜接菘菜,少得,少得什么来着……”
“少得病虫害。”叶云昭知晓韩县丞近日正普及轮种,放下心来。
“对对!叶县令,你怎么也知道?”刘麻子满脸惊讶,他只知这几日叶云昭同里正挨家挨户地询问,夜里又常常执笔记录,怎么如同三头六臂的仙人一般,竟知道韩县丞所言。
未等叶云昭回答,刘麻子自顾自地帮她圆话:“读过书就是不一样,叶县令果真格外聪慧。”
叶云昭打了个哈哈,岔开话题:“刘班头,你今日有事么?我想去看看东、西二乡的河。”
“成。”刘麻子干脆应下,一路上都在同她介绍。
“西乡麦田东侧有条大河,大家都叫它红淤河,天晴时往河里看,能瞧见河底的红泥,河水澄澈,算得上西乡的特有景色。”
“水量如何?”叶云昭问。
“深得厉害,因此也没人在此处浣衣洗菜。”刘麻子指着一处:
“叶县令,您瞧。”
叶云昭顺着刘麻子手指的方向去看,红淤河大约宽四米,水量极大。正如他所说,水极清澈,因此虽深,但也可以隐约瞧见水底的红淤泥。
“你可知各家如何给麦田浇水?”叶云昭好奇开口。
冬小麦在播种后以及小麦后续要经历的越冬期和返青期都要加大灌溉量,如此复杂她不知当地百姓是如何实现的。
“这事向来是个大工程,各家男人一次挑两桶河水……”
“就这么一点点地浇?”叶云昭惊讶问,“在红淤河挑水?这么深的河,不怕意外跌落么?”
刘麻子见她误会了,急急忙忙开口:“叶县令,虽说要用红淤河的河水,但不必下去,只需借助此物就行。”
他说着,指了指远处河旁的木头架子,叶云昭走近些,才辨认出此物——桔槔(jiegao)。
眼前的桔槔十分简便,一粗壮木桩立在红淤河旁,一根细长竹竿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精巧地卡在上面,竹竿尾端绑着一块硕大的石头,前端则是用麻绳做了个绑桶工具。
桔槔是提水工具,状如杠杆,使用时只需将木桶绑在竹竿前端,一起一落,能省下不少力气。
“是个好东西。”叶云昭赞叹道。
县令果然聪慧,刘麻子在心里偷偷夸赞,只需一眼便知此为何物。
“此物是谁做的?”叶云昭求贤心切。
“老孙木匠。”刘麻子怕她不认识,“就是孙木匠的父亲。”
孙宁的父亲?叶云昭心下微动,想起孙宁初次见到三脚耧车草图时,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彼时是何等神采奕奕、满眼放光。
“东乡呢?”叶云昭问。
“东乡麦田附近的河叫茂林河,不像红淤河挨着麦田,茂林河与麦田之间有一小片野果树,虽来回打水不方便,但是接的红果味道极好,大家自然舍不得。”
刘麻子说得绘声绘色,笑着开口:“茂林河也有木架子。”
叶云昭知道他口中的木架子便是桔槔,心中有数,微微点头。
她昨夜不知陵南县适合筒车还是龙骨水车,如今见了西乡的红淤河,只有龙骨水车能用。
原因无他,红淤河河岸深、水位高,若是用筒车,需要极大的轮周,工作量太大了。龙骨水车则相反,深些的水域反而适合,不过需要人力踩踏,工艺也有些复杂。
了解清楚后,叶云昭总算能将心放进肚子里。
“叶县令!刘班头!”王翠花极具个人特色的高昂声音忽然远远响起。
叶云昭循声回头,穿着粗麻蓝布衣衫的王翠花正背着竹篓往此处赶,待她走近些,叶云昭扬起唇角,唤了声:
“翠花娘子。”
刘麻子探头瞧了瞧王翠花身后硕大的竹篓:“翠花娘子,这是要去摘野果么?”
