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街道已经很是热闹了,货人的叫卖声此起彼伏,时不时会有繁贵的马车踏风而来,檐铃随风而动,“哒哒”的马蹄声越来越远。
陈靖山翻来覆去睡不着,一想起自己的大哥,便长吁短叹地坐起了身。
昨日他从掌柜嘴里得知大哥已有三五日未出现之事,他就急匆匆地赶回来寻人,掌柜派人跑过一趟的事情他再寻又是如何?自然是一无所获。
陈靖山在心里叹了口气,面上挂的依旧是平常那股子疏离冷淡的表情,小厮端了盆温热的水,他简单洗漱过后,才跨步迈出房门。
陈家兄弟发家早,买的院子颇大,连廊绕园而行,移步换景别有一番趣味。眼下虽然已经入了秋,但经花匠的精心打理,院落里的亭台楼阁、假山流水依然散发着点点生机。
他接过小厮递来的鱼食,细长的手指将其撒进池塘,很快,十几尾肥硕的大金鱼便显露出自己的踪迹,挤着拥着跳起来吃食:“你让张管家替我下两封贴子。”
小厮不明所以,带着不解抬头看他:“东家……”
陈靖山看着眼前的游鱼,语调毫无起伏道:“给两家豆腐铺的东家。”
小厮应了声,临走时想起张管家的吩咐:“东家,朝食已经上齐了。”
陈靖山是做吃食发家的,年幼时家境贫寒,常常饥一顿饱一顿,虽过得艰难,但苦尽甘来后也养了个从不浪费的好习惯。
这几日他有些忧心,连着三日交代厨房不做朝食,张管家是跟着他的老人了,自然见不得这样。这不是,一大早便故意命后厨摆了一桌子的菜,就等着陈靖山享用呐。
陈靖山有些食不知味,匆匆用过朝食就要出门,他今日为着进山,特意穿了件靛蓝色束口骑装,玄色腰封紧紧贴着劲瘦的腰身,身姿颀长,显得更加英姿勃发了。
他快步行至大门,边走边叮嘱:“张管家,若是我哥回来了……立马命人把他捆了。”
张管家偷偷擦了擦额角的汗珠,犹豫不决道:“东家你这不是难为我么……二东家那一身武艺,谁能捆得了他……”
“谁让你直接捆了,动动脑子,给他下点蒙汗……”
张管家正听得仔细,见东家不吭声了,立即抬头,才瞧见门外还站着方才登门“拜访”的女子,他猛地往前一步,蹙眉道:“姑娘,你怎地没完没了了!”
又撇了眼看门小厮:“这点小事儿都做不好,我瞧着你们几个也用不着在宅里做事了,直接发卖出去就是……”
每日摸到陈宅“寻”陈靖山、陈越川的人很多,只是不单单是“寻”,大多都是自作主张前来相看的。
不过这些也怪不得旁人,毕竟二人年岁合适,尚未婚配,还经营着岳州城最大的酒楼,说亲的媒人自然是数不胜数。
一开始张管家不知来人的深意,倒是无意放进来了几个,只是后来在府里闹得不大好看。因此为了挡住这些闲人,陈靖山特意立了规矩,只有持贴之人登门拜访方可入内,旁的一律轰走。
先前即使出现过轰人没轰走的情况,那也多是在陈靖山不在家时,而后好言相劝也好、恶语威胁也罢,总能在陈靖山回家前将人打发了。
可今日竟让他撞了个正着,张管家生怕他不悦,说着话便要抬手赶人。
不过没等他的胳膊抬起来,陈靖山一把抓住,斜睨了一眼:“没规矩。”
又侧过头,语气透着不易察觉的轻柔:“你怎么来了?专门来找我的?”
对面的叶云昭展颜一笑,侧脸隐隐约约出现一个浅浅的酒窝:“正是。”
看着眼前的情景,张管家有些不明就里:没规矩?谁没规矩?这规矩不是东家定的么?怎地成自己没规矩了?
叶云昭见他面色涨得通红,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陈靖山今日着装与往日大不相同,言语间带着失落:“你……你们今日有事?”
陈靖山顺着她的手指的方向察看,见自己今日一身与众不同的劲装,立马道:“无事,我今日清闲得很。”
闻言,张管家脑子一转,虽敏锐地察觉到了些什么,但终究还是没拦住自己的快嘴:“东家,你不是说今日要……唔唔……”
叶云昭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两个人,陈靖山没了往日的稳重,一手揽着张管家的脖颈,一手捂住了他的嘴,被钳制住的张管家正凭着本能奋力挣扎。
她愣愣道:“当真无事?”
