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藕荷色的“面粉团子”一个个乖乖坐在蒸屉里,陈靖山看了看瓷碗里的“菱粉糕”,又看了看一旁的叶云昭。
“吃呀,快尝尝。”叶云昭急不可耐地开口。
陈靖山轻轻拿起菱粉糕送进嘴里,菱角的清香在口中迸发,虽说没有馅料,吃起来却不觉得腻口。
“怎么样?”
他又咬了一口,软糯清香,与预想中的白面馒头扎实的口感不同,润滑绵密,甜而不腻。
“好吃。”
听到这句话,叶云昭才算是放下心来:“那这个菱粉糕可就算是第一个方子了。”
陈靖山将蒸屉里的菱粉糕拿出来两块,一块送到自己嘴边,一块递到她面前:“好,很好吃,你尝尝。”
叶云昭毫不客气地接下送进嘴里,果然不错:“还是加点馅更好吃。”
她侧头发现陈靖山转身正要离开,急忙阻止:“陈掌柜,你去哪?”
陈靖山一愣:“我让人把东西收拾干净,等你想出来下一个方子再来。”
“谁说我只带了一个方子。”
菱角粉不易得,好不容易制出来这么多,只换一个方子也忒浪费了,叶云昭打算用做水晶糕的法子再试试。
陈靖山端站在一旁,只见她如同万花丛中的蝴蝶,左飞飞,右扑扑,不大一会儿,便将晒干的菱角粉搅和成了一海碗菱角浆。
这不是又回到了菱角初初磨成浆水的时候么?陈靖山不明白,他好奇地等着她揭秘。
而叶云昭不止搅和了这些,还搅和了一海碗的蜂糖水,先前的菱角浆是冷水,如今的蜂糖水是滚烫的热水。
“快,快把勺子递给我。”叶云昭急道。
陈靖山迅速做出反应,她接过勺子后,快速搅了几下菱角浆,迅速舀出两大勺倒进了蜂糖热水中:
“陈掌柜,你应该看得出来,白色的浆水加到热糖水中颜色迅速变浅了,这个就叫做熟浆,白色的菱角浆便是生浆了。”
陈靖山看得清楚,也有些好奇:“雍州的夫子还教这些么?叶县令怎么会做这么多的糕点?”
“嗐,我自己瞎琢磨的。”叶云昭连忙岔开话题,“仔细看,下一步很重要。”
叶云昭将熟浆倒进了大陶盆里,又将生浆快速倒进去,期间她右手时时刻刻都在搅动着陶盆里的浆水。
她示意陈靖山将另一个干净的陶盆放进沸腾着半锅热水的小铁锅里,如此,准备工作才算彻底结束。
陶盆轻微地在水面上晃动,叶云昭舀起一勺浆水倒进去,又晃了晃陶盆,浆水迅速翻滚,铺满盆底。
接下来的操作就没什么技术含量了,她眼瞧着米黄色的浆水因为温度一点点变成金黄色的透明层糕,如法炮制,第二次舀进去一勺浆水,晃晃陶盆,米黄色的浆水快速铺满。
叶云昭边教边讲:“这个过程看着简单,但有两个容易做坏的地方,第一每层舀上去的浆水一定要少,薄薄一层足矣;第二就是需要一直搅拌浆水,千万不要让菱角粉沉底。”
“记住了么?”
陈靖山点点头 :“记住了。”
叶云昭甩了甩搅得酸疼的右胳膊,龇牙咧嘴道:“那你做吧,我检查检查。”
陈靖山轻声笑了一声,他自然看得出她累了,可她一个小姑娘却不直说,还要拐弯抹角地指派自己干活,难不成她是怕自己拒绝?
陈靖山手上搅拌动作不停,心中思索片刻,关切道:“你若是累了直说就是,什么活儿我都能干。”
好意关心的话落在叶云昭耳朵里有些像嘲笑,她柔眉一蹙,站在陈靖山背后吹胡子瞪眼睛,没好气道:
“按理说本来就应该是你干,我只提供方子就成,我这是好心好意给你示范一遍,再说了我是检查,检查你学的如何。”
陈靖山只觉得她说的话好似有些带刺,不知所措地回过头,蠢呆呆地开口:“你生气了?”
