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初一来院里,便有几个不知事的劳工往灶屋里钻,原因无他,实在是太香了!
他们才下了工,大老远就闻见了浓浓的肉香:“婶子,快掀开让我们瞧瞧做了什么好吃的!这也忒香了!”
“是呀!我饿得快成木板板了……”
吕大元笑着钻进人群里:“得了得了,你们快往后稍稍,当心一骨碌掉进饭锅里。”
一旁的黑壮男人也笑起来,厚着脸皮道:“掉进饭锅里我也愿意,到时候你们连锅带人都端到我家去!”
“哎呦!二狗子你脸皮怎地这么厚……”
众人笑着揶揄他,吕大元偷偷摸摸朝着香云婶子开口:“娘,你快掀开让大家伙儿尝尝吧,你瞧瞧都急成什么样了。”
香云婶子笑道:“你们猴急什么,等着吃就是。”
说着同其他婶娘将蒸屉最高层的蒸盖取下来,浓郁的肉香掺着雪里红特殊的香味颇为霸道地直冲众人鼻腔。
“是大碗扣肉!”二狗子咽了咽口水,笃定道。
“嘿,你鼻子真灵。”香云婶子笑着将端下来一碗扣肉。
“二狗子二狗子,当然是狗鼻子么!”后面有人笑着打趣。
二狗子舍不得回头,眼都不眨地看着扣手:“去你的。”
只见香云婶子在铺满雪里红碎的陶碗上倒扣了个陶盘,再迅速一翻,香浓的赤酱肉汁率先顺着陶碗往盘子里流,香云婶子轻轻将陶碗往上拿,酱香四溢的肥瘦相间的扣肉映入众人眼帘。
咕噜……
咕噜……
不知是谁疯狂咽口水的声音,或许是人人都在疯狂咽口水,二狗子抬手便想捏起一片尝尝。
香云婶子眼疾手快,端着陶盘的左手往身后一撤,右手“啪”地打在了二狗子的手上:“都给我洗手去!洗完手再来吃扣肉!”
此话一出,众人作鸟兽散,抢着挤着打水净手,行动快些的已经端着自己的大海碗在灶屋门口等着了。
叶云昭没闲着,她在院子里给大家盛豆饭,因着干的是力气活,每每都是大半碗豆饭。
等他们去灶屋添了一大勺野韭菜炒豆腐后,香云婶子才一人一片地往他们碗里码大片扣肉。
有懂事的急忙开口:“婶子,你们也太好了,这回的庆贺饭好东西真不少!”
这样一番,香云婶子免不了将叶县令和韩县丞拿出来好好夸奖几句,总逃不过“县令人好”“真是菩萨心肠”的话。
除了扣肉,底下混着肉香和肉碎的雪里红也是众人争抢的东西,雪里红虽是青菜,但同肥猪肉一起蒸熟,早已洗满了浓浓的肉汁,额外了得了一勺雪里红的人,端着碗,趾高气昂地往家里走,颇像是打了胜仗的将军。
以前的庆贺饭只能在主家吃,因着叶云昭带来的新气象,如今众人都是端回家里吃,一是可以回家休息,二是让家里人跟着沾沾光,也尝尝少见的荤腥。
等忙过这一阵,叶云昭出了门,往荒地走去,她想去瞧瞧如今荒地是什么样的光景。
小土屋自不必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叶云昭进了两三个小屋,瞧着有二十平方大小,只在东侧墙留了一扇不大的窗户,不仅可以引光照明,而且可以最小程度地保温。
小土屋背后便是各家分得的几亩荒地,韩县丞早就让流民抽了签,选定了自家的地方,有些勤快的,已经借了工具开了不少荒地了。
对此叶云昭很满意,也不枉她用方子给大家换棉被了,她边走边看,补撒了蚕粪的田地已渐渐冒出更多的绿芽。
不过有几户人家的小菜地背阴,芦菔竟然还是一根瘦弱的小苗苗,旁的种在向阳地里的,都已经长得一臂高了。
怎地还不抓紧时间保温?
叶云昭心生疑惑,她抬手敲了敲门,不一会儿院门打开,是个年纪不大的小丫头:“叶县令?你怎么来了?快请进。”
叶云昭如今和西乡百姓打得火热,当初一架三脚耧车让西乡百姓开了眼,后来八文钱请劳工的对策一出,众人对她是越看越满意,恨不得将她供到案座上。
叶云昭摆摆手:“我瞧见你屋后的芦菔长得不大好,你可知为何?”
小丫头以为叶云昭是来兴师问罪,她怯懦地摇摇头,又点点头:“我整日施肥、捉虫、浇水,十分尽心,可……或许是没有太阳罢……我也不晓得它到底为何不长,叶县令,对不住……我浪费芦菔种子了……”
小丫头或许是害怕,说的话左一句右一句,叶云昭笑道:“我怎会怪你呢,只是既然背阴,没想着什么法子么?”