“我去挖地萝卜呐!”王翠花掂了掂自己的竹篓,“你瞧瞧,摘野果哪用得着这么大的竹篓。”
“地萝卜?是什么东西?”叶云昭一脸疑问。
“叶县令,你没吃过地萝卜呀?!”在王翠花眼里,叶县令堪称“活书册”,那么厉害的农具都是她发明的,竟没吃过这极其寻常的地萝卜,她心中忽然升起几分责任感:
“好说好说,你若是没事,不如跟着我去挖地萝卜。”王翠花又朝着刘麻子挤眉弄眼,“若是有事就交于刘班头罢,忙了这个时日,县令也该告假休息几日了。”
她说起话来绘声绘色,一旁的刘麻子也极力附和,叶云昭今日倒是投了巧儿,跟着王翠花去看看眼。
二人捡了根粗壮的树枝,一路上有说有笑,只是走了许久,直至一处遍地绿叶的地方才停下。
王翠花用树枝轻轻扒土,叶云昭在一旁有样学样,扒了二十几下,一个鼓鼓囊囊的“球形大土豆”出现在她眼前。
她刚刚挖出,又有两三个“大土豆”露了出来,叶云昭扒拉了两下,发现一株绿叶藤竟能结三四个地萝卜,实属高产。
“大土豆”与土豆颜色无异,不算十分圆润,尾端长有一根长长的根须,在叶云昭眼里,这物什倒是像极了放大数十倍的樱桃萝卜。
“叶县令,你撕了皮尝尝。”
“撕了皮?”叶云昭闻言,满脸震惊地看着王翠花,她从未见过萝卜皮能撕下来。
“就是这样。”
王翠花笑了笑,从地萝卜上端使劲一扯,伴随着“呲啦”的声音,外皮顺滑地脱落下来,露出白白胖胖的内里。
叶云昭惴惴不安地试探着咬了一口,入口顺滑,果肉清脆,带着微微的甜,口感像马蹄,脆生却不涩口,最重要的是多汁,一口下去,汁水溢满口腔,再嚼两下便好似喝了一大口糖水。
不可谓不好吃。
王翠花见叶云昭眼神一亮,唇角轻扬,便知她已经被地萝卜征服了。
因着叶云昭没背竹篓,挖出的地萝卜自然通通放在王翠花的竹篓中,不知不觉到了晌午,竹篓里也是收获满满。
二人分别时,叶云昭让王翠花给自己挑了几个有些老的地萝卜。
方才叶云昭便挖便吃,新鲜长成的地萝卜吃起来脆甜多汁,长好许久未挖出的地萝卜吃起来却带了些许淀粉味道,口感虽脆却糠,不过依旧清甜。
王翠花不爱吃这些老地萝卜,自然不明白叶云昭为何不要新鲜地萝卜,只是心中有些窃喜,以为是县令对自己极为照顾。
殊不知,叶云昭只是想看看老地萝卜能否像红薯那样做成粉,若是可以,冬季便可以往杂面中掺些,发给贫困户充饥。
叶云昭上辈子过年时做过红薯粉,洗净的红薯切成小块,放在破壁机中打碎,再加水过滤,等淀粉沉淀后,在太阳下暴晒几日,便成了。
过程倒是不难,只是她现在去哪弄破壁机?
叶云昭路过胡婶子的肉摊时,一点不把别人当外人,笑着问:“胡婶子,你家中可有石臼?我想借几日。”
“没有。”胡婶子摇摇头,她拍拍胸脯,“要捣什么?若是小的,叶县令你只管拿来,我这刀工保管给你剁成浆糊。”
“若是大的,放在木桶中拿根木棍捣碎就是。”
此话一出,叶云昭茅塞顿开,找块糙石块磨地萝卜,不就成了?!
