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山别墅,夜晚。
宴会厅的喧嚣被关在门外。许冬洗去一身不属于自己的香槟与香水气味,换上柔软的棉质睡衣,重重地将自己摔进蓬松的被褥里。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暖黄的床头灯,安静得能听见自己尚未完全平复的心跳。
黑暗中,感官变得格外敏锐,白天被忽略的细节争先恐后地涌入脑海。
韩也。
这个名字,连同他那张没什么表情却轮廓分明的脸,强势地盘踞在许冬的思绪里。
他想起韩也那声低沉的“好”,答应得那么理所当然,仿佛管他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
凭什么?就凭他比自己年长几岁?凭他是韩家的掌权者?还是凭父母那句客套的玩笑话?
不服气。
许冬烦躁地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他在武馆里能放倒比自己高大强壮的对手,他的拳头不是吃素的,凭什么要被一个看起来养尊处优的“少爷”管着?
这个心机的家伙,先是在父亲面前表现出自己沉稳的样子,让父母信任他。
然后,就是自己。
是那杯递到眼前的果汁,堵回了他在父母面前刚要升起的小小抗议。还有那只手,捋过他后脑翘起的头发,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和一种让人说不上来的温柔。
“听话。”
那两个字像带着微弱的电流,此刻回想起来,仿佛还在耳廓边嗡嗡作响。
许冬猛地坐起身,在昏暗的光线里鼓起了腮帮子。他后知后觉地品出了味道——自己从头到尾,好像都被那个叫韩也的家伙牵着鼻子走!
对方每一步都走得恰到好处,在父母面前维持着可靠稳重的形象,对他则是打一棒子给颗甜枣……不,甚至算不上甜枣,就是那种居高临下的、逗弄宠物似的纵容!
什么叫他管他?谁要他管了!
许冬气哼哼地抓了抓自己睡得乱糟糟的头发。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被捏住了后颈皮的猫,明明想张牙舞爪,却在对方精准的“拿捏”下,莫名其妙就偃旗息鼓,甚至还还有点受用?
这个认知让他更加懊恼。
他许大少,在娱乐场里谁见不是尊称一句“许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出息了?
不行,绝对不能就这么算了。下次见面,一定要让韩也知道,他可不是什么能随便揉圆搓扁的软柿子。他不是想“管”就能管的!
城市的霓虹在车窗外流淌成模糊的光带。韩也独自驾车回到位于半山的别墅。巨大的铁门无声滑开,又在他车后缓缓闭合,将外界的喧嚣彻底隔绝。
别墅内部是顶级设计师的手笔,冷色调的装修,线条利落,每一件摆设都价值不菲,却也冰冷得没有一丝烟火气。
空旷的客厅里,只有他一个人的脚步声在光洁的地板上回荡,清晰得有些刺耳。
硕大的别墅里只有一个孤寂的灵魂在黑夜深处游荡。
他脱下西装外套,随手搭在沙发扶手上,解开了领带,却没有开主灯,只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万家灯火如同散落的星辰,却无一盏是真正为他而亮。
父母看中的是他吗?
不是。
是他年轻时能为韩盛集团带来的意义。
是在他们老后有的保障。
继承人。说的冠冕堂皇,不过是一场筛选,韩家不只他一个儿子,可只有他一个孩子。
他是赢家,也是输家。
不赢就要死,可赢了就注定要孤独。
这种感受早已深入骨髓,是他习惯了十几年的常态。权势和财富构筑了一个坚固的堡垒,也筑起了一座无形的牢笼。他站在顶端,俯瞰众生,身边却从未有过真正可以并肩而立、触及灵魂的人。
他小时候养过一只很可爱的兔子,六七岁的年纪,当时他的兄弟姐妹几乎都养了一只小宠物作伴。
后来呢,是被父亲要求亲手扼杀的命令。
反抗吗,反抗的后果呢,宁陕医院的折磨,不会有人想经历第二次了。
那年冬天好冷,特别冷。
他缩在237病房的角落里,狭小阴暗的房间里挤着七八个孩子。
——吱呀。
门被人打开,光从外面透了进来,韩也很久没见到过光亮,一时间被晃的眯了眯眼。
突然,有人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出于本能反应,他刚打算反手劈刀,却被男孩拽了一个踉跄。
“别说话,我带你跑”传进耳朵的是少年刻意压低声线却依旧带着锐气的声音。
宁陕医院警报四起,他被人拉着跑向了光明。
脑海里浮现出许父许母今晚在宴会间隙,带着无奈又全然信任的笑容对他说:“阿也,小冬这孩子被我们惯坏了,希望你能多带带他。以后,还要你多费心帮我们管教管教。”
他当时只是微微颔首,应了声:“伯父伯母放心。”
管着他?
韩也嘴角不自觉地牵起一丝极淡的弧度。
一个看似被娇养在玻璃罩子里的小王子,明明拥有最温和甜美的外表,内里却藏着尖利的小爪子和不服输的倔强。他像一团突然闯入这片冰冷秩序世界的、色彩浓烈而吵闹的火焰,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和理所当然的骄纵。
许冬。
这个名字念在舌尖,带着一种奇异的暖意,像是冬日里偶然照进冰原的一缕阳光,明知短暂,却贪恋那片刻的温暖。
答应许父许母“管着他”,或许是出于责任,但更多的,是藏在韩也心底、连自己都不敢直视的私欲——他想让这片鲜活明媚的色彩,只属于他的世界。他想拥有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将他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纵容他的骄纵,抚平他的委屈,让他永远保持那份不染尘埃的明亮。
他知道这很卑劣。利用长辈的信任,编织一张温柔的网,试图捕捉这只懵懂无知的小雀。
可当他用那双清澈的、全然信任的眼睛望着自己的时候,所有的冷静自持,都会土崩瓦解。
这座冰冷的别墅,似乎也因为承载了关于他的记忆,而不再那么空旷难耐。沙发上仿佛还残留着他上次醉酒靠着的痕迹,空气里似乎还萦绕着他身上淡淡的、清爽的气息。
韩也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转身走向酒柜,却没有倒酒。他只是站在那里,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光洁的柜面。
孤独的世界里,终究是闯进了一个意外。而这个意外,让他甘之如饴。
他甚至开始期待,下一次,那个小家伙又会以何种姿态,闯入他的领地,搅动他一池沉寂的心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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