叶云昭双手叉腰:“我有什么可生气的,你快点做,专心点!”
陈靖山很少同女子打交道,他自幼便没了爹,娘身体不大好,从小他就和大哥去山上捕野兔,后来大哥从军,他做了货郎,按理说应该是个精明圆滑的性子,可他十几年如一日,说话颇为直白,也就打得一手好算盘。
因着这个本领,他成了岳州知府小舅子——千味楼东家特聘的账房先生,攒了些银子才摇身一变,成了如今的如意楼东家。
陈靖山同酒楼里的跑堂说话随性惯了,如今与叶云昭同处一屋,免不了蹦出几句让人误会的话,更何况他想了许久,若是她真的属意自己,那自己便不能随便惹人生气了,大夫说过,生气会影响身体健康。
想清楚这些,陈靖山转过身,解释道:“抱歉,或许是我哪句话惹你不开心了,属实不应该,要不然……”
这话说的叶云昭摸不着头脑,不就是偷骂自己懒被听出来了么,有必要这么郑重地道歉么?
更何况……
锅里还有东西呐!
叶云昭一巴掌拍在他肩头:“想什么呐!快点看锅!”
陈靖山连忙把最后一勺浆水倒进陶盆里,不大一会儿,蜂糖菱粉糍便出锅了。
叶云昭寻了一把菜刀,洗净后一点点划破陶盆里的东西,她用粗布包着陶盆边缘,端起来使劲一摇,方才还排列整齐的蜂糖菱粉糍就歪歪扭扭地冒了出来。
她抬手拿了一块,又用小指指了指陶盆,陈靖山心领神会,捏起一块送进嘴里。
湖菱的香味和淡淡的甜味融合得恰到好处,柔韧弹牙,好吃的不得了。
“先给你两个方子,你再让如意楼的厨子研究研究糕点的外形,应该就成了。”
叶云昭将蜂糖罐宝贝地放进背篓里,也没忘记自己的小九九:“这两个糕点都需要许多水栗子,若是如意楼人手不够,倒不如让陵南县的百姓帮帮忙。”
水栗子多生长在山间小湖泊中,若是让如意楼的人去摘,不晓得需要多少日子,让陵南县百姓摘水栗子虽然需要些银两,但数量多做的多,卖的多赚的也多,他的如意楼生意兴隆,陵南县百姓也有个赚钱的门路,还卖她个人情,何乐而不为?
她说得直白,陈靖山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个你放心。”
得了他的承诺,叶云昭心满意足地背上背篓离开了,她本想着去东乡看看蚕粪的事情解决的如何了。
谁曾想,一出陈府大门,她就遇见了背着大半背篓猪肉的胡婶子。
“叶县令,你怎地从靖山家里出来了?”
叶云昭笑道:“县衙有些事需要陈掌柜帮忙,胡婶子,你这是去肉铺呀?”
“嗐,是去西乡呐。”胡婶子笑着解释,“许是你这几日忙,还不晓得,西乡的土屋今日便能盖完了,上最后一根房梁的时候要做顿好的咧。”
叶云昭看着她背篓里偌大一块的猪肉,一愣,难以置信开口:“这个肉都是送到西乡的?”
胡婶子笑着:“可不是嘛!昨日徬晚韩县丞特意到我家订了五十斤猪肉呐,叶县令我还得送肉,改天咱们再聊。”
叶云昭看着她的背影越来越远,脑子如同一碗浆糊,她都怀疑自己耳朵是不是听错了:
韩县丞订了五十斤猪肉?
花钱宛如要命的韩县丞?
订了整整五十斤猪肉?
她急急忙忙赶回县衙,正巧碰上了扣门的韩县丞。
韩县丞率先开口:“叶县令你去哪了,我找了好半天,正好咱们一起去西乡。”
叶云昭还没回答,就急匆匆问出自己好奇的事情:“韩县丞,你买了五十斤猪肉?”