“多谢胡婶子指点。”她匆匆谢过,转身便往县衙去。
陵南县县衙虽小,并无花园,但有青林园景,石块也不少,叶云昭不知大的合适还是小的合适,挑出两块大小不同的石块板,颇为费力地搬到了自己院中。
叶云昭只有一个大小合适的木桶,她将清水倒进木桶,又洗净小石板,将石板斜靠着桶壁,她试了试角度,好似可以。
紧接着把一个个地萝卜扒干净,白白胖胖的扔进木桶中,为了省力,叶云昭找了块竹席,席地而坐,只待开始。
她拿起一个地萝卜,放至石板上上下滑动,很快便成了薯浆,除了有些费力,叶云昭觉得比破壁机还方便。
磨了两三个地萝卜后,木桶中清澈的溪水变成了奶白色的液体,又磨了三五个后,木桶里满是粘稠的薯浆。
薯浆有了,上次从岳州城带回来的粗布也能裁上一块充当纱布,只是问题又来了,在哪里过滤呢……
过滤需要交叉的两根木棒,四端榜上纱布,形成漏网一点点过滤,或是有人也成。
自然叶云昭既没可以过滤的交叉木架,又没人……
她无奈叹了口气,环视院子,只觉得院子一角种的几棵树勉强能应付这项工作。
忙活半天,又是煮布消毒,又是打结检查,等到叶云昭开始过滤时,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
她抬手抹了抹额头的汗珠,将薯浆一点点倒在纱布上,地萝卜渣留在纱布上,浆水透过纱布流进了小木桶里。
就这么重复了数十次,木桶中的薯浆才倒至一干二净,只是还没完,纱布上的地萝卜渣还要用清水冲洗几次,叶云昭挤紧纱布,过滤才算彻底结束。
地萝卜渣叶云昭也不舍得扔,她捏起一些放进嘴里,吃起来有些像红薯渣的口感,她打算做成饼,不知味道如何。
路过鸡圈时,叶云昭意外发现里面有两枚鸡蛋。
“哎呀!你们两个谁下的蛋?”叶云昭格外惊喜,对着前几日买回来的两只小母鸡说话,“真棒!你们是全世界最棒的小母鸡!”
叶云昭美滋滋地揣走了两个鸡蛋,她打算将自己吃过的鸡蛋红薯渣饼改良成鸡蛋地萝卜渣饼。
地萝卜渣不少,她取出一半放在陶碗中,剩下的撒进了鸡圈,一是为了奖励小母鸡们下蛋的功劳,顺便给小鸡崽改善改善伙食;二是她实在吃不完,放到明日就馊了,馊了的地萝卜渣的结局还是被小鸡们吃掉。
叶云昭将两个珍贵的土鸡蛋打在陶碗中,又撒了些细盐,和地萝卜渣搅和在一起,如果此时有些猪油就好了,猪油做的饼香,她下定决心,等过几日清闲了,非得熬一陶罐猪油。
猪油没有,豆油也成,叶云昭将灶屋所剩无几的豆油倒进锅中,待油泛起轻烟,她将陶碗中的东西一口气全倒在锅中。
反正自己一个人吃,实在犯不上再做成小饼。
叶云昭用木铲压了压锅里的地萝卜渣,不大一会儿成了一张圆圆的饼,等这边煎的差不多,她再尽力一翻,鸡蛋香已经溢满灶屋。
叶云昭将饼夹到陶碗中时,瞧着两面金黄,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她赶忙吹了吹,将金黄的地萝卜渣饼送进口中,四边较薄的地方被油浸润着,煎得香脆可口,里面的吃起来则是十分松软,担得起外焦里嫩的名头。
一入口是浓郁的鸡蛋香带着淡淡的盐味,越嚼越香,后味竟带了一丝丝地萝卜的清甜。
叶云昭不知是不是自己饿了,只觉得鸡蛋地萝卜渣饼是天上有地上无的美味,一张颇大的渣饼,她不大一会儿便吃了个精光。
鸡蛋果然是好东西,煎鸡蛋尤为美味,叶云昭觉得比肉还要好吃,她期盼着小鸡崽快些长大,也期盼着小母鸡多吃些地萝卜渣,多多下蛋。
到晚上睡前,叶云昭给沉淀好的浆水换了两次水,换水时她便瞧见桶底有一层厚厚的淀粉,看来她想的没错。
若是和红薯淀粉一样,那岂不是能再做些改良凉糕?
只是不知这里有没有类似的美食,如果没有,这个倒是赚钱的好法子,叶云昭伸了个懒腰,她月月有俸禄,这法子她大可教给翠花娘子。
只是翠花娘子愿意学么?
叶云昭不知,她越想越困,人就这么懒散地躺在床上,呼呼大睡起来。
倘若翠花娘子不愿意,那教给谁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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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鸡蛋地萝卜渣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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