陈靖山脸上露出一抹人畜无害的笑意:“当真无事,不信你问他。”
说罢侧了侧头才松了手,张管家听着耳边不易察觉的一句低语“好好说”。看往叶云昭的目光都带了几分新奇,立即附和道:“东家今日需照例到铺面瞧瞧账本,并无他事。”
陈靖山对这个回答很满意,他微微点头,笑着同叶云昭道:“走吧,我们边走边说。”
叶云昭跟在他身侧,想起了今日一大早便赶来岳州城的原因。
今日是旬假结束后上县学的第一天,因着婉君夫子的事情,叶云昭提不起旁的兴趣,便劳烦孙宁提前两日教她们竹编之事。自己则是轻车熟路地摸到了来了数次的岳州城。
虽说已经知晓婉君夫子是嫁给了岳州城当官之人,但家中私事,叶云昭不知如何打听,既然是官员,那定是住在城东的宅子处的。
城东院子错落,景色宜人,能住在此处的人家非富即贵。但这些人家的小厮丫鬟要么是被精心教导过的,要么是家生子,主人私事怎能轻易说与旁人听。
叶云昭耐着性子问了好几个出门采买的婆子,脸上虽挂着和蔼的笑容,但听她打听私事,左不过几句下人哪里晓得主子的事儿,就将她打发了。
本想着今日要空手而归了,没曾想瞧见了第一回与庄雪来城里叫卖时,遇见的那位买水晶糕的胖娘子,叶云昭顺着当时逃跑的记忆,还真就摸到了陈靖山的私宅。
只是没想到他的宅院固若金汤,没有帖子竟然进不了门,叶云昭同管家小厮好说歹说,甚至连陵南县县令的身份都亮了,几人还是不为所动。为着找婉君夫子的念头,叶云昭硬生生在门口的石阶上坐了大半个时辰,这才等到他出门。
陈靖山见她好似在想些什么,贴心道:“是有什么事么?”
叶云昭抬眼看他,迂回道:“我请你吃朝食罢,你吃过了么?”
陈靖山不经意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心里暗暗斥责张管家,又抬头看了看天色,如今不过是辰时二刻,陵南县至岳州城的山路崎岖。
再蠢的人猜也猜得出她天不亮便出了门,哪里有机会吃朝食?
于是乎,他硬着头皮笑道:“你怎么知道我没吃。”
叶云昭莞尔一笑,一拍即合道:“正好!我也没吃,走,我请你吃朝食。”
趴在宅邸大门窄缝旁偷听的张管家狐疑道:“东家没吃朝食么?你,去后厨看看怎么回事,难不成东家病了?怎地瞧着这几日都食欲不振的样子……”
*
“馄饨馄饨,一口馄饨赛神仙!馄饨馄饨,一口……”
“婶子,眼下还有马兰头猪肉馄饨么?”叶云昭透过汤锅里的重重雾气问道。
正往陶碗里舀馄饨的妇人闻言抬头,笑道:“娘子,马兰头猪肉馅的没了,你瞧瞧菌菇猪肉的成不?”
透着锅气,妇人瞧不清二人长相,只知是一男一女,好似年纪相仿的样子,便又冲着男人推销道:“瞧着是新婚的夫妻罢,郎君不如也尝尝咱家的馄饨,味道真是没得说……”
闻言叶云昭连忙摆手:“不不不,婶子你误会了,我们不是夫妻。”
妇人见自己闹了笑话:“哎呀,误会了误会了,娘子莫怪。”
上辈子在现代社会摸爬滚打过的叶云昭自然没少见过这样的推销手段,因此不以为意地侧头看向陈靖山,见他微微点头,才笑道:“婶子,来两碗馄饨。”
“好咧!娘子稍等。”
陈靖山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方青灰色的手帕,将竹筒中的筷子抽出两根,仔细擦拭过递给了叶云昭。
不过一擦一递的工夫,鲜嫩透亮的馄饨躺在陶碗里,被妇人送到了面前:“馄饨来咯……呀!陈掌柜?”
陈靖山原是如意楼的掌柜,亲自采买算账,这两年生意越做越大,他才撂了挑子培养了几个合适的小掌柜。不过东家也好、掌柜也罢,在寻常摊贩眼里是没有什么区别的。
没了热腾腾的雾气,陈靖山的脸就这么显露在妇人面前,她心里先是“咯噔”一下,因着方才说错话的缘故有些不大自然,放陶碗时竟不小心溅出了点点汤汁:
“哎呀……”
妇人不禁惊叹一声,拿着抹布正要去擦,却瞧见一向冷淡疏离的陈靖山用自己的巾帕擦了擦桌面,对着那位清丽的娘子道:
“不妨事,你尝尝?”
叶云昭没意识到什么,只道:“闻着就香呢。”
说话间用竹筷夹起一个圆润透亮的小馄饨,只稍稍用力,薄如蝉翼的外皮就露出了内里的玄妙。
切成碎丁的新鲜菌菇掺着油润的猪肉馅,透过热气散发出似有似无的鲜香。
叶云昭连忙吹了两下,而后火急火燎地送进自己的口中,冻了将近两个时辰的身子这才渐渐回暖。
她见陈靖山吹了半天,道:“你也尝尝,怪不得日日有人去山里采菌菇,做成肉馅实在鲜美。”
面对她的大力推荐,陈靖山硬着头皮往嘴里送,笑道:“确实不错。”
叶云昭见他心情不错,趁胜追击,脸上露出一抹略带狡黠的笑容,不好意思道:“陈掌柜,其实……我有事求你帮忙……”
陈靖山的目光落在她右脸上那个时隐时现的酒窝,了然道:“你我之间无需多言,何事?”
话音才落,一双灵巧纤长的手搭在了他的右手手腕处,陈靖山的右手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眸色渐深,抬头看向叶云昭。
只是这双手的主人还没意识到不妥,正左右张望着,好似确认无人偷听后,双手使了点力气,顺着长凳往陈靖山身侧挪动了两下:
“你可听说过……婉君夫子?”
陈靖山一愣,脱口而出:“明婉君?”
叶云昭猛地抬头,惊喜道:“你认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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