“哎呀你不在县衙还知道这事呀?”韩县丞有些意外,他怕叶县令误会他乱花钱,急忙道,“边走边说,我好好跟你解释解释。”
叶云昭也不推脱,只道:“你等会儿,我先将背篓放回去。”
她快速把蜂糖放回灶屋里,一身轻松地快步走到县衙大门。
二人并肩而行,韩县丞捋了捋袖子,不大自然道:“叶县令这事我没提前告诉你,是因为我怕你不同意……”
“为何不同意?”叶云昭早就想从县衙拿钱给劳工们买肉吃了,只是钱都在扣门的韩县丞手里,她拿不出来。
闻言,韩县丞不好意思道:“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五十斤肥五花需要**百文,将将一两银子了,原先叶云昭因着收留流民,才从岳州知府手里抠出几两银子,韩县丞怕她知道自己做顿饭就花出去一两银子生气,可习俗不能不顾,他只好先瞒着叶云昭。
“这事儿说来话长,叶县令,陵南县有个习俗。”
“什么习俗?”
叶云昭虽说不介意花钱,但还是好奇开口,难不成是盖好房子要吃五十斤猪肉的习俗?
“动土上最后一根房梁那日,要请工人们吃顿庆贺饭。一是庆贺主家新屋落地,二是庆贺工人们盖房顺利,不曾出现意外,三则是讨个彩头。”
叶云昭了然点点头:“这是好事呀!不过那么多流民和劳工,五十斤猪肉够么?”
韩县丞挠了挠头,无奈道:“五十斤已是不得了的了,再多……县衙是真的没那么多银两了……”
得,这又成了叶云昭熟悉的抠门的韩县丞。
二人疾步走到西乡时,原先的大片荒地如今坐落了几十个小土屋,虽说不大,但这二百多人也算有个落脚的地方,也算有个——家。
再走近些,便能瞧见唯一一个缺了房顶的土屋周围围满了人,几十个健壮的男人借着粗麻绳将粗壮的房梁架在屋顶处,其余众人还齐声道:
“良辰吉日,今日上梁!”
“新屋落成,平安顺遂!”
荒地最中间还摆了个小木桌,上面放着香炉和三碟野果,西乡里正的儿子吕大元在桌前站着,点燃三根线香,对着土地公公土地婆婆磕了三个响头,以求康健。
这样一派热闹祥和的景象,叶云昭数十年后还记忆犹新。
*
“叶县令,你怎么来啦?”香云婶子刚端着一木盆的野韭菜从灶屋出来,就惊喜开口。
叶云昭笑道:“这不是今日才得了空,来帮你们做饭呐。”
“哎呀,快快进来,今日可是有五十斤猪肉呐,切成小块做炖猪肉?要不然可得怎么分呀?”
叶云昭想了想:“好说,做大碗扣肉吧,到时候一人一片就是。”
扣肉可是过年才做一回的大菜呀!一片扣肉能美滋滋地嘬上一整天,知道晚上才依依不舍地送进肚子里。
香云婶子和几个婶娘道:“成!听叶县令的,就做大碗扣肉!”
几个婶娘切肉的切肉,剁菜的剁菜,备料的备料,连叶云昭这个后来的都忙着洗陶碗。
五十斤的肥五花被切成一条条的,统统送进盛满水的铁锅里,又往里扔了一把野葱和几块野山姜,大约两柱香的功夫后,叶云昭将锅里的猪肉全部捞到木盆里。
洗完大铁锅,只珍贵地往里倒了一些锅底油,猪皮朝下摆到锅里,“滋滋啦啦”的声音想起,不大一会儿,柔嫩的猪皮变成了焦脆样儿。
香云婶子同婶娘快速把猪肉切成薄片,涂抹上准备好的料汁,颇为细致地整齐码放在一个个小陶碗里。
彼时叶云昭也不闲着,她将剁好的雪里红在锅里翻炒几下,庄雪在一旁把菜码到小陶碗上。
如此,一碗碗雪里红扣肉就成了,再把它们放进蒸屉,耐心等待将近一个时辰,肉香四溢的大碗扣肉就顺利出锅。
香云婶子去院里看了看另一个灶台上的豆饭,再回来时,大声道:
“房子应是都盖好了,我瞧见有人朝这边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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