小丫头一愣:“叶县令莫不是要让我把房子掉个个儿?这样菜田便能向阳了……”
叶云昭无奈笑了笑,指了指她院里堆着的稻杆和稻草:“你编一张稻席,晚上铺在菜田上,白日再收起来,过几日应该会好些。”
这个方法还是她上辈子跟着村里的支/书学的,不过那时是盖塑料膜,昼夜温差太大时或是蔬菜出苗时,盖上塑料膜不仅可以保温,而且可以保湿。只是眼下哪有什么塑料膜,叶云昭便让她用稻席试试,等两三日后她再来瞧瞧,若是有用,得好好宣传一番。
小丫头得了她的嘱咐,急忙点点头:“叶县令你放心,我加紧今天就编出来。”
“若是菜苗有什么情况,你只管去县衙寻我,可别再让它矮旁的一截了。”
叶云昭顺着西乡的泥泞乡道往前走,谁知迎面而来的是个颇为熟悉的人。
庄雪正挑着扁担,两端各挂着一个不算大的小竹匣子,一个里面是青叶,另一个盖着木盖,瞧不清里面有什么。
“雪娘?你这是?”
庄雪弯弯身子,将扁担放在地方,笑道:“叶县令,我现在货娘呀。”
叶云昭近日早出晚归,说起来她也许久未见过雪娘了。闻言一愣,忽地想起先前几人商量的事情来,那时几人说定,翠花娘子去岳州城的市集摆摊,她则是在乡间叫卖,没曾想,竟已开始了。
庄雪又道:“嗐,说是货娘也不合适,其实就是沿街叫卖。”
货娘或是货郎卖的东西又多又杂,不像庄雪这般,只卖一种水晶糕。
叶云昭关切道:“生意如何?”
说到这个庄雪才发自肺腑地笑起来:“托您的福,一日卖个五六块不成问题。”
庄雪的水晶糕价格便宜,样式普通,一大块只卖两文钱。可只两文钱,也是许多人拿不出的,因此有不少用黄豆、陈米、粟梁等粮食换的,庄雪以前是过苦日子,她自然不会因此为难旁人,各家能因这几斗黄豆换一块新奇的糕点尝尝鲜,也能美上好几日了。
知她过得还算可以,叶云昭才放下心来,庄雪也是个热情的,非要切一块水晶糕让她带回去尝尝。
叶云昭左推右拒,又佯装生气才算逃了过去,她有俸禄,说起来已经算是陵南县生活有滋有味的人了,一块水晶糕虽说便宜,但她也不好意思收下。
“那成,叶县令,我还得去其他村子里瞧瞧,就先走了。”
二人分别后,叶云昭望着她的背影,只觉得如今的庄雪和昔日的庄雪已是截然不同、判若两人了,那时在山崖遇见她掩面痛哭,倒像是一场似真似幻的梦境。
*
她在这里感慨万千,殊不知韩县丞在县衙门前正“水深火热”着呐。
“韩县丞,你实话实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对啊!难不成你们收了王翠花什么好处?”
“就是!都是陵南县的百姓,怎么还能区别对待呐!韩县丞,你到底是不是大家的父母官啊!”
“哎呦我不活啦……”
韩县丞被围在人群里,四面八方全是众人的不满声,他捂着耳朵躲了又躲,人群宛如铜山铁壁,怎么挤都挤不出去,他无奈仰天长啸:
“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一个个说!”
人群安静了一瞬,又沸腾起来:
“我先说!”
“我先说,就是那个……”
“让我说!”
……
“都给我!闭——嘴——”
韩县丞叉着腰,中气十足地高声一吼,众人瞧着温和的县丞发了火,才后知后觉地往后退了半步,鸦雀无声。
韩县丞脸被憋得通红,喘了口气,指着面前这位十分壮实的妇人:“冬柏娘,你先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突然被点到的冬柏娘一愣,随即开口:“韩县丞,你也知道我家冬柏瘦弱,干不了重活,我便想着让她念书识字,将来考个秀才,能在铺子里做个账房娘子就成。”
韩县丞“啧”了声:“你说这么多没用的做甚?直接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怎地句句都得提你家冬柏……”
他这话一出口,人群中发出几声低笑,冬柏娘翻了个白眼,吐沫横飞:“哪个没良心的在笑话老娘!老娘就是宝贝我家冬柏,怎地了!”
原来啊冬柏娘成婚多年一直膝下无子,幸好夫家婆母是个良善的,从未指责过半句,丈夫也是好说话的,起初埋怨过几回,后来也想开了。只是他们越是安慰,冬柏娘越是愧疚,嫁来数十年却没给人家留后,怎么说都是她的不是。
后来她日日拜佛,或是诚意感动了上苍,年近四十终于怀了孩子,更是拼了半条命才生下来,这才算了了她一桩心事。
只是左邻右舍总有几个没良心的,嗤笑她是“老蚌生珠”,可冬柏娘不在乎,老蚌生珠又如何?得了个小猫似的女儿,便是日日精心呵护,真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抱在怀里怕摔了。
一家人还专门跑到岳州城,用半斤猪肉让颇有学问的夫子起了名,因在年末出生,便借了柏树长青的寓意,起了林冬柏的名字,希望她如同松柏般劲拔,能平平安安长大。
她此番特意跑来县衙原因也很简单,她听说县里重办了县学,若是能让女儿在县学读书识字,以后倒不求做个一官半职,能寻个省力的活计,她这个做娘的,才能死得安心。
“韩县丞,既然重办了县学,怎地没张贴告示?我们还是听旁人说了才知晓的。”
韩县丞一愣,虽说叶云昭同他讲过想重办县学,可不是说只收成年女子么?不是只教技艺不教书经么?
更何况县里哪有夫子呀?
他狐疑道:“我怎么不知道此事?你听谁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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